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在我因为将要迟到而快跑前往学校的路上,发生了改变我一生的事件。
匆忙的早晨,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充满着快步行走的上班族和学生。
我尽可能不让书包撞到他人,快速地在人群中穿梭。
半路上,我看见了一个一头长发及腰的女孩在前方不远处的大马路旁来回踏步。她举起手微微朝一旁伸出,但又缩了回去。
她在做什麽呢?
虽然不断有人从她身旁走过,但他们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地从她的身旁绕了过去,就像她不存在一般。
虽然我本来觉得很麻烦,打算和他人一样直接绕过去,但她却踩到了自己的後脚跟,一个重心不稳地向後跌,把我压倒在了地上。
我面朝天地躺在人行道上。
好痛,背就像是被折断了。
她的手撑在了我的胸口,抬起头像是快要哭出来似地不断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真是的,小心一点。我在赶时间,就快要来不及了。」我口气不佳地回答她後,站起身重新将书包背回背上。
「那、那个,对不起。因为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你在那里。」她像是有点我吓到,瑟瑟发抖地小声说着。
看不见?
仔细一看,在她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眼睛却显得有些违和。
「下次小心一点。」
「谢谢。」
我将她扶了起来後,继续朝着学校的方向奔跑。
看不见……吗?
想起她一个人无助的样子,和周围丝毫没有打算停下脚步的行人。说不上为什麽,我将她的身影和没有人能够寻求帮助,孤单无力的自己重合在了一起。
决定了,一定不能让她感觉到没有人可以求助的那种痛苦。
我转身朝原本她所在的位置奔跑而去。
回到那里後,发现她还是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她。
虽然我就站在她距离她没几步的地方,不过她似乎没有发现我。
我真的要这麽做吗?
虽然刚才帅气地决定要回来帮助她,但当意识真的要和人交流时,才刚鼓起的勇气又全部消失了。
即使我不理她,也会有其它好心人帮她吧。
刚才还不停伸出手的她似乎已经放弃了,垂着肩膀将双手放在身子两侧。
才不会吧,就像那时候也没有人像我伸出手一样。
我走到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该怎麽开口呢?
虽然刚才才决定不能让她体会没有人能够求助的痛苦,不过我真的有帮助她的能力吗?
我就这麽站在她身前,和她面面相觑了一段时间。
「那个……有谁站在我前面吗?」
过了几分钟後,她怯怯地抬起了头。
「那、那个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吗?告诉我,让我来帮你吧。」我轻轻地说,试着不要惊吓到她。
「你、你是刚刚的那个人?」
她退後几步,似乎因为害怕而把身体缩在一起。
看见她这个样子,我感到很愧疚。她也不是自己想要阻碍我,我却对她那麽严厉
。
「恩……是我。」
她的手紧抓着裙角,语带颤抖地问道:「可、可是,你不是在赶时间吗?为什麽会突然回来帮助我?」
「我记错日子了,应该是明天才对。你放轻松一点,我不会对你做些什麽的。对不起,刚才对你那麽凶。告诉我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吧。」我尽可能以最和蔼可亲的语气来安抚她的不安。
「嗯……」
在她慢慢冷静下来之後,她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
当她今日早晨在经营着父母留下的花店时,一名小偷闯了进去,偷走了放在抽屉中的钱。她一时情急跟着小偷的脚步声追了出来,但在追出来之後,嘈杂的车声和行人的对话声却令她失去了方向,无法回到花店。
似乎是因为她看不见的缘故,我和她交流时相比其他人要自在很多。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我会尽力帮助你成功回到花店的。」
「真、真的吗?」
「恩,告诉我花店叫什麽名字,还有附近有什麽可以帮助辨识的东西吧。」
「花店叫做牧之原花店,外面有根煤油灯外型的路灯,还有着彩色的招牌……」
她话说到这就停了下来,本来我以为她是在整理思绪,以便说出花店和附近店家的相对位置,没想到她一沉默就这样子持续了好几分钟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
「附近还有什麽其他的东西吗?」
「……对不起,因为已经很久没看过周遭的事物,剩下的我不太记得了。」她垂下头丧气地说。
「没、没关系,别沮丧。我们一定能找到的。我们就一边慢慢寻找,一边询问路人吧。」
就这样,我与她在早晨的街道上,开始寻找牧之原花店。
「小心,你的前面有电线杆!」
「快停下来,你快要撞到人了!」
「前面要转弯,再往前就是马路了!」
还没一起前进超过半个小时,她就让我发出的惊叫声就已经超过我这辈子所发出的总数了。
因为让她自己走实在是太惊险了,时不时就险些要发生意外,於是我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
我站到她的身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那、那个……因为这样太危险了,手能够借我牵一下吗?」
「……」
她没有回应,只是站在原地。
不愿意吗?说的也是,一般人都不会愿意牵陌生人的手吧。
「不愿意也没关系,等等小心一点就好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正当我放弃这个打算时,她的手指搭到了我的手上,我也轻轻地回握。
好柔软,向是一不小心就会捏碎一样。
「不、不会不愿意。谢……谢谢。」
她的头轻轻地抵在我的背上,略显不安地紧抓着我的手。
虽然鼓起勇气把手和她的手牵在了一起,但果然还是很害羞呢。
我们两人动作很僵硬地前进着。每当有人经过经过我们身旁时,都会盯着我猛看,然後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忍着害躁四下观望,并没有看见如同她所描述的招牌或是路灯。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後,我发现这样像是无头苍蝇地乱逛不是个办法,於是将她先带到了某个较少人经过的店面墙边。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询问一下路人後马上回来。」
「嗯……。」
我站在原地看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每个人脸上看起来表情都是那麽的冷漠。
好可怕,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可怕。该找谁问好呢?
我硬着头皮,朝一个看起来很面善,手上拿着一杯咖啡的上班族走了过去,问他:「不好意思,能够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对不起,我没有听过。你找其他人吧。」
他似乎将我当作了是要向他推销商品的人员,礼貌性地拒绝後就匆匆地离开了。
「没关系……谢谢你。」
我又拦下了另一个提着公事包,有着浓密胡须,身材像是熊一般高壮的大叔。
「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牧之原花店在哪吗?」
「牧之原花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我现在没有时间想,小子你快点让开。」
我站到了试图从我身旁绕开的他面前说:「拜托了,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吧。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在又被我拦下後,他看了看手上的表,露出了可怕的表情说:「这跟我有什麽关系,臭小子你再不给我让开的话,我可不排除使用暴力喔。」
将近二十公分的身高差再加上他那凶恶的神情,让我的双脚微微有些发颤。
还是算了吧,跟这种人搭话根本是自讨苦吃。
当我准备放弃时,我注意到了在我的视野角落,她正一个人无助地靠在墙边。
都已经答应人了,怎麽能轻易放弃呢。
我没有让出道路,而是朝着他深深地弯下腰来。
「请你告诉我吧。」
「滚开!」
他不耐烦怒骂了一声後,用力地把我的身体撞向了一旁後扬长而去。
「可恶,还是没有问到有关花店的事。」
「怎麽样,没事吧?刚才好像听见了争吵的声音。」
她摇摇晃晃地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然後面向我右边的空气讲话。
「恩,我没事。」
我用手揉捏着被撞得有些发疼的左肩。
「原来你在这啊,抱歉。」她将脸转向了我,露出尴尬的笑容。
「我再多问几个人好了,一定还会有人知道的。」
「恩……麻烦你了。」她露出了有些抱歉的样子,说:「不过……不用勉强没关系。」
在那之後,我又拦下来了好几个人,也因此又挨了几次骂,不过他们都没有听过牧之原花店。
「对不起啊,没有问到有关花店的事。」
「没关系,这件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请不要放在心上。」
「年轻人,你们在找牧之原花店吗?」
回头一看,有个某头花白的老奶奶站在我们的身後。
「是的,请问您知道在哪吗?」
「顺着这条路直走,走到下一个路口右转,再走一小段路就能看到了。」她举起手臂指向斜前方。
「婆婆,真是太谢谢您了。」
「谢谢你,婆婆。」在我身後的少女也小声地道谢。
「不会不会,这只是小事而已。」
在目送了老奶奶慢慢离去後,我转头对她说:「走吧,要回去喽。」
「嗯!」她在稍微有些活力地应答後,重新牵起了我的手指。
顺着老奶奶的指示,我们顺利抵达了牧之原花店。仅仅是站在门外,就能闻到店内传出淡淡的清芳。
一根有着复古煤油灯外型的路灯坐落在店的前方,暖黄色的光芒垄罩了茶色的木制小屋,给人一种家的感觉。上头挂着彩色的,以可爱圆滑字体写着「牧之原」的招牌。
门口左侧的木制柜子上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空玻璃罐,翠绿色的藤蔓从招牌下蔓延而出。各种花卉在门边排成一列,为这家店点缀了些许色彩。
「花店到了喔。」
「对不起,让你为了我挨了很多骂呢。」
「没什麽。不过,我认为与其说一万次对不起,还不如说一声谢谢。」
「嗯,谢谢你。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我叫作牧若涵,今年十六岁。」
十六岁吗,还真看不出来呢。还以为她和我差不多大呢。
「我叫黄轶春,今年十三岁。」
「轶春啊,真是个好名字,就像是给人带来温暖的春天一样。」
真的是……这样吗?
我一点也不这麽觉得。
「恩。那我应该……怎麽称呼你呢?」
「叫我牧若涵就可以了。黄轶春,再一次谢谢你的帮忙,那我就先进去整理被弄乱的东西了。」
牧若涵缓缓推开花店的门,这时——
咕噜——
她的肚子大声地发出了叫声。
不知为何,我久违地有了想要恶作剧的念头。
「等等,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你以为让别人帮忙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吗?」
「什、什麽代价?」似乎没有想过我会这麽说,她有些慌张停下了动作。
「嘿嘿……因为我刚才帮助了你,所以你必须接受我一个条件。」
「什……什麽条件?」
「不要、不要过来——」
我一步又一步地接近她,她吓得不停退後,退到了背靠在花店的柜子。
「让我——嘿嘿嘿」
「不行!让……让你做什麽?」
当我的手放到她的肩膀时,她被吓得呆在原地发抖,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咿呀啊啊啊!」
「让我邀请你一起去吃早餐好吗?我饿了。哈哈哈,你以为我要说什麽?」我把手移到了她的头上,有点粗鲁地揉了揉。
当我这麽做之後,她像是反应不过来似地呆了呆,接着又一次流下眼泪,接着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呜……呜哇……。」
「抱歉,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不该那麽做的,对不起。」
糟了,我从来没有安慰过人,这时候应该要做些什麽才好?
她举起双手,用袖子擦拭着不停流下的眼泪。
「呜……没……没有,呜……我……我只是太高兴了。谢……谢你,黄轶春……谢谢你。」
谢谢?
为什麽我对她做了这样的事她却向我道谢呢?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只不过是请你吃个早餐而已,有必要这麽感动吗?」
「呜……我……我真的很开心。呜……那个,能够等我一下吗?」
「嗯,你慢慢来吧。」
牧若涵哭了一阵子後,哭泣声转为小小的咽呜声。
「呜……呜……呜呼。」
我静静地站在牧若涵前方,等待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没问题了吗?」
「恩……没问题了。」
我伸出手,拉起连鼻子都哭得红通通,此时却笑得有些开心的她。
「那我们走吧。」
「嗯。」
※※※
我们走到了附近的早餐店,选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那个……不好意思,黄轶春你能够把菜单念给我听吗?」
「没问题,有火腿蛋饼、玉米蛋饼、卡啦鸡腿堡,牛肉堡……还有冰红茶,就这样。」
「那我要一个火腿蛋饼加上一杯中杯温奶茶。」
「我要一个卡啦鸡腿堡加上一杯冰红茶。」
把菜单交给老板後过不久,我们点的早餐就送到了桌上。
牧若涵拿起了筷子朝桌子伸过去,最後却什麽也没夹到。
「黄轶春你能够帮我把筷子碰触到盘子吗,剩下的我就能够自己来了。」
在我帮她把筷子碰触到盘子後,她果然在几次失败後顺利地把蛋饼夹了起来,放入口中。
「嘿嘿,成功了。」吃着蛋饼的她满脸幸福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当我手上汉堡差不多吃完时,她突然大叫了一声:「咦!」
我吓了一大跳,放下手中的食物看向牧若涵。
「怎麽了吗?发生什麽事?」
「今天不是星期一吗?」
「是啊,今天是星期一怎麽了吗?」
我充满疑惑地看着她。
「黄轶春,难道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反正就算我今天不去上课,也没有人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没人会在乎吧。」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对她说出了真相。
「为什麽?像你那麽善良的人,在学校一定很受欢迎吧。黄轶春你是在闹我吧的吧?」
被她用这麽真诚的语气一说,我实在不敢告诉她我其实没有半个朋友。
要是被她知道了,一定也会讨厌我吧。
「是啊,刚刚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我今天只是有点不舒服,所以请了病假。」我试图用开心的语气掩盖真相。
「对嘛,像黄轶春这样温柔帮助别人的人怎麽可能会没有朋友呢。」
听着她的话,内心有种刺痛的感觉。
怎麽可能有呢。
「那难道牧若涵你不用上课吗?」
「我因为一些事情,所以休学了。」她的眼角垂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啊,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没关系,你别在意。」
「……」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完全没有对话,我静静地坐在椅子等牧若涵吃完早餐。
当她吃完後,我站起来对她说:「既然吃完了,那就走吧。」
结完账後,我们缓缓地走回花店。
走回花店的路上,我和若涵姐手指勾着手指一起慢慢前进。
「对了……。」
半路上,牧若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下脚步。
「既然你年纪比我小,我可以……叫你小春吗?」
「随便你,你高兴就好。」
「小春——小春——嘻嘻。」
叫着叫着我的名字,牧若涵就笑了出来。
「我有听到了,不用一直叫啦。」
「我很喜欢这个叫法,小春。」
总觉得脸颊热热的,是错觉吗?
「那我可以……叫你若涵姐吗?」
「嗯,可以喔。」
从我无法露出表情之後,就没有再和人说过那麽多话了。
如果是她的话,会不会就能够和我成为朋友了呢?
我的心脏雀跃地跳动了一下。
「若涵姐。」
「什麽?」
不行。
不能抱有任何期待。只要不抱任何期待,就不会受伤了。
「继续走吧。」
我轻轻地拍了一下若涵姐的肩膀,她又开始继续向前。
不久後,我们就抵达了花店。
「花店已经到了喔。」
在我这麽说後,她才松开了手指。
在她放开手时有种淡淡的空虚感,似乎自己又回到了孤单的一个人。
在这之後,我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直到最後,我还是什麽也没说出口。
「谢谢你今天的帮助,小春。」
「那麽再见,我要走了。」
在我准备离开之时,感觉到衣服好像被什麽东西给勾住了。
转头一看,若涵姐的手紧抓着我的衣角,小声地说着:「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但是……但是……」
「怎麽了?」
「明天能够再来陪我吗?」
「……」
我看着她思考了一下。
这样的我可以吗?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不用担心会因为被发现没有表情而被讨厌吧。
「果然不行吗?对不起,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她垂下眼帘,失望地放开了我的衣角。
她寂寞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令我有股罪恶感。
「没问题,不过你要等到大约下午五点。我放学後会立刻赶来。」
「恩,慢慢来就好,我等你。」
她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若涵姐。」
「什麽?」
「多笑点,很适合你。」
「……」
她像是对於我说出的话过於惊讶而无法给出回应。
「那麽我走喽!」
「再见。」
在我踏出脚步时,听见了後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
隔天放学後,当我抵达花店时,已经是距离约定好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後的事了。
有些路痴的我在放学後跟循记忆的指引,却不小心走到从未去过的地方。费了一番功夫,才好不容易来到了花店。
我推开花店的门,看见若涵姐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花店的桌子旁。店内的光源只有黄昏时从窗户射进的薄弱暮光,很勉强才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好想再一次,看看你们的样子啊。」
她带着寂寞的笑容,抚摸着桌上的植物。
「抱歉,若涵姐。让你久等了。」
若涵姐像是这时候才发现我的样子,露出惊讶的神情收起正在抚摸植物的手。
「那、那个,小春你来了啊。」
「有些找不到往花店的路,所以来晚了。」
「小春你迷路了吗?」
「才没有迷路,只是这座城市的路都长得太像了。」
「是、是吗?好像是呢?」
在若涵姐说完话之後,我们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我用目光扫视着花店内的摆设,若涵姐则是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
已经很久没和别人说过话了。
这种时候该说些什麽呢?一般人会对什麽话题有兴趣呢?
「……」
率先打破这阵沉默的人是若涵姐。
「那、那个小春。你会口渴吗?我、我去拿点喝的吧。」若涵姐紧张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准备向花店内走。
才第二次见面,这样麻烦她好像不太好吧。
「没、没关系。不用麻烦了,我不渴。若涵姐你还是坐下来吧。」
「……」
若涵姐重新坐下来,双手紧握摆在大腿上,看起来好像很不自在。
刚才好像应该让她去拿饮料才对,但现在再这麽说好像也不太适合。
好困难啊,到底该怎麽做才好?
我们两人待在一个昏暗又寂静的空间,气氛僵硬得令人快要窒息了,得说些什麽才行。
「那麽……若涵姐?」
「什、什麽事?」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稍微和视力有些相关的。」
听见我这麽说後,她先怯怯地缩了一下身体,接着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开口:「嗯……可以啊。要问些什麽?」
不该问的吗?
不过既然她都说可以了,那麽还是稍微问一下吧。
「你能感受到环境的明暗吗?」
「可以啊。」
「既然感受得到明暗,为什麽不开灯呢?」
「因为即使开了灯,这个家也再也不会有人回来了。」
她语调毫无起伏,很平淡地说,似乎在说着件并不重要的小事。
不知道为甚麽,当她这麽说时,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是我那漆黑无人的家。
虽然不明白她话语真正的意思,但那股淡淡的忧伤却狠狠地揪住了我的心,令我什麽话也说不出口。
「……。」
似乎发现气氛很尴尬,她露出了略带歉意的笑容。
「抱歉,说了些严肃的事。」
「是我的不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真是对不起。」
「我也该道歉,忘了小春是需要光的呢。」
她站了起来,走到某个墙边按下了开关。电灯顿时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芒撒在了我所在的桌子周围。
她走回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因为本来就不特别擅长与人对话,加上害怕随便发问会踩到她的地雷,於是我没有主动在开口。她似乎也不是个擅长和人交流的女孩,因此我们又沉默了下来。
「……。」
「要不然我先做功课吧,等你想到要做些什麽事再告诉我。」
「恩,就这麽办吧。」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我安静地作作业,而若涵姐则是坐在我面前用手撑着脸颊,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虽然只是各自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却和自己一个人在家时不同,有种宁静的感觉。
将刚完成的几项作业放到一旁,我伸了个懒腰。
「若涵姐。」
「什麽事啊,小春?」
若涵姐抬起头来,面向我。
今天什麽事也没有一起做呢?
她会不会发现我其实不太会与人相处?
她会不会认为我是个无趣的人而讨厌我呢?
「我明天……还可以来吗?」
「如果小春不嫌弃,当然没问题喽。」
若涵姐的嘴角微微扬起,用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朝花店内走去。
没被发现真是太好了呢。
我从书包中拿出另一本作业,继续埋首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手旁边好像多了个正在发热的东西。
抬头一看,若涵姐拿着个热腾腾的包子站在我旁边,也放了一个在我手边。
「这个给你,小春。我还真是糊涂呢,一不小心就拿到两个出来加热了。」
「那个,我不——」
咕噜——
虽然我本来打算拒绝,但一闻到包子的香味,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
「小春你也没有吃晚餐,肯定饿了吧?你就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下两个包子,剩下来也是浪费。」
「嗯……谢谢。」
吃完包子後,时间也不早了。我在收拾完东西後向若涵姐道别。
「那若涵姐,再见了。我明天一定会准时来的。」
「慢慢来就好了,不需要急喔。明天我会先开好灯在这里等着你的。」
「再见。」
「再见了,小春。」
走出花店後,我一个人站在夜晚的人行道上,愣愣地看向透出光亮窗户,舍不得踏出下一步。
※※※
我站在牧之原花店外,透过窗子看向那盏明亮的店内。我握住门把,向前踏步推开了门。
「若涵姐,我来了。」
从那天之後,我每天放学都会到牧之原花店找若涵姐。
只要在来到花店时看见那为我而开的灯,内心的灯似乎也被她一块儿打开了。尽管每天的生活还是痛苦不堪,但只要想到永远有一个人点着灯等待自己的到来,就会感到安心,就会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块自己的栖身之地,负面的想法就会像黑色的雪一般悄悄地消融在了白色的光芒中。
虽然在花店里所做的只是陪她折纸星星、纸鹤,或是说着编造出的校园生活给她听,但仅仅是这样我便感到无比快乐,她也一天比一天开朗了起来。
只是,每当我问到有关她父母或学校的问题,她总是笑而不语,或是用俏皮的表情对我说:「小春,喜欢刺探别人隐私的男人最容易被讨厌了哦。」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去。在过了一年多後,时间来到了夏季的尾声,我升上国二,本来空空如也的罐子也已经装满我和若涵姐一起折的纸星星和纸鹤。
「你来了阿,今天怎麽那麽早啊?该不会……是翘课了吧?」
坐在椅子上的若涵姐转过身来,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
「是啊,被你发现了呢。」
我顺着她的话语将对话延伸下去,她却不乐意了。
「骗人,小春才不是会翘课的人呢。一定是今天学校发生了什麽会导致提早放学的事,快告诉我吧。」
她跪到了椅子上整个上身向前探,双手将脸颊撑在了桌上,似乎很期待听到些不一样的事情。
那副模样和我刚见到她时那怕生的模样相差了许多。
「没什麽,只是段考提早放学。」
「只是这样而已啊。」
她失望地坐回了椅子上。
「怎麽样,今天你想做些什麽?要继续来折纸星星吗?」
「唔……。」
若涵姐低吟了一声,然後继续说:「好像有些腻了呢。」
她撑着脸颊,似乎在烦恼着该做些什麽事才好。
腻了吗?
说的也是呢,毕竟我们做同样的事情都快重复一年了。
要做什麽事好呢?
我看向窗外,今天因为提早放学,外头还很明亮,似乎带她去一些远一点的地方也部会这麽危险。
答答答……
我用指头敲了敲桌边,发出声响来吸引若涵姐的注意力。
「怎麽了吗?」
她抬起头来,面向我。
「一直待在店里很无聊吧,要不要跟我去哪里走走呢?」
「可是……我们要去哪呢?」
「去公园稍微散步一下吧,今天天气很好喔。」
听见我这麽说,她很兴奋地撑着桌边站了起来。
「好啊,那我们赶快走吧。」
「那个公园距离这里有点远,要注意安全,可不要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冒失了。」
「知道了,我会带着导盲杖小心地前进的。」
出了花店後,我们两人一前一後,配合着她的步调缓缓地走着。在大约三十分钟後,我们来到了一次我在去花店途中迷路意外发现的公园。
已经有些年代的小公园除了几张靠旁边的长椅外,就只剩下两座荡秋千孤零零地立在中间。一旁种着一排不知道是什麽样的树,翠绿繁盛的叶子中夹杂着几朵已经凋零的花。
我带着她来到了荡秋千的前方。
「荡秋千怎麽样?」
我看向站在我身旁的若涵姐,将可折叠的导盲杖收进包包後的她沉默不语。
「不喜欢吗?」
「很喜欢……不过现在没办法坐了。看不见时,那种前後摆荡对我来说太危险了。」
「你放心吧,我会站在你後面。要是你往後摔,我会接住你的。」
「还是……算了吧。你荡吧,我这样坐着就好。」
她坐到了其中一个秋千上,用脚撑着地板微微摇晃,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
什麽嘛,果然是喜欢的嘛。
「你就尽情地荡吧。别担心,我会握住你的手,不会有危险的。」
我将背包放在她身前一段距离,以防她向前摔时还能有个缓冲,我自己则站在她一段距离的身後。
「你要握好喔,千万别让我飞出去了。」
她有些不安地回头面向我。
「好好好,别担心,我不会放手的。」
我将她的手连同吊绳一起握住,开始替她加速摆荡。
随着我越来越用力,她摆荡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就连某个瞬间我放手了她也没有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在摆荡着的秋千上畅快地笑着,荡秋千这个在一般人眼里显得有些平凡的活动,对她来说却像是世上最棒的犒赏。
荡秋千真的有那麽开心吗?
看着那样愉快笑着的她,总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开朗了,但同时心中似乎有什麽东西就快破土而出了。我隐约察觉到那是什麽样的感情,却明白自己怎麽样不能将其说出口。
要是说出来,那盏灯便可能不会为我而点亮了。
我强行将那股感情压抑回内心的深渊中,不让它有一点点冒出头的机会。
我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连笑容的无法表露的我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就很满足了。
一定是这样……的吧。
在我费力地说服自己时,身旁若涵姐荡的秋千摆动的角度随着时间经过越来越小,然後停了下来。
「还要玩吗?我再帮你推吧。」
我做好了再帮她推一次的心理准备,来到她身後。没想到她却摇头拒绝了。
「不了,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你。」
她缓缓从秋千上站起身来,满足地笑了。
「那就回去吧。」
我走到,将自己扔在地上的背包从心背回了背上。
「为甚麽……刚才突然放手了?明明和我约定好了不是吗?」
若涵姐抓住我的手臂,看起来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因为我相信若涵姐你是做的到的。」
「在你刚放手的瞬间很可怕啊,要是我摔出去了怎麽办?」
「要是你摔出去,那怕拚死我也会接住你的。」
我看向刚才因为拿起地上的背包而沾染上尘土的手掌。
若涵姐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
「什麽阿?小春你太狡猾了,认真地说这种话要人怎麽生气麻。」
抱歉阿……我还做了比这狡猾要多的事。
「作为补偿,等等小春你要牵着我回去。」
若涵姐放开我的手臂,将手掌向上朝我伸出来。
不可以……要是现在牵她的手,我内心的情感一定会破土而出。
「你自己走就好了吧,你不是有带导盲杖出来吗?」
我朝前走了几步,和若涵姐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那样还要特地从包包里拿出来,太麻烦了。小春你就牵我回去嘛。」
回头一看,若涵姐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似乎还不死心的样子。
「你不走的话,那我就先走了喔。」
我不理会身後的她,回头就开始走了。
孳孳——
背後传来包包的拉链被焦急地拉开的声响,然後紧接着出现的是导盲杖敲击的声响。
「真是的,等等我啦。」
※※※
铃铃铃——铃铃铃——
某一天当我离开时,花店内的电话响了起来。
这是我自从我到这间花店这麽久以来,第一次听见它响起。
从这时候後开始,我们之间的日常似乎开始有了改变,不过……迟钝的我却丝毫没有察觉。
在那通电话响了之後,又过了一个星期。
今日我照常在放学後来到花店门口,推开了门。
「若涵姐,我来了。」
我从半开的门缝向店内打了声招呼,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
奇怪了,若涵姐是出去了吗?
一走进花店,我就看见若涵姐用双手撑着脸颊,坐在桌子前。
这周花店的生意似乎特别好。在一星期内,花店内的盆栽植物,一下子减少了很多,几乎清空了,只剩下门外一株仍有一盆倔强的向日葵仍不愿凋零。
花店内空荡荡的,令人有些不习惯。
总是独自一人坐在花店内的她,此时看起来更孤独了。
我朝着若涵姐走去,在她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若涵姐毫无反应,似乎还是没有发现我来了。
「若涵姐、若涵姐。」
我将上半身向前倾,轻声地在若涵姐面前呼喊她。
「对、对不起。请问这位客人您需要什麽样的花呢?」若涵姐撑着桌缘快速地站了起身,甚至可以称那动作为弹起来也不为过。
「若涵姐,你冷静下来。我是小春。」
「呼……原来是小春啊,吓了我一大跳呢。」
若涵姐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那个……我……不,什麽事都没有,应该只是昨晚没睡好。」
我紧盯着若涵姐看,观察了一下子,看起来和平常时没什麽不同。
「真的吗?如果有什麽大事一定要告诉我喔。」
「嗯……」
既然没发生什麽事,我决定要问一下若涵姐从刚进花店就很在意,绑在墙上绳子的那三束花。
两束是洁白无暇,像是满天飞雪一样的小花。而另一束则是花瓣稍大一些,蓝紫色的花。
「若涵姐你为什麽要把那些花倒挂在墙上呢?」
「那个啊……我最近在做乾燥花呢。」
「那是什麽花啊,还满漂亮的。」
「是水晶草和勿忘我喔。」
「那还有一束呢?」
「那束……那束也是勿忘我。」
我看向那两束白色的花。
虽然看上去很像,但仔细看会发现一束小小的花瓣成五角星形,另一束则呈圆球状。
「是吗?总觉得是不同的花呢?」
「那……可能是不同的品种吧。」
若涵姐在这麽说的同时,把脸侧向了一旁。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麽我清楚地明白现在的她非常地悲伤。
「若涵姐……」
该说些什麽,才能让她不那麽难过呢?
在我得出答案前,若涵姐就已经恢复原来的样子,向我抛出问题。
刚才的……不是错觉吧。
「小春,你喜欢什麽花呢?」
我想想,我喜欢……什麽样的花呢?
平时都没有特意留神,现在出现脑海中的只有常见的行道树的花。
「大概是,路边偶尔会看见,春天时会开满一整树淡紫色小花,好像叫苦、苦什麽花。」
「是苦楝花吗?」
「好像是吧。」
「原来……小春喜欢那种花啊。」
若涵姐露出了有些遗憾的神情。
「怎麽了吗?」
「没什麽。苦苓花啊,这个季节没有呢。那小春你还喜欢什麽样的花呢?」
「好像就没其他特别喜欢的花了。」
「这样啊。」
这天也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发生什麽特别的事。不、不是没有什麽发生特别的事,而是我没有意识到。
隔天,当我一走进店内时,若涵姐一反常态地立即走了过来,速度快得像是她放下了其他事情,只为了等待我到达的瞬间。
「小春,你可以陪我一起去看电影吗?」
「现在?」
我看向手表,再看向下午六点多的窗外。
因为是夏天的缘故,天色并不是太暗。天空上部呈现淡紫色,下方的天空则是明亮的蓝色。
「恩……突然很想看。」
时间上是没问题,不过——
我看向若涵姐无神的双眼。
「那个……若涵姐。虽然很没礼貌,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没问题喔,什麽问题?」
「若涵姐,你有办法看电影吗?」
「没问题喔,电影可不是只能用眼睛看,而是要用心来欣赏的。」
这是若涵姐第一次对我提出她想要做的事,我不想破坏她的期待。
我打开钱包看了看,里面大约还六百多块,应该勉强足够。
「你决定好要看什麽电影了吗?」
「还没有欸,我想去电影院看看现在有哪些电影再决定。」
「那我们就走吧。」
我推开了花店的门,撑着它打算让若涵姐先踏出去,没想到若涵姐却回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去拿钱。」
「没有关系,这次我帮你付。下次你再请我看就行了。」
我将转身准备回房间拿钱的若涵姐叫了回来。
「下一次吗……」
若涵姐停下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
「若涵姐,你停在那里做什麽?太晚去的话可能就买不到票了喔。」
「恩,我这就来。」
步行十多分钟,我们抵达附近的电影院。
我们两人站在了写有电影时刻表的电子萤幕前。
「小春,麻烦把电影的名字念给我听,拜托了。」
「仔细听好,我要开始念喽。」
「好。」
我一一地将电影的名字念给她听。她思索了一下,最後选择了一部和爱情有关的电影。
「我想要看这部『永远和你在一起』。」
「你确定吗?」
「我确定。」
十分钟後恰好有一场若涵姐想看的电影,我们很幸运地买到了票。为了避免若涵姐在爬电影院的阶梯时会有危险,我买了两张第一排的电影票,服务员询问我要不要顺便加点爆米花。
「若涵姐,你想吃爆米花吗?」
「不用,谢谢你。」
「那我们就进去吧。」
到了位置坐下後,距离电影开始播出还有一点时间,服务员走进来询问有没有人想要加点餐点。
若涵姐戳了戳我的手臂,好像有什麽话想要和我说。
「有什麽事吗,若涵姐?」
我转过头,看到她两只手紧张地交叠在胸前。
「那个,我明天——」
她像是想要说些什麽,却停了下来。
「明天怎麽样?」
「没什麽。」
「真的吗?有什麽问题一定要告诉我喔。」
「嗯……。」
灯光关了起来,影厅内一片漆黑,巨大的布幕上开始播放电影前的广告。
若涵姐的侧脸被投影布幕映出来的光线照得微微发亮。我盯着她看,却看不出什麽迹象。
她究竟想说些什麽呢?
虽然有点好奇若涵姐想要说些什麽,但看着她似乎不想说的样子,我还是放弃了。
电影开始了。
一开始的画面是一对男女一起在天空中飘着霭霭白雪时,坐在一座大公园的长椅上。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男主角对身为同班同学,和他互相爱恋着的女主角发下了誓言。
他一张开口,吐出的气息马上化为了纯白的雾气。
「我喜欢你,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的。」
而女主角则是半开玩笑地说道:
「如果在十年後的圣诞节,我们还能一起在这个公园约会,我就相信你。」
「一定行的。」
男主角充满信心地握住女主角的手,女主角也坚定地回握了。
「是啊,如果是我们的话。」
她甜甜地笑着,对两人说出的话语没有一丝怀疑。
但是,命运是冷酷无情的。
不久後,男主角的父亲被紧急调职到遥远的地方,没有手机的男主角在还来不及留下女主角联络方式就转学了。
在这之後,因为那个年代科技还不是那麽先进,两人虽然尝试过很多次,却完全得不到对方的消息。无法忘记深藏在内心的对方的两人,在这几年都没有和其他人交往。
维系着彼此情感的只剩下两人曾经一起许下的十年之约。虽然生活中有许多痛苦,但只要想着彼此之间的约定,就有支撑下去的力量。
十年之後,两人虽然不知道那到底算是玩笑还是诺言,但在满心思念着对方的情况下,两人都毫不犹豫地前往了。
那一天下着大雪,厚重的积雪堆满路面。新式红绿灯散发出的热不足以融化覆盖其上的雪,只能看见隐约的光亮。透过挡风玻璃所看见的事物雾蒙蒙的,像是加上了一层滤镜。
即使入夜了,雪仍旧下个不停。男女主角的车都开得很快,不希望错过对方。在视线不佳的情况下,男主角不小心闯了红灯。
高速行驶加上地面充满积雪,在看到侧边同时有一台车冲过来时,踩煞车已经来不及了,两台车狠狠地撞在一起。
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两人情况都非常危急,但乡下的小医院此时能够动手术的医生却只有一名。其他的医生也不可能在下着大雪时马上赶来医院。
男主角在听到意识不清的女主角一直碎念着自己的名字,发现撞到的人就是女主角後,拼命拜托医生放弃救他,先救女主角。
因为女主角的重要器官严重受损,男主角签下了器官捐赠书,拜托医生一定要救活她。
「我应该不算违背承诺吧,这样子我们就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男主角在确认了医生点头後,摸了摸女主角的脸庞,手无力地垂下来,脸上带着有些悲伤的笑容去逝了。
电影到了这里就结束了,片尾曲的旋律响起。戏院重新亮了起来,人们纷纷开始站起来往外走。
「他们和我们还真像呢,小春。」
就在我们要离开影厅时,若涵姐突然抛出这句话。
「有吗,我倒是觉得一点也不像。」
「真希望我们能够不要像他们一样被迫分开呢。」
若涵姐难过地说着。
「你也想得太多了吧,我们一定不会和他们一样的。」
「嗯……」
走出影厅,闻到售票处旁卖的食物飘来的香味,肚子不禁饿了起来。
若涵姐也没有吃晚餐,她应该也饿了吧。
「若涵姐,你会饿吗?我去买点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因为身上的钱不太够,我们只买了两个热狗堡。我们两个一边吃着一边走出电影院,朝花店的方向走去。
夏天的夜晚吹着徐徐的风,温度宜人的风令人感到很舒服。
一起走在冷白色的街灯照射的人行道上,若涵姐的头轻倚在我的背上。虽然她有带着可伸缩的导盲杖,但她似乎更喜欢这个样子。
「小、小春。」
若涵姐紧张地叫了我。
「什麽事?」
「没事。」
「真的没事吗,感觉最近这一星期的若涵姐很奇怪。」
我抬头看向天空,漆黑的夜幕被厚重的云层所覆盖,没有一颗星星的光亮能够透出来。
「恩……我只是觉得有趣才叫的。」
「没事就好。」
「……」
走了大约一半的距离後,背後的重量突然消失了,若涵姐也放开了手。我转过头,若涵姐停在距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
她的双手在大腿两侧握成拳头。
「呐,小春。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麽呢?」
是啊,我们到底算是什麽关系呢?
虽然一开始只是打算成为朋友,但最近我似乎变得更贪婪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想要再接近一些。一旦察觉了自己内心的情感後,就很难压抑了。
不过万一失败了,我就要失去唯一的归宿了,我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对於因为若涵姐无法看见才能待在她身边,这样卑鄙的我来说,现在的距离已经很奢侈了。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算是……朋友吧。」
说出口时,内心隐隐作痛。
我们是朋友,只要深深地相信我们的关系是这样,就能够把自己的心死死地限制在名为朋友的框架了。
「朋友……是吗?」
若涵姐低着头喃喃自语着。
「小春……你能够背我吗?」
我有些犹豫地看着她。
「你累了吗?」
「恩……」
「真是拿你没办法,上来吧。」
如果是朋友,这麽做应该没问题吧?
我走到若涵姐面前蹲下来,将她背在背上,用力撑住双腿站起身来。若涵姐的身体比我想像中的更有重量。
「啊……好重。」
糟糕,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真是的,小春你怎麽能够对女孩子说这样的话呢。是小春你太瘦了吧。」
「对不起,若涵姐一点也不重。超轻的,轻得跟羽毛一样。」
她好像很在意的样子,失落地说:「一点诚意也没有呢,不过我最近好像真的变胖了呢,应该要来减肥了。」
和若涵姐拌嘴後,总觉得刚才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背後传来若涵姐的温度和柔软,让我忽然意识到了若涵姐和我之间的关系。
我就像是只人人讨厌的蜗牛,而若涵姐就像是我的壳一样,只要待在她的身边,我就有了一个家。
「没关系,若涵姐你保持这样就好。虽然确实有点重,不过我不讨厌。」
若涵姐在听到我说的话之後,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小声地说着:「小春,如果我离开了,你会难过吗?」
「怎麽了,为什麽突然这麽说?」
「那个……你先不要管原因,回答我。」
「肯定会难过得不得了呢。」
「是吗……。」
若涵姐突然沉默了下来,我也不明白应该怎麽回应才好,只能默默前进。
不久後,花店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这麽快就到了啊。
虽然双脚已经有些颤抖,但是我却期盼着这条路能够再长一些,因为已经不可能再有和她那麽亲近的机会了。
我有些不舍地走完最後几步路,蹲了下来,把若涵姐放在花店门口。
「若涵姐,花店到了喔。」
「小春,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呢。谢谢你。」
她站在门前,对我笑了一下。
「恩,我也是。」
「明、明天一定要来花店。千万不能太晚来喔。」
她推开了花店的门,走了进去。
「我会尽量准时的。你不是累了吗,早点休息吧。」
一半的身体都已经在花店内了,她又再次转过身。
「小春。」
「什麽事?」
我放下了才刚抬起的右脚。
「明天见,一定、一定要来喔。」
「恩,再见。」
※※※
隔天放学,当我来到花店时,发现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似乎是客人的车。
我推开门向店内大声呼喊:「若涵姐,外面好像有客人。」
在我打开门的同时,若涵姐拖着行李箱从花店内走了出来。
她用看起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道:「小春,对不起。那……不是客人。我要离开了,他们是来接我的家人。」
为什麽……这麽突然?
「对不起啊小春,最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但我却不敢开口。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若涵姐和我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十公分,她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太清楚。她的话语此刻听起来只是一堆无意义的嗡嗡声。
又要……回到一个人了吗?
头昏沉沉的,视野中的事物好像都在摇晃。
——我们和他们还真像呢。
若涵姐昨天难过的样子浮现在我脑海中。
是吗……这就是为什麽她最近这麽奇怪的原因。
「对不起,小春……对不起。」
「……」
为什麽……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啊?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了肉里。
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要说,明明还有很多感情还没传达给她,但我却什麽也说不出口,只是看着别的地方,尽可能不要让若涵姐进入我的视线。
「这麽突然就说要离开,小春果然会生气吧。不愿意和我说话也没关系。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小春能够低下头。」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些什麽,但我还是照着她的话把头低了下来。
感觉到有什麽东西挂到了我的脖子上,是一颗用绳子串起来,内部放着洁白小花点缀其中的蓝紫色花朵的玻璃球。
这些花,好像在哪里看过呢?
大脑没有办法思考,究竟是在……哪里看见的呢?
「这是……离别的礼物,是我亲手做的。谢谢你小春,这段时间我很幸福。我会想你的,你……你可不要太想我喔。」
说什麽傻话啊,这不是根本做不到吗?
我不满地握住了玻璃球,想要将它扯下来,但这时有什麽温热的东西滴到了我的手上。抬头一看,若涵姐的眼角好像闪烁着微微的亮光。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仔细地看着她,她的脸上带着痛苦又有些怯懦的表情。
是啊,若涵姐一个人前往陌生的地方,应该比我还要更加不安才对,但我却完全没有想到她的感受,只是自顾自地生气。
我真是个差劲的家伙,什麽也没有察觉,只是一个劲地沉浸在她带给我的温暖中。
一定得说些什麽才行,不能就这样让若涵姐离开。
「那麽再见了,小春。」
若涵姐一步一步向前走,背影和我距离越来越远。
我追了上去,拉住了若涵姐的手。
「若涵姐,谢谢你。没有我在你身边时,你可要更坚强,不能那麽爱哭啊。」
若涵姐转过头来,像是无法理解地呆滞了一下,然後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答应你,小春。」
若涵姐用她那还在流泪的脸,挤出了大大的笑容。就像是花店外那最後一盆有些仍残留着几瓣花瓣的向日葵,拚了命地绽放出自己最後的明亮。
「牧若涵,该走了。」
中年男子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帮若涵姐把行李搬了上车。
「那小春,再见了。」
「再见,若涵姐。」
这双无力的手,什麽也留不住。
我只能任由若涵姐抽离她的手,拉着行李箱缓缓远离。
若涵姐在坐进车子後,关上了门。
黑色轿车在夕阳中逐渐远去,最後消失在视野中。
「若涵姐,我会等你回来的。」
内心的某个角落,好像有什麽东西剥落了下来。伴随着若涵姐离开,我的夏天结束了。
※※※
「唔啊啊——好痛。」
脸颊被什麽不知名的物体用力击中了,痛得我从梦中醒了过来。
转头看向闹钟,发现指针显示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平时一有什麽风吹草动就会醒来的我,好久没有睡得那麽舒服了,最近累积起的疲累感也全一扫而空。
「到底是什麽东西?」
正当我用手捂着脸,坐起身打算察看刚才究竟是被什麽东西打断睡眠时——
「不要——」
伴随着高频的尖叫声,又一记强力攻击朝我的右脸袭来。
我就这样又倒回了床上,不过我这次我看清了不明物体的真实身分,原来是若涵姐的脚。
我揉了揉疼痛的脸颊,然後重新坐了起来。
「若涵姐?」
我看向躺在床上的若涵姐。她整个人竟然转了一百八十度,和原本睡的方向完全相反,脚就放在我的枕头旁边。
真是的,都那麽大了睡相还那麽差。
「拜、拜托了。不要乱丢,还给我吧。」
她紧张地哀求着,似乎是在做恶梦。
我走到了床的另一边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小声在她耳边说:「别害怕,有我在你身边。」
我的话似乎没有传达进她的睡梦中,她有些畏惧地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哈啊——哈——不要,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若涵姐究竟是做了什麽样的梦呢,她所发出的悲鸣深刻到连我也能感受到那份痛楚。
她满脸通红,像是快要喘不过气来地大声呼吸着,我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好烫!是发烧了吗?
当我松开她的手起身时,仍在睡梦之中的她不安地紧紧抓住了我的手,似乎不想让我离开。
虽然於心不忍,我还是轻轻地扳开了她的手指头。
「等我一下,若涵姐。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在她耳边低语後站起来。
我走到浴室用水洗脸,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脸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同,曲线好像柔和了一些,不像平常那麽地僵硬。
应该只是错觉吧。
我拿起放在架子上的脸盆和毛巾,再来到厨房,从冰箱中拿出了冰块。
将冰块放入脸盆中装水至八分满左右,我拿着脸盆和毛巾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我将脸盆中吸满冰水的毛巾拿了起来,稍微拧乾,放在若涵姐的额头上方。
「恩……唔……小春?」
在我把毛巾放在她头上的同时,若涵姐两眼迷蒙地醒了过来。她把手伸出被子撑在床缘,挣扎着想撑起身来。
「等等,不要乱动。若涵姐你好像发烧了,乖乖躺着休息。」在我说完这句话後,若涵姐重新缩到了被窝中。
「你刚才做恶梦了吗?」
「……」
若涵姐没有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像是看见了什麽奇怪的东西,然後像是终於忍受不住,她捂起嘴开始笑了起来。
「噗哧……噗……小春,你的右脸怎麽肿起来了啊?」
「还不是被你踢的。你还真是厉害呢,竟然能够睡到转一百八十度。」
被我这麽一说,她竟然露出了略带骄傲的神情。
「嘻嘻,厉害吧。」
「才不是在跨你呢!」
我轻轻地隔着毛巾拍了一下她的头。
「好痛喔,小春。」
「明明我根本就没用力呢。」
「算了,作为姐姐要有气度。我就把这当成刚刚那一脚的报仇吧。」她一脸神气的样子,和刚才睡着时判若两人,完全看不出有丝毫的害怕不安。
「若涵姐你刚才做恶梦了吗?是什麽不美好的回忆吗?」
「……」
她闭上双眼,眉毛全部都皱在一起,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对不起,若涵姐。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的,不必强迫自己去回想痛苦的回忆。」
若涵姐用坚强的眼神看向我,似乎想传达自己没有问题。
「我没有被强迫喔,有些事情从以前就很想和小春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若涵姐大略地说了一下她的故事。
在她高一时,有一次她感冒非常严重,持续了大约一个多月。有天醒来後,她就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见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刚醒来所以视线模糊不清,但是在过了一阵子後,她还是什麽也看不见,这时她开始惊慌了起来。
她的父母着急地带着她至医院做检查之後,医生判断她罹患了急性神经炎,已经没有希望可以重新看见了。
在看不见之後,一开始她的朋友还会陪伴在她身旁帮助她,但在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也开始觉得疲累厌烦,最後在其他同学的怂恿下一起欺负她。本来突然看不见已经很难过的她,此时对於世界更灰心了。
「咳咳——」
若涵姐一时情绪太过激动,开始咳了起来。
我搀扶起若涵姐,在轻轻替她拍背後,倒了一杯温开水给她。
若涵姐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谢谢你。」
在若涵姐的父母知道学校的情况後,替她办了休学。为了寻找能够让她重新看见的方法,每天在花店和医院间来回奔走。
然而有一天的夜晚,他们从医院开车回到花店时,因为过於疲惫而撞上了分隔岛而去世了。在这时,若涵姐彻底感到绝望了,不明白自己留在世界上有什麽意义。
「我一直认为他们是被我害死的,每天都痛苦得想要自杀,但是我却没有那个勇气。」
若涵姐的眼角垂了下来,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若涵姐……」
「那天遭小偷後,我想都没想就跟着他的脚步声追了出去,却因为外头太多杂音而失去了方向。本来想着如果能够就这样子被车撞死好像也不错,但是……我却害怕了起来,真是没用呢……」
我将她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浸入冷水中,重新拧乾後再放回她的额头上。
「死……这种事不管是谁都会害怕的。」
就和我一样,哪怕那时候下定决心要交易了。现在还是隐约有些害怕那在不远处的未来。
「小春你……你那时候为什麽要来帮助我呢?明明只要像其他人一样无视我就行了。」
若涵姐像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事,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神情。
为甚麽……?
如果要说理由的话,那绝对是——
「看到可爱的女孩有困难,我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骗人,小春你才不是那种人。我想听实话。」
若涵姐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满地隔着被子拍了一下我的大腿。
「这麽相信我啊?」
「嗯。」
若涵姐用真挚的目光看向我的双眼,被那样的眼神盯着,我也只能乖乖吐出实话了。
「因为在困难时,谁也无法依靠,内心的话没有人可以倾听会很难受。或许是为了救赎同样没有人愿意帮助的自己吧,我不想再让别人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小春你……」
咕噜咕噜——
我看着肚子大声作响的若涵姐说:
「没想到若涵姐你即使生病了,胃口还是那麽好呢?」
「那、那才不是我发出来的声音呢?」她一面说着,一面害羞地把脸撇向一旁。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先去煮点东西再回来。」
我走到了厨房,打开瓦斯炉上头木制的柜子,发现里头还有一些之前为了节省饮食费买的小米。
在把两人份的小米浸泡在一旁的锅子後,我拿起另一个锅子放在瓦斯炉上用大火开始加热。
小米放入冷水中浸泡一阵子後,米粒膨胀了开来。
不久後,水滚了。泡泡开始扑通扑通地浮上水面。把小米放入滚水稍微搅拌之後,我盖上锅盖,把瓦斯炉转至小火。
在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後,我打开锅盖加入了少许的砂糖和油,开始不停地搅拌。
又十分钟後,我端着两碗看起来金黄饱满的小米粥回到了床边。此时的若涵姐虽然身上还裹着一层被子,但已经自己背靠墙坐了起来。
「好香啊,小春你煮了什麽?」
「是小米粥,我觉得感冒时吃这个好像还不错。」
「没想到小春你竟然会煮小米粥啊!」
「这也是我为数不多会煮的东西了。」
我端起了一旁桌上放了一会儿後,稍微没有那麽烫的小米粥。
「怎麽样,若涵姐。你有办法自己吃吗?」
「嗯……我自己来就行了。」
「小心点,先吹凉,还有点烫。」
「嗯……」
若涵姐将双手从眠被中抽出来,接过我手上的粥,用汤匙捞了一口吹凉後放入口中。
「……」
若涵姐在吞下去後,双眼睁大不发一语。
「怎麽样,好吃吗?」我语带不安地问她。
她什麽也没说,只是微微地眯起眼睛。
她露出了像是蜂蜜色阳光般的幸福笑容,那颜色远比融化在小米粥中的砂糖要美丽。
「很美味喔,小春你也快吃吧。」
「喜欢就好,本来我还有点担心会不会不合你的胃口呢。」
在我开始吃自己的那一份後,若涵姐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把整碗粥吃完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空碗,和我自己的我一同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小春,能够说说你的故事吗?」
「但是若涵姐刚才不是还没说完吗?」
「剩下的部分,我等等再告诉你好吗?现在我想先听听小春的故事。」
「好吧。」
我努力地回想起过去的一切,然後用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近乎没有情绪起伏的冰冷语调说出:
「从小我的爸妈便不太关心我,不管是运动会或是亲职教育日都没来过。他们在我国中时就搬去了国外……不管在什麽时候有什麽问题,都只能一个人想办法解决。
我从小学时就没什麽朋友,总是一个人在座位上看书……而上了国中後……因为我的老师和同学……有什麽痛苦,都只能独自承受。
我慢慢得连与人交流的能力都不会了,我甚至失去了改变表情的能力。上了高中後……本来想要好好与人相处,却因为没有办法改变表情而被当成了怪物……最後被彻底忽略,被当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没有任何人关心,没有人期待,没有任何能力的我活着究竟有什麽意义呢?我一直找不到答案。」
我不知道说着这些话时的自己脸上是什麽表情,不过若涵姐却露出了生气的样子。
「小春你才不是怪物呢,而且也不是没有人关心你喔,有我在呢。你知道吗,我那时候送你的项链,里面不只有水晶草和勿忘我,还有一束是满天星。」
「难怪我觉得看起来不一样。」
为甚麽要突然说到这个呢?
我不解地思考着,无法将有人关心和有一束花是满天星做连结。
看出了我的疑惑,若涵姐又接着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是什麽吗?」
「不知道。」
「它的花语是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才不管别人是怎麽看小春的,我就是喜欢你。」
若涵姐把手伸过来,放在我的手背上。从她掌心传来的温暖,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是啊,现在的我有若涵姐在呢。我在想些什麽呢?
「多谢了,若涵姐。」
我将手掌反过方向,将她小巧的手容纳进我的掌心。
「那麽我要继续说还没有告诉小春的事喽。」
「嗯。」
她露出了有些悲伤的神情,转头看向了窗外。
「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这些不好的事全部都发生在我身上呢?在爸爸妈妈去世後,我的心就像是坏掉了。虽然痛苦得不得了,但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该怎麽说呢?就像是把自己冰在了一层又一层的冰中,这样子就不会再接触到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了。」
「但是——」
若涵姐重新面向我,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小春的话、小春对我伸出的援手,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像是春天的风,温暖地吹拂在我的心上,融化了厚厚的冰层,将我从什麽也没有的世界拉了出来,让光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是小春让我想起眼泪不一定是悲伤的,也可以是很喜悦的。」
「那时候,你对我说一起去吃早餐时,我真的很高兴呢。」
若涵姐的笑容,就像冬日的阳光般沁入我的心中。
「是小春让我想起怎麽哭泣的,所以这次……换我让小春想起怎麽笑了。」
她用手指撑起我的嘴角,露出满意的样子。
「很好,就这样维持下去。只有重复练习这个动作,总有一天一定能够露出真正的笑容。」
「我也……可以吗?我也可以……露出和若涵姐一样的笑容吗?」
「是啊,我相信你。」
她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
为什麽若涵姐能够比我还要有自信地说出这种话啊?
眼中的景象好像有些晕开了,景象纷纷化为模糊的色块。
「抱歉若涵姐,能够帮我把窗帘拉过来一些吗?阳光好像……有些刺眼。」
「没问题喔。」
虽然很明显知道我在说谎,但若涵姐却没有拆穿,只是温柔地看着我并替我拉上窗帘。
「我先把这些碗拿去厨房。」
我把吃完小米粥的空碗拿到厨房。在擦拭眼角的泪水後,重新回到床边。
「若涵姐……」
「怎麽了吗?」
想到昨天自己做出的恶劣行为,我像若涵姐低头道歉。
「对不起,昨天对你说出了那种话。我明明也一点都不了解若涵姐。」
「如果是小春的话,没有关系喔。虽然还是会有一点难过就是了。」
「抱歉。」
看见我低着头迟迟不肯看向她,若涵姐用一只手推着我的额头令我抬起头来。
「小春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开玩笑的啦。」
我看向眼前似乎害怕我会有芥蒂,拼命挥着手表达自己没事的少女。
「我想要更了解若涵姐,能够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吗?」
「我想想……要说些什麽好呢?」
「什麽都可以。」
「我的生日是九月二十五日。小春呢?」
九月二十五日啊,看来是没有机会能够送她生日礼物了。
「我是四月一日。」
「真特别,是愚人节啊。那小春你喜欢吃什麽东西?」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泡面吧,毕竟我也很少有吃别的东西的机会。」
「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棉花糖呦,放在火上烤得暖烘烘的再大口咬下,这种温暖的感觉真的很棒呢。」若涵姐兴奋地说着。
「若涵姐,你的口水流出来了。」我指着若涵姐的嘴角。
若涵姐赶紧擦了一下嘴角,发见什麽也没有才惊觉被我骗了。
「哈哈哈,骗你的。」
「小春——」若涵姐又气又羞地喊着我的名字。
在那之後,我们又聊了很多事情。就在这样的笑闹中,我们更加了解彼此,感觉到心的距离更贴近了一些。
当我们察觉到时,从窗户洒落的阳光已把整个家染成橘红色,黄昏悄悄地到来了。我看着第一次感觉像个家的屋内,有些愣愣地发起呆来。
「小春。」
若涵姐用手指戳了戳我的手臂。
「什麽事?」
「能够陪我回花店一趟吗?我想拿些换洗衣物过来,毕竟可不能好几天都不换衣服呢。」
听她这麽一说,我才注意到她身上还穿着我的过大衣物。
「若涵姐,你打算住下来?」
「是啊,毕竟能够见面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我把手放在若涵姐的额头上,似乎已经没有发烧了。
「没问题吗?」
「嗯,我已经没事了。」
「那我们走吧。」
若涵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只要一阵强风吹来,她就会不支倒地。
「若涵姐,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明天再去拿?」
「别担心,我可以的。而且等等到了花店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穿着吧,外面可能有点凉。」我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正打算打开门的若涵姐身上。
「谢谢。」
「还有,若涵姐你刚才说的重要的事是什麽啊?」
若涵姐调皮地眨了眨眼,然後说:
「是秘密呦!」
※※※
「都收拾好了吗?」
在花店里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後,若涵姐拖着一个藏青色的小行李箱从她的房间走了出来。
「都收拾好了。接下来就可以进行今天最重要的活动了。小春,这个给你。」若涵姐将一个像是原子笔的东西塞到我的手上。
我拔开盖子,锐利的刀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雕刻刀?」我充满疑惑地看着手上的雕刻刀,无法理解若涵姐到底想做些什麽事。
「小春,你知道什麽是相合伞吗?」
「相合伞?不知道,那是什麽东西?」
「等等我,我画给你看。」
若涵姐拿起了黑色的油性笔在木制的桌子上画了起来。
她先是画了一个三角形,随後从三角形的最高点往下垂直画了一条线,画出了像是伞一般的图案,最後在伞顶画上了一颗爱心。
「这就是相合伞……」,若涵姐在说话的同时手也没停下来,在伞的两侧写下我们的名字,「据说……是代表两人之间的爱和风雨共度的意思。把我画过的地方刻下去吧,小春。这就是我说的重要的事。」
「可是,我不太会雕刻,很有可能会雕坏喔。若涵姐你要不要自己来?」
我看向若涵姐,她对我摇了摇头。
「那小春你就小心一点吧。这种事如果不是两人一起做,就失去意义了。」
「说的也是呢,那我开始喽。」
我一刀又一刀地慢慢雕刻着,虽然想尽可能照着桌面上的笔迹来刻,却刻得深浅不一,还有许多地方超出去了。
「抱歉啊,刻得不太好。」看着桌上粗糙的图案,我尴尬地摸了摸後脑杓。
若涵姐伸出白皙的手,闭上双眼抚摸着雕刻处。
「没关系,这样很好。走吧,小春。」
若涵姐拖着行李箱走出了花店,我也赶紧追了上去。
夜色已开始侵蚀傍晚的天空,虽然天色还很明亮,但依稀可见几颗闪烁的星辰。
我看着拉着行李箱,走在我面前的若涵姐问道:「若涵姐,感觉好点了吗?行李箱要不要让我帮你拉?」
「没问题喔,我现在状态很好,完全没有早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自己来便行了。」
走着走着,我的注意力被路旁一丛花给吸引。
那丛花有着优美的叶形,粉红色花瓣与白色花瓣一圈一圈轮替着。
「若涵姐,那是什麽花啊?看起来真漂亮。」
「那是常夏石竹,它的花期大约有五到十个月,喜欢温暖充足的阳光。它的花语是纯洁的爱和大胆。」
「那,那个是什麽花?」
我好奇地指着某户人家盆栽内,沿着支架攀爬而上,有着纤细叶子和星形花瓣的花。
「那是茑萝,茑萝又依叶片的形状分为槭叶茑萝,羽叶茑萝和圆叶茑萝。它喜爱温暖湿润的环境,不耐寒。它的花语是爱与自由。我小时候,妈妈常会告诉我这是从天上坠下的星星呢。」
就这样,在若涵姐替我解开有关花的疑惑的同时,我们徐徐地向我家的方向前进。
「若涵姐,你怎麽会知道我家在哪啊?」
从斜坡上缓缓走下时,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并没有告诉过若涵姐我住在哪里。
「那、那个是……是你自己告诉过我的,你忘了吗?」
若涵姐不知为何,露出慌张的样子连忙向我解释,像是要掩盖些什麽。
「真的吗?」我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若涵姐。
「是真的,相信我。怀疑心太重的男生最容易被讨厌喔。」
「……」
虽然若涵姐感觉起来很可疑的样子,但是除了我亲口告诉她我住在哪,好像也没有其他可能性了,应该是我自己忘记了没错。
「怎麽了,小春?不要露出那种被欺负的眼神啦,给你一点奖励吧。」若涵姐靠了过来,牵住我的手。
「对不起啊,因为我生病的关系,浪费了你一天时间。小春你有什麽想要在消失前做的事吗?」
我看着若涵姐满脸歉意的样子,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她是为了我在大雨中跑来才生病的。
「有啊,有一件很想做的事呢?」
「什麽事啊?」
「和你待在一起。」
「真是的,小春。你什麽时候变得那麽油嘴滑舌了?」若涵姐满脸通红地将头转向了一旁,想将被我握住的手抽离。
我握紧了若涵姐的手阻止她。
「这次可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已经失去过若涵姐的我,这次一定会紧紧握住这双手,再也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