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裸足的魔女 — 番外.日記的篇章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大户人家诞生了一个女孩。

女孩有着绝世的美貌与天才般的琴艺,父母也因此相当高兴而自豪。

然而,女孩的才华却因此而被过路的魔女忌妒。

在十四岁的生日前,遭魔女所诅咒的女孩,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在找到她所真心渴求的事物前,永远不会醒来。

女孩被送至乡外的别居静养,父母也为此懊悔不已……故事就从这里结束。』

或着说,才正刚要开始。

午後的风轻轻的吹动了窗帘,床沿旁白色的薄纱床罩也随风缓缓的摇曳着。

窗外吹入的凉爽微风,带来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

彷佛能闻到被阳光晒过的轻爽青草香气,伴随微风吹过树稍的声响。

少女的房间如同纯白的花园。

如同由这阵风所唤醒,少女像雏鸟一般,缓缓挣扎着慢慢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中的是纯白。

房间中的一切如同当年一样,纯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床单,就连桌椅与花瓶,全是由白色所漆得一尘不染。

少女起身,想靠着床头坐起,却由於睡得太久,双脚几乎没有反应。

只能慢慢用双手和上身的力量撑起身子。

即使如此,还是花了许多时间。

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白色的连身裙,双手上戴着白丝绸的短薄手套。

眼前熟悉的景象,让少女逐渐想起了过去的事。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切彷佛昨天才刚发生的事。

没错,就像,睡美人一样。

────

睁开双眼的同时,耳边传来的是钢琴的乐声。

伴随着孩子的第一道哭声,在一旁陪奏的是父亲所弹奏的乐曲。

环绕着众人的喜悦下,孩子迎接了周岁。

在母亲弹出的儿歌之後,跟着母亲按过的琴键弹出小星星的瞬间,那个惊讶不已的母亲立刻抱着孩子跑向父亲大叫。

被称为天才似乎是在六岁的时候。

同龄的孩子仍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已经能弹出许多连大人都无法弹奏的乐谱。

尽管家人们都为此骄傲,但是自己却并不认为这有什麽困难的。

毕竟只是跟着谱上的东西,重覆一次大人所作过的动作而已。

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被责备了。

就像所有孩子作过的那样,将脑海里的东西展现出来。

得意的将自创的乐谱演奏给父母听时,被严厉的责骂了。

「你这是在做什麽?不要搞些奇怪的东西,认真点练习。」

「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赋,你有才华应当要好好善用。」

扭曲的音符,稚拙的字迹。

收拾撕碎的乐谱时,心中似乎有些什麽也跟着扭曲了。

是的,笑出来就好了。

跟随父母的期望那样,笑着弹奏就好了。

像镜子那般忠实的展现出他人所希望的自己就好了。

「是……是啊,为什麽作出这种东西呢?真是难以理解呢。」

苦笑着落下眼泪的同时,童年也就此结束。

也曾经有过孩提时代的梦想。

也曾经天真的想着如果能这样就好。

不知曾几何时,那个梦想渐渐的和父母的梦想互换。

其实比起钢琴更想要唱歌。

但是钢琴似乎是更了不起的东西。

然而并不是觉得是父母的理想太过沉重。

正是因为尊敬父母,正是因为对这样的家族感到自豪。

因为喜欢这个生育自己的环境,所以,

自己的梦想,能够和父母的梦想重叠真是太好了──

十四岁,第一次在演奏中倒下了。

似乎是因为压力的关系,医生这麽说。

「我真的无法理解你在想些什麽。」父亲这麽说。

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在想些什麽,女孩这麽想。

「为何你有这样的天赋还会有压力,我无法想透。」母亲这麽说。

我自己也无法理解何谓压力,女孩这麽想。

无论如何,无法弹奏乐曲的女孩没有任何用处。

在乡下的疗养似乎比较好,於是被送回了老家。

与其说是疗养,不如说更像禁足。

在一片白色的房间内,除了睡觉以外,也不能外出或是在屋里走动。

只有房内的摆饰还比较像少女,一切都像个犯人。

除了,在一旁角落的「黑色」以外,那东西上头堆着的大叠乐谱,时时刻刻像在嘲笑自己一般。

在送来女儿之後,双亲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在这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呢,听说预定演出的善後和培养能代替的弟子需要花很多心力。

「唉……」

曾经,在门前听见过这样的叹息。

「怎麽啦?」

「你知道吗?今天我负责打扫小姐的房间……」

女仆试着小声的对话,但是全都听得见。

「陪我去啦!一个人很恐怖!那个人总是不说话的盯着进来房里的人。」

「耶,但是我也很怕啊……你知道吗?听说她是因为生了病所以没办法再说话了。」

「是这样吗?真是可怕。」

「是啊,不晓得会不会传染。」

那天打扫房间罕见的来了两个人。

其实并不是想要被理解。

「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在床头柜上的空白簿中记下浮现的想法时,无意间似乎吐露了这样的语句。

「您说什麽了吗?小姐?」

「不,没什麽。」

「那就好,希望您能尽早养好身体。」女仆长点了点头请示:「除此之外还有需要的东西吗?」

「那个。」女孩指着墙角处闲置的黑色钢琴。

「……您想要用吗?」女仆长的嘴角似乎有些浅浅的上扬。

「把那个,拿走,捐给学校也好,请不要让我看到它。」

这个指示,非常令人困扰对吧。

女仆当初所收到的要求一定是,「当恢复到想弹钢琴时立刻连络双亲」。

「我知道了……」女仆长理解的点点头。

但是,事实上却很快的进行了。

小镇中的学校买不起如此昂贵的乐器,大家都很高兴。

能够不再见到它,女孩也很高兴。

最初演奏完成时到底是什麽样的心情呢?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父母教导的演奏不需要极端的喜悦,也不需要个人的情感。

只需要像植物一般平静的让风吹动自己的指尖。

只要如此,随时都会有迎面而来的掌声与欢呼。

他们究竟是为谁而欢喜?

是歌吗?是气氛使然吗?还是演奏的这个人呢?

「永远也……无法理解呢。」

女孩发出了叹息,向阳光满溢的窗口看去。

「如果……的话,会不会有人更加重视我呢?」

如此的想着不该想的事。

「会不会,更加关注『我』这个人,而不是我,或着我的双手呢?」

脑海中响起旋律的同时,心中不自觉充满了「自由」。

双手不由自主的在大腿上键起旋律。

「是这样吗?难道说,我想要的原来只是……」

「啊啊……真是的。」

直盯着窗口的同时,却从那里传来了独语。

女孩忍不住吃了一惊。

「居然在这种地方盖了大房子,真是的,真是乱来,一不小心的话可是会被我撞飞的喔。」

成熟的女性声音。

女孩仍在惊讶时,女性从那里探出了头来。

「啊,原来有人住啊。你好啊。」

她笑着点了点头,女孩也跟着点了点头。

「你是……?」

「哇,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娃娃呢。」女性吃惊的掩了一下口:「因为你的皮肤美得像是陶瓷的娃娃啊,还有那个红发。」

女孩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撇过头去说道:「抱歉,我无法理解。」

「啊,失礼了,如你所见,我是个魔女。」女性笑着用手刀敲了敲额致歉:「职业嘛……现在应该算是交易吧?你有想交换的东西吗?」

女孩打量了她一下。

明明不是冬天却穿着冬衣一般,纯白色的披肩,长发随意的结成辫,在尾端处用缎带束起,就这样任它披在肩上,发圈上还装戴着小小的圆帽发饰。说是魔女不如说是魔术师。

女孩摆出了一付难以信任她的神情:「……如果想要交易的话,请你到楼下去和那些大人谈吧。」

……咦。

楼下?

这里不是二楼吗?

女孩转过头改为正视着她。

然而将手支在窗框上托颚,直盯着女孩不放的魔女,却自在的露出一付难以猜透的笑容。

「我,听得到喔。你有想要实现的烦恼对吧?」魔女笑了笑。「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和大姐姐说说吧?虽然不一定能帮你。」

魔女几乎每天都会来。

最开始是讲些自己的事,有关魔女的工作,有关旅行的事。

因为太久没有和人对话,女孩最开始只是回应和表达认同。

同时,对魔女所经历的那些事,每一件都让她感到心生向往。

花了许多时间,才总算恢复到能够答话的程度。

「果然,印象最深的还是北极星吧。」

那是,偶然聊起了占星与星空的事。

「北星……那是指,北方之极吗?」

「是啊,咱可是在最北的地方看的喔。」

魔女得意的笑了笑。

「那麽,应该很冷吧?」

女孩同意的点点头。

也难怪她会穿着这样的冬衣,因为每天都在寒冷的天空中到处飞行。

可是,在这种地方却仍然穿成这样的话。

「这样不热吗?」女孩指了指她的冬衣。

「当然,会热。」魔女皱起眉,自豪的表情一下子低了下来。

从坐在床上,到坐在床沿边,到最後,只要有魔女来的日子,就会搬出椅子,坐到窗口旁等待。

每一天,每一天,两人的距离都更近了些。

「啊,不过不用担心。披肩里面很凉快的。」但魔女立刻又恢复了微笑,似乎很难有机会看到,天然的她露出真心伤脑筋的表情。

「很凉快……」女孩困惑的看着,在这样的天气,穿着厚重的披肩怎麽看都很热。

「因为,我里面什麽都没穿喔,你看。」

魔女说着拉开了衣襟,从扭扣微开的领口,能看到胸口露出的雪白肌肤。

敞开两旁半倾的硕大半球,显出了形状相当完美的弧。

「我……我知道了,请你把衣服穿好。」女孩不自觉的遮起眼制止她:「为什麽要穿成这样在外头走呢?」

「唉呀?」魔女有点迷糊的敲了敲自己的头:「真抱歉,因为习惯了。」

「因为啊,约定的关系。」然後拉好衣襟将钮扣扣起,开始解释道:「魔女为了掌握飞行,订下特定的契约,贴身肌肤的部位就不能再穿着非自然材质的衣物了。」

「所以只能像这样,用动物或植物最原始的材料制成的斗蓬盖着。」魔女苦笑道:「平常都会系好的,一定是因为今天太热所以松开了……嗯,应该是。」

「飞行……」女孩不自觉咋舌,因为从外形和天然的态度根本无法看得出这件事:「原来你真的是魔女啊。」

「没什麽好讶异的,我真的是魔女喔。」魔女则拍了拍胸,露出自满的浅笑。

「所以啊,来吧。」然後接着说道:「不论你有什麽烦恼都可以喔,让我来帮你解决吧。只要一点点代价喔。」

魔女比出了利益的手势,但对女孩来说,问题并不在代价。

「如果能知道自己有什麽困扰就好了。」

「啊,果然有吗。太好了。」魔女拍拍手笑道:「果然占卜是正确的啊。」

「占卜?」

「哼哼哼,是啊。」魔女说着举出了一张老人的卡片:「塔罗也说了这个方向会有相应的道路。咱果然是天才的占卜师啊。」

女孩哑口不语,她会走向这个窗口,全是只因为占卜的指引吗。

不,这不正是,命运吗?

「我的烦恼……会是什麽呢?」

会想希望他人为自己解决的烦恼是什麽?想要自由吗?还是想被认同呢?

即使努力想,仍然完全无法给出答案。

「慢慢来也没关系,我还会在这里待上很久。」魔女点了点头,看向西下的斜阳,低语说道:「如果这样还是不知道怎麽决定的话,就让我请你喝杯美味的红茶吧。」

「红茶吗?」

「是的,美味的红茶和好吃的饼乾,是能让女孩们露出笑容的魔法喔。」

即使,已经不太记得那天谈过的话。

女孩还是清楚的记得,在夕阳的反光下,她所露出的微笑。

过了好几日,魔女一直都没有过来。

魔女,大概也是有各式各样的事要忙的吧?

虽然这样说服自己,时间仍在流动。一日,两日,一周,两周……

下着骤雨的日子,女孩听着雨声,默默的看着窗外划过的水珠。

「今天……大概也不会来吧。」

「啊──赶上了。」

刚这麽想着,从窗台传来了魔女的声音。

推开了窗子,魔女从外头跳了进来。

斗蓬的底沿还落着水滴,裸足的脚趾在地毯上留下了足迹。

从露出的小腿看来,果然就如她所说,斗蓬的下头什麽都没有穿。

「真不好意思,到这个时候才赶来。」

「没关系……」女孩不晓得她为何这麽说,但立刻就明白了。

从湿漉漉的斗蓬底下,魔女伸出手取出了一个细长的盒子。

「十四岁的生日快乐。」

女孩愣了一会:「是上个月。」

「诶,迟了……?」

魔女低下了头,呆滞许久,似乎为此感到很懊恼。

「不,没关系。」女孩接过了盒子,在这样的雨中也没有淋湿,真的非常了不起:

「我从来……没有收过这样的东西。」

至现在为止,只收过父母的礼物而已。

但是,专用的钢琴,大师的琴谱,手套,表演的礼服。

那些真的可以说是礼物吗?或者只是点缀娃娃的装饰品呢?

「我真的可以收下它吗?」

「那当然罗。」魔女得意的竖起姆指笑。

女孩打开了盒子,里头是只棒子一般长的细针。

「毛线棒……?不,这是……」

「纺纱针。」魔女笑了笑:「是魔女道具喔。」

「魔女的……道具?」女孩讶异的反问。

从窗口外,等待着的某人向屋里发话:「快点,她们又要追来了喵。」

喵?是使魔吗……女孩这麽猜想。

「知道了!」魔女这麽答应了一句,回头继续向女孩解释道:「要不要使用它,是你的自由。如果使用它,你可能会失去拥有的现实。」

她顿了一顿:「但是,也可能会找到你正在追求的东西吧。」

女孩呆了一会,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原来,你真的是魔女啊?」

「没什麽好怀疑的,我真的是魔女喔。」

魔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明明有点湿热,有点温暖,但是女孩一点也没有抗拒的让她碰了。

「但是……我没有能作为代价的报酬。」

「已经付过了喔。」魔女笑了笑,转身往窗外离去:「因为,很有趣啊,这样就够了。」

「有……有趣?」

仅仅这样,就能当作契约的代价了吗?

为了这个,究竟花了多少心力啊?

直到最後,女孩还是没有办法理解眼前这位魔女的行事方针。

「呼……」

深夜中,静悄悄的房间中,只剩下女孩独自一人。

她轻轻的打开盒子,看着细针。

它就像是打毛线用的短棒,但是前後却削得如同针头般细。

「能够找到……吗?」

女孩低语。

「我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麽呢?」

不需要询问这东西的用法。

只要读过童谣的孩子都一定了解吧。

只要在指尖上,轻轻的刺出米粒般大小的血滴。

鲜血逐渐纺成细纱,像是绕上纺针一般构成了圆梭。

雨夜中。

落着雨的黑暗夜中,魔女的扫把前吊着油灯,笔直的穿过斜落细雨的天空。

「又追来了喵。」

「真不嫌麻烦,不就借了个针嘛。」魔女低语抱怨,深呼吸了下:「要加速了喔!」

「值得这麽作喵?」在高速飞行的状态中,怀中的使魔开口问道:「那个女生,真的会用它吗,喵?」

「……会的喔。」

魔女露出浅笑。

「我的占卜可是从来没有出错喔。」

「有几次?」

「第一次。」

魔女笑了出来。

一瞬,绕着红线的细纱出现在她的手边。

「看吧。」

「……真厉害,喵。」

「那麽,走吧。让那些家伙看看我认真的样子。」魔女嘴角上扬,兴奋的笑了:「要再加快速度了喔!」

────

场景变换,日夜相移。

「这里是……?」

女孩仰头看了一下,木造的房子,未见过的天花板,挂着窗帘的窗台。

「学校吗?」

低下头,自己正坐在短椅上。

眼前是熟悉的黑色钢琴。

「结果还是,这东西吗?」

绕了一大圈,还是得面对它吗。

女孩叹了口气,但是,此刻的心情完全不同。

因为,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推开琴盖,缓缓的摸着冰冷的琴键。

深夜的学校,静悄悄无人声的夜晚。

没有风声,没有日光,没有鸟鸣,没有花香。

曾经,在那个鸟笼中,无数次弹过的曲子。

相较之下,这里简直像是天国。

吹过树稍的风声。

反射了太阳的银色月光。

夜中的虫鸣嘹亮的响着。

这一切所传来的香气都那麽的美好。

就连手里鸣奏的乐曲,都轻快起来了。

「原来这一切,可以这麽愉快……」

即使弹慢了,弹错了,随心所欲的弹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指正。

就算与乐谱大相违异,就算弹出心中想要的乐曲,也不会有任何人抱怨。

原来这个世界可以如此的美好。

嘴角忍不住挂上了微笑。

没有办法,因为实在太愉快了。

一本接着一本,换上堆满灰尘的曲谱。

有熟悉到不行的课题曲,有从未摸过的乐谱,但是每一首都那麽的快乐。

哗啦一声拉开的门,让女孩稍微吃惊了一下。

「幽……幽灵啊!」

不知为何待在学校的女学生,听见了自动演奏的钢琴声吧。

女孩苦笑了一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至少,从这天起,就没有人再来音乐室打扰了。

尽管如此,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麽呢?

如果只是这个的话,难道是「自由」吗?

即使每天弹奏琴键,女孩仍无法找出答案。

然後,门再次被拉开。

────

「呜……啊……」眼泪落了下来。

是因为睡了太久吗?

眼框发热,胸口发疼。

从脑海中,满溢而出的情感逐渐支配自己的心。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在那里度过的每个月夜,在那里经历过的每段时光。

那麽的开心,那麽的快乐。

每夜每夜都充满了笑意。

「对不起,魔女姐姐……我终於找到了……」

在那个大雨的深夜,在那个令人难以忘却的夜晚。

让人难以入睡的日子,让人感到幸福的时间。

「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原来是……」

只要再一次。

只要再一次就好。

好想要再一次重遇那样的夜晚。

「可是,为什麽?」

女孩以双手遮眼,泪珠慢慢的滑落下来。

「不是说了,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吗?」

像是深夜中的海市蜃楼一般,刚想伸手去碰就已破碎的泡沫。

「既然知道有一天会结束,为什麽要让我作那样的梦啊?」

女孩无奈的激问,回音在房中回响,然後转眼消逝在空气中。

「好想见你……好想再见到你啊……」

好想弹琴。

好想再一起唱歌。

好想再一次在那个无人的月夜共奏。

可是那个人,不,自己早已不在那里。

不知道的场所,不知道的距离,不知在哪处的人,甚至不知道能不能传达……

即使这样,

没错,即使这样。

「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对吧?魔女姐姐。」

耳边,传来了钢琴的音色。

「叮─叮─叮─叮─」

不对。

不是琴声。

「啊……这个,是……」

是歌声,有人正在唱歌。

只是,因为太过熟悉,而产生了幻听而已。

因为这首歌,绝对不会忘的,绝对无法忘记的那个共奏的瞬间。

女孩猛然起身,搬起床旁的椅子支撑着上身,慢慢挪动双脚移动到窗边。

窗口外,有个戴着兔耳的女孩正在大门口。

女孩斜肩抱着装载报纸的袋子,背着装饰着小翅膀的可爱背包。

兔耳的女孩放下了这一户的报纸,左右张望了一会有没有人。

接着从口袋中,取出了黑色的小盒子。

她像是按下了什麽开关,黑色的盒子放出了音乐。

同样的歌声,重覆了三次。

「果然,也不在这里吗……」

兔耳的女孩皱起眉,露出懊恼的表情,独语着:「老师猜的不对吗……在这个村子,知道这首歌的人,应该就只有那个人了不是吗……」

在窗口看着这一切的女孩正想叫住她,但奇异的事发生了。

她背包上的翅膀像是活着的一般,啪答啪答的动了起来。

「啊……」女孩哑口无言的後退。

是那首歌。

唯有那首歌绝对不会忘记。

女孩环顾室内,看向床旁充当拐杖的木棍。

咬着白色的丝绸手套将它脱了下来。

已经什麽都不必理会了,已经什麽都不再需要了。

不用理会手指会不会受伤。

不用理会能不能再弹钢琴。

女孩用拐杖杵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出了门外。

「那个女孩,应该是往这个方向飞的……」

沿路留下拐杖的点痕,与双脚的足迹,说明了女孩的一段路走得有多麽辛苦。

流下的汗水也化为水渍,在道路上留下了长长的轨迹。

「真是,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所幸,这段路上没有什麽人。

「如果说,这样还找不到她的话……」

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无助的独语。

支持女孩的仅剩心中的这个强烈的念头。

「啊……」

道路延续到尽头,女孩终於停了下来。

「啊哈哈……都已经,到这里了……」

她仰起头绝望的苦笑。

眼泪彷佛要落下来,但是拼命的忍住了。

「为什麽……最後竟然还是来到这里啊……」

放学的校舍,空无一人的声响。

夕阳斜照,另一侧的阴暗面,更显得空荡与寂寥……

拉开了音乐室的门。

空荡荡的教室中,木地板上空无一物。

唯有午後的夕阳斜照,微风轻轻吹着窗帘。

「哈……哈哈,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女孩苦笑,木棍落在地板上发出了匡啷的声响。

「脸……也没有洗,头发也没有梳……」

她拉了拉裙摆。

「还穿着……睡衣。」

就算让她见到这样的自己,也是没有意义的吧。

「怎麽可能认得出来啊……」

因为梦里的那个自己,总是那麽从容,那麽自信,大方。

彷佛不曾有过世间的烦恼一般,无忧无虑,自在,而且悠闲。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

但是,现在的自己却是,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模样。

「好不容易才,找到想要的东西……」

甚至,双目早已哭肿。

「对不起,魔女姐姐……」

女孩掩面,无助的哭了起来。

「唔……唔啊啊啊……」

大粒的泪珠落了下来。

「我想要朋友。」

终於,将心中最後的话语开口说了出来。

「我,想要朋友啊。」

一但开口,就无法再回头了。

「我真的,真的,好寂寞……」

不知何时,蹲坐在地的女孩身後,门中的日光出现一道长影。

「琴……歌?」沙哑的声音像是破碎扭曲的铁管所发出的难听声音。但是,

「诗……音?」女孩还是一瞬间就能认出她的身影。

她是何时等在这里的?不,不需要问了。

她是何时回到这里的?不,不需要问了。

两人仅仅是见到对方的瞬间就已经明白。

「你这个……笨蛋……为什麽……突然就……消失……」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带着喉咙卡住的难听声音。

「你才是……笨蛋,那是什麽声音啊。」琴歌忍不住破啼而笑了出来。

「……真难看。」诗音咽了口口水,咳了几声勉强开口反击。

「大笨蛋……」琴歌再度忍不住反击。

琴歌心中突然冒出了谢意。

如果双腿能够动的话,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冲上前去吧。

绝不能那样,那样不就表示,比起她对自己的想法,自己更加重视她吗?

才这麽想着的同时。

诗音忍不住冲上前来抱住了跪坐的她。

琴歌再也难以忍耐,伸手从胁下回抱了她的背。

「笨蛋……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沙哑的嗓音,让眼泪再次溃堤。

「我也……不,我好想你,我想见你,好想见你啊。」

再也难分先後,两人同时落下了泪水。

午後的夕阳,将跪坐着抱成一团的两个女孩,影子拉得笔长。

不知何时,一旁在窗框间落入的夕阳,有个同样被拉长的身影。

兔耳的女孩以手支在窗框上,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刻,连半点呼吸的声响都不敢发出。

「呼……真是的。」

然後,这样苦笑了出来,缓缓在心中低语。

「虽然诗音学姐说,她的声音就像是被恶魔诅咒……但是,」

她静静的看着两人,默默在心中独语。

「但是,现在听起来,简直就像天使的号哭嘛。」

而且,还是两人份的。

────

「……这是什麽?」

整理着行李时,偶然发现了没有印象的物品。

虽然曾经因为好奇而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但是不论怎麽想也记不起这个。

「难道是……之前打了一半的毛线吗?」

红色的纱线在纺针上绕成了圆,不论怎麽看都只有这用途。

纯希一手拿着它想了许久,一手举杯在唇边慢慢思考:「这是我的东西吗?」

最後,终於作出了结论。

「算了,不管了。」果然,马上又恢复了嫌麻烦的本性,自在的笑了一下将它摆到一旁。

碰触到桌面的瞬间,红线发出了光。

正确来说并不是碰上桌面。

它碰到了桌上的日记本。

日记本自动翻开了最後一页,绕着红线的针立了起来。

「啊!不行!」

深怕日记被破坏的纯希伸手阻止,但是立刻就明白了。

纺针在空白的日记本上像是书写些什麽。

一但写完一页,就翻过一页,红色的线像是消耗的墨水般,在日记上纺出文字。

自动书写一直持续到红色的丝线用光,同时停在诗音所写的日记最後一笔之後的那一页空白。

细针咯当一声落在桌面,仅有那一页像是飘浮一般直立在空中。

「原来如此。」

看明白之後,纯希冷静了下来,轻啜了一口红茶。

「她」从一方走来,然後在那个夜中,驻立着停了下来。

而「她」从另一端走来,在像是两人界线的那一页,她们再次相会,重合。

「告诉那个孩子的话,她一定会很惊讶吧?」

「呼……呵呵。」

然後不自觉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得意的笑了出来。

「等她回来再一起看好了。」

说着伸手盖上了日记本。

────

大雨的夜中。

敲着琴键的手犹豫着,时而放至琴键上,时而放回大腿上。

然而,摇曳着的心情,始终无法开始弹奏。

矛盾的想法,连自己都无法理清。

明明已经说过了,她应该不会来吧,希望她不要在这样的雨中冒险过来。

然而内心的某处却希望,在这样的夜晚有人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

象徵式的将手摆上琴键,其实却聚精会神,竖起了耳朵冷静的听着门外的声音。

每当雨点发出金属的敲击声或着窗台发出较大的声响,就忍不住站了起来。

然後又再度坐下,就这样重覆了好几次。

「我到底在干嘛啊……」呼的一声叹出鼻息,琴歌不禁独语:「像个笨蛋一样。」

然後,木制的地板发出了响声。

啪答啪答的足步声,在滴着水珠的夜晚仍是那麽清楚。

哗啦一声被拉开的门,在那里出现了淋湿的女孩。

「啊,赶上了吗?」即使一付湿漉漉的模样,诗音仍忍不住笑了出来。

「笨……笨蛋!」琴歌立刻跳起身,取起一旁准备好的布。

然後大声责备她:「你到底在作什麽啊,明明就下了那麽大的雨,不要过来不就好了吗?」

「唉嘿嘿。」诗音摸了摸湿淋淋的头发,苦笑着:「但是,总觉得……」

「就是想要这样做,总觉得琴歌你,正在等着我这样做。」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诗音仍旧自然而然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因为你,看起来总是那麽寂寞。」

话语尚未完结之前,一瞬间琴歌扬起了布,将它盖在诗音的头上。

「笨蛋,说些什麽难以理解的话。」

然後,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真是的,打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总是说些让人不好意思的话。

难以平复心中的悸动。

但是,应该没有被发现吧,帮她将布拉好时心猛然的在跳动,谈话时文字微微的发颤。这些,应该还没有被发现吧。

「给我在那边坐好,在擦乾之前不准过来。」琴歌试着努力用最严厉的话掩饰自己的想法:「真是个笨蛋,这样要怎麽练习啊?钢琴这种东西,可是绝对严禁水气的。」

不能动摇。

至少,不能被看出自己的心情在动摇。

心脏跳得好快,连参加表演会时都不曾这麽紧张。

手指仍在发颤,能不影响弹奏吗,情绪的波动会被听出来吗?

从眼角偷偷的看了一下,擦拭着头发的女孩走至一旁的窗台边停了下来。

然後就这样,坐在自己的正後方,这样的话,应该是不会被查觉到了吧。

琴歌轻抚胸口深深呼吸了一下。

没有问题,到这里为止还算表现得像演奏前试着平复情绪。

然後,接下来只要像平常那样弹出乐曲就好。

『……两人相会的瞬间,』

诗音低声鸣唱出来,从微开的唇边,响起了美丽的音色。

『话语互相重合,心灵之间重叠──』

心脏在发颤,眼框猛烈地热了起来。

尽管如此,琴歌还是试着装作不动声色的将乐曲弹奏下去。

「不行」「不能哭出来」「钢琴可是,绝对严禁水气的」

琴歌拼命忍住在眼框打转的泪水,努力平复激动的心跳,用颤动的双手继续弹奏下去,即使,琴声因此而慢了一拍。

『歌声化为现实,跨越过无垠的地平线。

传达过去吧,无数的思念,伴随着这曲旋律,响彻人心的鸣奏曲。』

歌声没有中断。

诗音继续唱了出来。

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为什麽她的声音和往常一模一样,为什麽她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

明明就唱出了,这麽让人害羞的歌词。

『旁徨的荒漠,雨水将尽之时,我与你相会了。』

间奏过去,叙事开始。

就如同平常那样,诗音用她那孩子气的嗓音唱了下去。

音质有些厚重,唱腔有些随性,但歌声却又那麽的轻快。

『习惯了孤独伴随的日常,突然间有了你的笑颜同行,

即使不开口也能互相明白,一同继续编织下去吧,你的那个笑容。』

唱着歌的她,不知为何,有种凛然的美感。

脑中彷佛能看到,如同唱着叙事诗般的诗人身影。

然而,与那个人相会的,

事实上应该是我这方才对,琴歌如此默默的在心中呼喊。

『难以理解啊,你苦笑着这麽说了对吧。

温柔的心与绽开的笑颜,此刻仍在我心中反覆响奏。』

夜里的风声伴随着雨点,落在叶上的雨声哗啦啦的响着。

已经不需要言语了。

琴歌全心专注於弹奏之中。

而诗音也闭起眼唱出歌声。

在她们两人之间,此刻只需要琴声与歌声,除此之外什麽都可以不要。

『我无法开口,於是带上了通往未来的地图,寻找与你之间的道路。

改变现实吧,将它找出来吧,你内心的解答,

你笑了出来,我也笑了起来,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的美好。』

她现在作出了什麽样的表情呢。

弹奏着乐曲,琴歌笑了出来。

这样的心情从来不曾有过。

和魔女相遇时,感受过温暖。

和自由相遇时,感觉到快乐。

但是,却无法解释现在的心情。

『不再感到孤独,不会再无法理解,我们一同踏上了道路,

你奏起了歌,我也同时唱出了歌声──』

被风吹动的窗台如同台风中的夜晚一般呼呼作响,

从屋子的一侧猛然吹来的夜风,彷佛让整个教室都鸣动起来。

『这就是──』

自然而然的,琴歌忍不住跟着唱出了歌声。

『这就是,』

紧随在後的,诗音也接着鸣唱而出。

分不清谁先谁後。

分不出谁的声音多一些。

共鸣的合唱在夜里的教室中回响。

『传达自大地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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