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隐蔽气息，踏着无声的足尖飞掠过横梁，拐了个弯越过庭廊，来到了别院。两座建筑之间夹了一个狭窄的院子，建筑颇高，这块院落照不到什麽阳光。右侧是一片贴墙的竹林，左侧是两口古井。地面生满绿毯般的青苔，青苔几乎完全覆盖了那两口古井。
潮湿阴冷的气息钻入鼻间，还有一丝吊诡的香气。
归海看向那两口古井。其中一口是盖着的，石盖上也长满青苔。另一口是开着的，石盖被扔在一边。
归海无声地踏过黏滑生苔的石板，走到井边，探头下望。井口幽黑，深不着底。浓郁的香气从井底传来，归海双眼微眯，找到了。
纵身跳入黑暗的古井，归海脚抵石壁减速，坠落了约将近十尺深，惊见底部，立刻双足踏壁及时煞势，撑在空中。
井底布满碎石和坑洞，一层黑黏的苔藓附着其上，侧边有个可能是虫豸或蛇凿出来的小洞，深黑的洞口不知通往何方。井底正中央，是一块大石。大石上方，摆着一口薰香炉。
阴冷浓厚的香气塞满整座枯井，一阵反胃感涌了上来，归海皱起眉头。这个……应当就是阵眼。他再次闭目观阵，果然看见香炉的位置是一团灰粉色的光源。
归海撑在空中，屈身向下，吊挂般拿起香炉，谁知香炉一起，阴气横生，井底的小洞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黑影，覆盖了整个井底还在向上钻涌──那是一整群蜈蚣。
归海立刻抓着香炉，双脚一蹬向上跳窜，足点井壁几个来回，就窜到了井口──
「哎呀，哪儿来的小老鼠？」带着戏谑的嗓音出现。蝠妖抓住了他手中的香炉。
归海只觉胸口一紧，眼前一黑，就往井中摔去。
上方的光线消失，有人盖上了井口。
归海往下坠落，摔进了蜈蚣群中。
黑暗之中，归海能感觉到身下钻动的虫群，而这种钻洞很快便蔓延到他的皮肤上，无数线状细足沿着他的身体钻爬，针扎的刺痛在後颈、手臂、腰侧、腿上出现，那是一种被细钳紧紧绞住的剧痛。
归海忍住剧痛翻身上壁，甩掉了爬在身上的大半麻痒感，剩下的痛感却还没离开。归海闭起眼，妖力一放，嗖地一声，紧咬住皮肤的痛感也消失了，底下的虫群传来一阵沸腾的骚动。
灼热的痛感在伤口处涌现，归海知道那是毒，但没时间弄清楚是什麽毒，他得趁毒发之前夺回香炉。
井口的石盖关不住他，用力一击便成碎块。
「还来！」蝠妖早已守在井口，攻向归海胸口。
归海及时避开，脚底落地翻上屋檐。
「守！炉！」小孩大喊，烟雾凝聚在归海身边刺痛他的皮肤，蜈蚣的咬痕更加灼痛。
「知道！」蝠妖抓着香炉飞上天空，归海正要追去，小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身侧，嘴对归海用力一吐──归海被阴冷的妖烟冲到地面，撞断了庭廊的栏杆。
院落中央，血龙王已经恢复意识，模糊的视线逐渐映出归海的身影。他看见归海从碎片中爬起来，看见归海扯开衣领，看见归海从胸口扯下一枚带肉的鳞片，看见归海的胸口被血染红。
一条以水聚成的巨大鳞鱼出现在空中，周身淡蓝色的符文急速飞转，半透明的身躯窜向小孩，屋顶上的小孩被鳞鱼紧紧咬住，几乎咬成两半──但喷涌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堆纸片。
一副面具摔到地面，小孩已经消失无踪，只留鳞鱼满嘴人形符纸。鳞鱼立刻转向往蝠妖咬去，蝠妖只来得及往旁边闪去，但左肩和左边的蝠翼都被鳞鱼紧紧咬住。
蝠妖吐出一口鲜血，爪子用力往鳞鱼的灵枢刺去。巨大鳞鱼浑身一震，冰晶般碎裂消失。蝠妖的身躯混着鲜血坠地。
归海飞身而去，捡起那盏香炉置於地面，一脚踩碎。金属碎片中流出一摊绿色的浓血，化成烟雾消散蒸发。
束缚血龙王的妖力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强烈的暗红色妖气。血龙王起身，走向归海和七星。
归海见血龙王还能走动，稍微松了口气，但血龙王充满压迫感的妖气却让他一阵颤栗。
血龙王看着归海，看着归海胸口的血迹，看着归海身上泛黑的咬痕，看着归海手臂的擦伤。他扣住七星的脖颈将他从地面提起，暗红妖气如凝滞的血液，彷佛连天空都压低了，整座院落都在颤抖。
「解、药。」血龙王吐出两个字，七星看着血龙王，停顿了一会儿，然後从兜里掏出一枚小瓷瓶。血龙王抢过瓷瓶，递给归海。
归海愣愣地接下，拔开盖子，一饮而尽。凉意在喉中漫开，身上的灼烫感减轻不少。
血龙王仍未放开七星，紧抓着七星脖颈，冷声道：「道歉。」
「……啊？」七星一呆。
归海也一呆。
血龙王杀气更盛，暗红眼眸危险地眯起：「道、歉。」
「对不起。」七星立刻说道。
「向他！」血龙王将七星转向归海。
「对不起！」七星面对归海立刻说道。
「没……关系……」归海回答。
血龙王这才满意，把七星拎回来，一爪捅进七星腹部，冷声道：「鲶禳在哪？」
七星边吐血边欲哭无泪地说道：「相杀的妖怪随地葬……过桥的死人不回头……」
「鲶、禳、在、哪？」血龙王的爪子在七星肚子里转了一圈。
七星惨嚎。
面对着眼前的刑求景象，归海倒是有看没到。血龙王刚刚竟然……要蝠妖向他道歉？血龙王从来不会要人道歉的，他直接就宰了让对方用痛苦和惨叫聊表歉意。现在他竟然会让别人……道歉？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血龙王有礼的举动让归海一阵动容。
看着血龙王把蝠妖的臂骨掰断、看着血龙王把蝠妖扔在地上碾踩，归海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血龙王愣愣看着归海，看着归海对自己露出笑容，怔怔中手一松，赤红剑刃落下，七星惨叫。归海对他笑。归海对他笑了。归海对他笑了！
归海的笑容闪闪发光，让丹焚的头脑一片空白。归海笑了。对他笑。归海笑了。归海越靠越近。归海越靠越近。归海越靠越近……
「小心！」归海将血龙王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