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的时间,开阳轻盈地在两人面前落地。
宫殿的烛火遥遥地映来,分给这僻静角落一些零星的光明,头顶上月华清辉略微黯淡,显得几分冷清寂寥。
「宸君。」
小锦华淡哼一声算是应了。「人呢,安全吗?」
开阳颔首。「三殿下派人将四殿下送回朝暮宫了,正在寝殿休息。宸君要回了吗?」
她点头,从栏杆上跳下来,伸手让开阳将她抱起。「回吧。本宫乏了,这皇宫真是累人的地方。」
目睹全程的瑶光颇为心疼,连忙附和。「那咱们快些回去歇着吧,经此一次,宫里应不会有不长眼的东西撞上来了。」
开阳听得不甚明白,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机,只点首。「宸君累了便睡吧,看这事还得拖上一阵,不急着玩。」
小锦华捻指算了算日子,後趴在开阳肩头上。「中秋怕是回不了了……希望能尽早。」
开阳与瑶光一路披着月色走回去。
开阳:「宸君为何不对天子施以重恩或重礼,逼天子将四殿下许给宸君?」
这话题瑶光也想不通,见开阳问了,眨巴着眼儿跟着听。
「这件事最重要的关键不是天子,而是南宫洛。」小锦华顿了下,看着旁边的景色不断後退。「或许南宫洛会因父命、皇权,低头跟我走,但他心中铁定会有屈辱感,那样的话,怎麽与本宫在玉虚宫过安生日子?再者,施以重恩或重礼,南夏会不会食髓知味抑或……仗着南宫洛是本宫的夫君,而对玉虚宫再三索求?」
「且一个人若心中有恨、有不甘,他会做出什麽,很多时候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
开阳和瑶光两人一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发一语。
「本宫虽还不清楚南宫洛的性子,可多少琢磨出一些……若我能让他心悦臣服,玉虚宫不用付出一丁半点,也能让他心甘情愿跟我走,甚至为我所用。当然,若能让他与这皇宫、与南宫氏彻底离心……那本宫也算是永绝後患了。」她闭了闭眼,想起午後在中宫的际遇,不由得低语喃喃。「草木有灵,留下她最後的遗愿,那本宫帮她也没什麽……毕竟她跟本宫亦不是毫无关系。或许这个宫中,从头到尾他们都是相依为命的。」
瑶光听不懂後面那句,疑惑地目光射向开阳。
开阳抿了抿唇,瑶光便不再追问。反正等宸君睡了,他们就能互相交流今天没接收到的消息。
走了一会儿,前方朝暮宫的宫灯高挂,为人引路。
开阳一路走到偏殿门前,小锦华忽地拍了拍他的肩。
「宸君?」他以为她睡了。
「放本宫下来,本宫去看看他。」
开阳弯身将小锦华放下地。「可这孤男寡女……又是夜里,怕是不妥。」
小锦华挑眉调侃他。「开阳,看看本宫这小身板行不?都还没长开呢!就算本宫想、他想,咱们现在怎麽来呀?本宫只是要去床边守他一晚上,没别的。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进。」
开阳差点没被小锦华的惊人之语给呛死!
「宸君!」他尴尬地低吼。
「得。」小锦华一手挡住他。「你跟瑶光说一会话,交流一下,本宫进去守着他。晚些你俩说完话了,给本宫护法。」
护法啊,那是要做正事了。
开阳和瑶光皆一愣,没再试图劝服她,放她推门进了。
罢了,宫主小小年纪,心思缜密,又是圣女一脉。除了不能动武之外,哪里不如他们?
「那有事您唤我俩一声。」
她哎了声,迳自走进南宫洛的寝殿。
他房门口两个太监守着,见她进来,也不敢硬拦,只道:「宫主恕罪,殿下已经歇了,您若有要事,明儿一早再来可好。」
她扯唇一笑,有几分女孩儿的天真浪漫。
「没事,本宫在床边守着他。」话毕,也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宽袖一扬,飘出一抹香味,两名太监歪着倒了下去。
小锦华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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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房内门窗紧掩,角落处一盏灯微弱的亮着。
小锦华放轻脚步往床榻走去。
床榻周边的帐幔放下,看不清里头的人。
可她能感觉到他在那里。
她一靠近他,天生的灵感便能感应。
她顺手拖了一张椅凳,坐在他床头,也没撩开纱帐,如她所说,只是口头上的陪伴。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酒气从纱幔中散了出来,空气中皆是醇酒香气,床上的人隐约发出声音,她凑耳去听。
朦胧咕哝,闷在喉中,破碎且喑哑。
她难得的恻隐之心被挑动,微叹口气,在右手指尖凝了一团气,掀开一小角纱帐,看准他额心便压了上去。
──不知道他们要说什麽。
只希望这点灵感能慰藉他的心。
她端坐在椅凳上,闭眼调息。
她身为玉虚宫宫主,自小怀有灵力,能与草木沟通,自她踏进皇宫始,耳边净是叨叨絮语或嘤嘤鬼哭。
这宫里有多少肮脏事,草木有灵,皆看在眼里。
就算她摒弃不听,那些怨念愤恨、不甘眷恋,她也能感受到。
瑶光去宫中打探南宫洛之事时,她也没闲着,在瑶光回来前,走了趟皇后宫中,直接在中宫的范围,将当年的事读了一遍。
然後遇见了她──故去的皇后宋氏。
她舍不下这个孩子,一直在桂树下流连不去。听说,她故去後,南宫洛仍时不时会回到中宫,有时坐在树下便是大半天。每逢她的忌日,他便在幽暗阴森的中宫待一日。
他在朝暮宫内无人关心,而小徐贵妃一向不管他去何处,只要有人朝小徐贵妃禀报他的行踪……只要不坏了她的面子声誉,她一律不管。
──所以她才说,这宫中,只有他俩一直相依为命。
他看起来冷淡且冷情,不过是因为被伤了心。
察觉床上之人的动静,小锦华拉回思绪,睁开眼看向床榻。
「……是谁?」他低哑的嗓子从纱帐透出。
「本宫。」
里面的人没有声音,半晌,窸窣的响动传来,床纱被他一把撩开。
看见是她,他没太多意外,嗓音发乾地道:「……你因何在这。」
知道是她,但不明白她在这的原因……颇有质询意味的陈述。
小锦华倒很大方的承认:「你中途离席,本宫担心你,想着你可能会需要本宫,便来这里守着你。」
「……」他目光复杂,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愿信。
「本殿没有需要你的地方。」停了少顷,他道。
他坐起身想下榻,被她伸臂虚挡,有些得意。「要什麽,本宫拿给你。」瞧,这不就需要她了吗?
他没费力去喊守门的太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这识大体的举动她颇为欢喜。
他一喊,虽说不会出大事,可毕竟在宫中,又是夜里,解释一番是免不了的。
「你把本殿的人怎麽了?他们守夜从不偷懒。」他睁着一双凛冽的眼眸瞪着她,没有扬高音调,甚至因睡梦初醒,带着沙哑沉沉,黑夜中似小兽的低鸣。
她煞有其事的点头附和。「是蛮尽心的,任凭本宫说破嘴,也不让本宫进来。索性药倒省事。」
他不太相信:「……只是药倒了?」
「本宫不杀生。」小锦华面色立时显出不悦,又补了句。「最多借刀杀人。」
南宫洛一噎:「……」
「你是不是要水?」她下了椅凳,走到桌边给他斟水,再递过给他。「喝吧,本宫亲自斟水,你喝了会延年益寿。」
他扯了扯唇角,没接。「多谢宫主好意,本殿不需延年益寿。」说着,掀开被子要下榻,不愿接受。
她恼了拉起他的手,直接将杯子塞进去。「你这人怎麽这样软硬不吃呀!别人对你好,你安生受下来便是,做什麽推诿再三!」
南宫洛不说话,目光定定地望着她,像要看进她的心里。
她忽地语塞,忆起他的儿时,又思及今日之事,心上猛地生出一股愧疚。
她凶他做什麽呢?他所处的环境,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所有人对他不论好坏,皆有所图、有所求,他被亲近之人伤了心,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她皱眉,粉唇抿了抿,表情有些不自在,略显讷然:「那、那个……本宫不是……」
南宫洛握着手中茶盏,当着她的面一口喝乾,把杯子塞回她手里。
「本殿已经喝完了。接下来不需要你,你可以回房睡了。」随即倒在床上,拉了被子盖好,转身背对着她。
没道到歉还反被截断的小锦华:「……」
她可能没办法跟这个驸马好好相处。
想换驸马!
想撒手走人!
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