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尚之入院已经一个多月，从微凉的秋天，到现在总算有点冷意的冬天。
从那天之後，李青青每天不管练习多累，都一定会在最後的会客时间之前，跑去找温尚之，并带上一只纸鹤，如今他的病房内大概也有三十几只纸鹤了。
「为什麽要放这些？」
「它们负责帮我监视你啊。」她得意地说，「只要你一悲观了，它们就会飞去告诉我。」
「你怎麽愈来愈傻了？」
她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的说，「如果你累了、痛了，你就打开一只。」
他挑挑眉，在她离开後偷偷打开看，上头写了一句：『温尚之，加油。』
之後的每一只纸鹤，都写了一样的话。
温尚之，加油。
这五个字的力量，也许连李青青都不知道有多强大。在每一个疼痛难耐的时刻，如果没有这句话，他也许又会像以前一样绝望。
可是，还能这样多久呢？这一次的恶化，得要动一个大手术，而且手术完还不一定能成功，就算再怎麽加油，命运也没有改变。
他甚至，愈来愈担心这样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她，如果有天他不在了，她会不会难过得让人心疼。
轰隆隆──
雷声阵阵的雨天，将窗外的一切风景全都模糊化，这样熟悉的光景让温尚之想起了那个雨天，当时属於她的洗发精香味，仍在记忆里深刻着。
病房门被拉开，那个刚刚还在脑海里思念的人，头发有点湿濡地站在门口，不笑的样子，有种雌雄同体的魅惑感，但一对上他的眼，随及绽放了温暖的浅笑。
「你不是明天要比赛了吗？」
「教练让我们比赛前一天放松加放空，而且今天是圣诞夜，就算要比赛了，我还是得来。」
「为什麽？」
她脸一红，「哪有为什麽，来送圣诞礼物啊。」
「是那把看起来很旧的伞？」
「这是秦昊的，你帮我还给他吧。」
「不要。」他转头继续看着窗外的雨。
「你这人怎麽这麽小气。对了，你到底什麽时候出院？明天比赛……你能来吗？」她拉了椅子坐下，诺诺地问。
「如果你给我圣诞礼物的话，我就去。」
她没发现，他这次不是回答她单一字的好，反而还觉得他很心急，她调皮的不回答他，假装没听见的东看西看。
「看什麽？」他无声无息地凑到她身边。
「咳咳！」他突然靠近，让她一下就乱了呼吸。
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戏谑的表情，「你该不会是在紧张吧？」
「我干嘛要紧张！嗯？等等！你什麽时候买了这张照片！」她指着那张严天辰出卖她拿出来卖的糗照，羞得都想死了。
「严天辰送我的。」会常常来看他的不只李青青，所有最近熟络的人，三不五时就会来，从前冷清的病房，如今变得热热闹闹，连夏雪都嚷着不公平。
「那家伙……」他真的死定了！
「你……反正、你帮我把伞给秦昊，然後……我写了一个幸福的结局，再见！」她连忙把笔记本跟伞全都塞给他，便匆匆离开。
他还来不及反应时，她又探头进来，「对了，圣诞节快乐。」
如同一阵旋风来去匆匆，对她这样的反应，他觉得可爱极了。
翻开笔记本，内容是接续在悲伤结局来临之前，她用着简单的词藻，努力诉说着不一样的故事，一遍遍擦掉又写上的痕迹，就可以看出她为了这两、三千字，花了多大的心思。
故事的角色们没有迎来最悲伤的结尾，反而都快快乐乐的，像个童话故事般不真实。
『即使快乐的结局很虚幻，但只要愿意相信，就有成真的可能。』
最後这句话，应该是写给他看的，他扯着一丝苦笑，「我宁可从来不要有希望。」
剧本比赛最终还是落榜了，也许换上这样的快乐结局，被接受的程度也会比较高。本来现实就已经太残酷，又有谁想在故事里，也一样悲伤呢。
「嗯？那把伞怎麽……」秦昊刚好跟李青青擦肩，大雨滂沱，让接连到来的两名访客看起来都很狼狈。
「说是还给你的。」
「是吗？」秦昊若有所思的看着伞，他想起那时的自己对她还有某种迷恋，而现在……他忽然想起另一张脸，忍不住笑了笑。
「不要有顾忌。」温尚之阖上笔记本，忽然没头没尾的说。
「什麽？」
「喜欢一个人，简单就好。」
他歪着头看着温尚之，敢情他现在是吃醋了，还是误会了？
「我知道啊，我现在也很简单的，只在意一个女孩，但那人不是偶像。」
「难道是那个……」
「不说这个，你现在感觉怎麽样？明天我也要比赛了，暂时几天不能来找你。」
「我签好同意书了。」温尚之抚摸着笔记本，不知道这个虚幻的快乐结局，会不会降临在他的生命里。
正在盛鸡汤的手抖了一下，秦昊努力平息呼吸，「这样啊，什麽时候？」
「２８号。」
「这麽快！而且那天……」
无论秦昊的表情多麽复杂、多麽吃惊，温尚之依然挂着浅笑，好像这不是他的事一样。
「没错，是你们预赛的最後一天。而且我明天也会去看比赛，但不是看你的。」
「你还有心情调侃，你……真的决定了？」
「嗯，反正最後都会死，干嘛不赌。」
秦昊沉默不语，他把鸡汤放在他面前，低着头跑出病房。
雨依旧滂沱，彷佛永远不会停下来似的，但无论被大雨侵蚀得多糟糕，天晴之後，那些坑洞依旧会被填补上，就像不曾存在过。
他慢慢喝完了鸡汤，又翻开了这写得歪歪扭扭的结局，再看了一次。
『文笔奇差无比，你还是打篮球就好。』
这晚，他的这封讯息，让李青青完全忘了他病人的身份，气得差点要杀来医院揍他两拳，气归气，但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的笑意，如同过去每一次他喊她傻牛时，一样。
温尚之，加油。
他会加油的，加油到最後一刻。
＊
ＨＢＬ女子组预赛正式开打，第一场比赛阳华又遇到了强势的南仁。
即使知道怎样都还是会遇到，有了上次被压着打的经验，比赛还没开始，全员愁云惨雾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青青热身完後，马上找到了最显眼的一群人，而她的目光也只锁定在那脸色惨白的人身上。她忽然有点担忧，他真的可以出来看比赛吗？可是有他在那，她的内心又无比安心。
温尚之朝她轻笑，用嘴形说着，『傻牛，加油。』
两队纷纷上场排列，李青青看着李明仪一脸自信，也挺起了胸膛，不能露出胆怯。
「上次那场，打得漂亮。」李明仪忽然地说。
「咦？」被对手这样真诚的夸奖，她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所以，你今天最好全力以赴，我不会再放水了。」她扬起自信的笑容。
瞬时，李青青眼底燃起火焰。她猛力一跃，先一步抢得篮球，快速运球的同时，李明仪则轻松自如地跟在她的左右，无论她怎麽躲闪、怎麽跟队员间相互传递，李明仪就是紧紧贴着她！
要跟她玩是吗？
李青青感受到自尊心受到挑衅，曾真眼睛一眯，转攻为守，场外的连邦给其他後卫打暗号，队形分散，负责主攻的队员换成费南依那组，而李青青则是利用这点，换她贴着李明仪。
第一节在彼此间充满算计的攻防下，节奏并不顺利，谁也没拿下几分，最後以１２比６结束这节，依然被领先的阳华虽然丧气，但马上开了作战会议。连邦更换了下一节的攻守方式，毕竟李明仪跟队员间的默契太好，根本没有空隙，他们就像个铜墙铁壁般坚固，无论他们怎麽变换攻击，怎麽想办法，好像都攻不破。
李青青丧气地抬头，便看见温尚之的眼，是错觉吗？她怎麽觉得他脸色好像比刚刚更苍白了？
她瞥了眼严天辰，仅一个眼神，他就收到讯息，轻点点头，表示他会负责注意状况。
第二节继续开打，这回失分的速度比上一节又更快上许多，很少犯规的李青青居然连犯两次，连邦气急败坏地大吼，李青青则咬着牙，有苦难言。她承认她分心了。
「喂、你让我很失望。」李明仪准备走去罚球时，冷哼。
「那又怎样？」
「你说什麽？」
「谁失不失望又怎样！人难道一定得活在别人的期待之下吗？啊……」她忽地再看了眼温尚之，胸口一紧，原来他一直都是这种心情啊。
李明仪没有回答，罚球两球只中了一球，有失水准。
连邦马上注意到状况，虽然没听清楚两人说了什麽，但似乎成功影响了对方心情。
「暂停！」他喊出暂停，要稳定性较好的曾真跟陈珊负责主攻，李青青强化防守，但没想到的是，李明仪很快就稳定心绪，没有影响到队伍，这样的精神状态，连邦暗自赞叹，真是个天生球员。
李青青也不遑多让，在不小心失神後，重新拉回节奏，每暂停或一节结束，她的目光总是会扫一眼看台才安心，最後比赛以６２比５０作收，这比分比上次差了很多，全队的人心情都很差，开场第一局就被虐，士气大减。
「至少接下来的预赛不会再遇到她们了。」费南依自我安慰地说，当然还是免不了听连邦精神喊话半小时。
「李青青。」李明仪一直在场外等她，「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再带着这种半吊子的心情上场，你乾脆就别打了。」
不同於开赛前对她的尊敬，这场打完她眼神里只剩下鄙夷，她不甘心地握紧拳头，却无法辩解。这的确也很不像她，应该说这一个多月来，即使她每天都有确实跟上训练，但心思却，不在篮球上。
再怎麽假装乐观都没用了，她现在只担心温尚之会不会消失而已，她真的好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