半开的窗子迎进早晨阳光,把屋内一点一丝缀出朝气,诚如巴黎的恬静优雅。为了不打扰这份宁静,我打算在早餐时刻再添上一些诗意。我俐落地将萝卜切成丝,倒进碗里,转身拿起桌上的瓢盆,开始搅拌盆里的沙拉酱。
凉风窜进厨房,吹起过肩长发的那刻,我的嘴角漾起满足的笑。
「做早餐?」
「嗯。」我一转头,看到我的室友拉娜顶着一头乱发,眯着眼指着我手上的那碗沙拉,另一只手搔着头。
瞧瞧她,这副模样还是个少女麽?
「亏你有这个兴致。」她摇了摇头,「很闲嘛,你今天不去上课吗?」
我啐了一声,「後天要比赛,这两天我跟老师请了假,想要专心练琴。」眼见沙拉拌匀,我便用汤匙沾了一小口,递到拉娜嘴边,「试试味道。」
邋遢少女舔了一口,那双睡意惺忪的眼算是张开了,「不错啊!」
我捏了捏她的脸,满意的也嚐了一口。
「对了,」拉娜本要走向浴室,却突然转身道:「昨天晚上你去练琴的时候忘记带手机了,你哥哥有打电话来。」
我翻了自己一个白眼,因为昨晚回家我直接累到倒头就睡,根本没有点开手机。
大我五岁的哥哥,魏宇锡。是我抛下他跑来巴黎的,这几年他工作过劳,操出了病,常打电话给我。
这次哥打电话来……又是什麽事?如果只是说「小汐,要不要回来?」、「最近过得好吗?」诸如此类的话,我连听都不想听。
别误会,不是哥做错了什麽,而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没有脸去面对他。
顿了片刻,我表情微微一僵,「那你接了吗?」
「没有,而且就算我接了也听不懂他在讲什麽。」拉娜两手撑在桌上,歪着头笑了笑。
我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听不懂中文啊。」
「你哥也不会说法文啊。」她辩解。
我话音略沉,「好啦,我晚点再回电给他。」
我看着拉娜走出厨房,躺上沙发,野蛮的用脚趾夹起电视遥控器,接着扯开一包洋芋片,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她嚼食的声音连我都听得到,这个早晨的好心情快被她毁了一半。
「快吃,等等我就出门罗。」我把水槽擦了一周,抛下话给拉娜,就急忙上楼了。再过不久琴坊就开了,我得快点。
三年前,我一个人跑到巴黎读音乐学院,说得好听是磨练琴技,实际上是我为了逃离台北做的选择。这趟是迫不得已的旅程,我唯一的牵挂就是我哥。
在我上国中的时候,我爸妈因车祸意外过世,那时的哥只有高中毕业。但为了养活我,他放弃优异的指考成绩,立刻出社会工作直到现在。我知道抛下他很不道德,毕竟他放弃了属於他自己的一切,只因为我当时的懵懂,就连刚开始巴黎的学费也是他替我垫下的。
我是个不称职的妹妹,我知道。
「唉。」
我走进房间,看到桌上凌乱的琴谱,急忙伸手胡乱整理成一叠,那些琴谱皱的皱、破的破,可怜了这些被我糟蹋的纸张。
我弯下腰,将那破烂一叠塞进背包里,压根儿没注意是否漏了谱,我就急忙背上包出了房间。
往事再怎麽纠缠,生活还是得过。
巴黎郊区很安静,邻居多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生活也都相处的不错,只是半夜时偶尔会有喝醉的酒鬼在马路上鬼吼鬼叫,而我始终听不懂那些醉汉到底在扯叫什麽。而我也没兴趣听懂,毕竟那是害我失眠的原因。在巴黎生活的这三年,也不过如此。犹然记得当初负气离开台北,毫无追求的来到这里生涩的模样,没想到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这麽久。
「小姐,你要上车吗?」
愣了半拍我才回神,注意到面前大开的巴士车门,立刻不好意思的上去和司机道歉,车门这才关上,驶向市中心。
我一如往常挑了左侧第二排,因为这个位子能在下个转角之後清楚看见艾菲尔铁塔。
还没到上班时间,早班车上很安静,等到车子驶过眼前的铁塔,我又想起拉娜的提醒,从大衣口袋拿出手机,点开萤幕。
“未接来电1通:魏宇锡”
只打了一通就放弃了吗?我的失落感油然而生。一种矛盾的夹杂在期待和失望之间的感觉。但是想了想,我也没资格对哥失望,毕竟我几乎每次都故意不接他的电话。想了想,这个月还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呢。
下了巴士,我快步走在石砖街道上。没有多余的心思在意城市风景,此刻我只想赶快抢到琴房的一个位置。很快的我转进小巷,伸手推了一下底部的木门,老旧的门板放肆的嘎嘎作响。一推开门,在坐台前的卷发少年立刻笑着向我打招呼:「伊南小姐,来的真早。」
顺带一提,伊南是我的法语名。
他向前亲吻我的侧脸,我也向前亲吻他的侧脸。
我看了看店内四周,点点头说:「看来我是第一个客人呢。」
少年叫做艾里克,见他低下身,翻了翻抽屉,几秒後便伸手给了我一把钥匙,「你喜欢二楼角罗那间,我没记错吧?」
「没错,谢谢你。」我会心一笑,接过他手上的钥匙。
艾里克双颊微红,配上他的雀斑很是可爱。
我经过他准备上楼,他在身後说:「有需要再找我。」
「不用,你忙吧。」
「什麽?」艾里克一脸疑惑的看着我,因为刚刚那一句我忘情地说了中文。
我乾笑两声,对他摇头示意,便又转过身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