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書人 — 【03】

3

吉普车乱七八糟地横在门口,男人仓促地从车上下来後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

「队长、队长……」

队长看见门口的人皱着眉接住即将倒下的那人:「发生什麽了?」

他胡乱地从口袋抓住一张纸条,塞进队长的手中:「这个……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好不容易恢复了平衡站起来。

队长摊开纸条,上面先是写了几串座标,下方却被潦草的写上几个大字。

提早进攻。一旅,多面包夹。

队长把纸条折起来收到口袋,面色严肃地捉着男人的双臂:「他人呢?」

男人对上他的双眸,又低下头:「他……」

「他……被我害死了……」

他掩着双耳,嘴唇不停颤抖,一幕一幕那人最後看向他的眼神涌入脑海。

那是我的错,如果我的能力够强,说不定现在两个人都可以一起回来。如果我那时候有把前辈拉住,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都是我的错。

我害死了前辈,是我害死了他。

「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

他蹲在地面上,一个人喃喃自语,眼眶泛红、神情混乱的彷佛下一秒就会窒息。

队长的表情也不是很好。

大轩是他接任队长前就认识的同伴,要不是他当时不愿意接任任何干部,要不然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无非就是他。

那时候大战开始,军方紧急召集所有人员,原本以为可以只用目前的军力稍稍击退敌人。

一切却事与愿违,敌人做的准备远远超过他们目前能抵御的能力。

於是国家开始强制招兵。与此同时,各部队的精英被拉了出来,组成了一支侦查部队。

队长的人选一开始是那年度的单兵第一,卢伟轩,也就是大轩。他接过那份公文,看了一眼便在政府人员面前撕了它。

「我只服从命令,我不会带兵。」

他把纸张的碎渣扔在地板上,毫无畏惧地看着那些官员:「你们另请高就吧。」

他潇洒地转身离去,那些官员在後面骂骂咧咧地,他一眼也没望回去。

当他接任队长的那时候,曾经与大轩私底下聊过天。

大轩听完他的话之後长久没有开口,他望着天空,最後才悠悠地说:「我是你的兵,你别想那麽多就行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们、让你,受到威胁。」

回过神来,队长看着前方陷入混乱的男人,双手抚着他的双臂将他拉起来。

队长对男人笑笑,拉过他往基地的里面坐下。

「来,制定计画吧。」队长把所有队员唤了过来:「这下有我们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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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大轩传达的事情在男人的说明之下大致了解详情,也向政府方面报告一番。

军方下令,进入三级戒备状态。

然而不出他们所料,敌军在第二天的傍晚发动战争。

敌方空军先是飞到他们领区投了几颗炸弹,炸毁了那附近的小村庄,所幸那里的居民已提早疏散,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

他们也调动他们的空军,近乎是三个大队飞上天去,与对方争夺着天空掌握权。

与此同时,陆军也乘着陆战车向战场出发,步兵各个揣着手中能保命的武器,步伐磨蹭着地面引起阵阵沙雾,他们边开双脚从中划出一道路途,盼着这条的终点通往胜利。

他们要守护他们的国家,荆棘蔓藤他们都会劈斩开来。

男人与其他前辈归属在陆军的队伍里,他们分别在战车周围朝着敌军前进。

「闪开!闪开!」突然间轰地一声,整个地面不自然的震动,有人朝天空一看,吓得大喊:「战机坠机!快躲开!」

爆炸声同一瞬间响起,支离破碎的飞机横屍在土地上,浓烟窜起,祝融也开始加入这场争夺飨宴。

男人瞥了一眼就被另一位前辈拉了回来,他重新定睛在眼前,敌方步兵也踏着土地迎面而来,有的孩子沉不住气,一瞬间就冲了上去。

鲁莽行动的後果,好的就是在死之前先拉了几个陪葬,不然便是板机都还没扣上,脑门就先被钻了个洞。

战车顶部架着机枪,里头的人钻了出来朝敌军的方向不分敌我连续射击。

此起彼落的哀嚎声藉着暗红色的流水蔓延开来。

男人也跟着专注起来,每每赶在对方射出子弹的前一瞬按下板机,肩膀被後座力震得瘀成一块血。

後方突然刮起一阵风,他猛地转身,抽出刺刀,朝扑过来的敌军身上毫不留情一刺。

那人在空中瞬间泄了力,差点挨着他倒了下来。

「没完没了!」男人大喊。

子弹壳在地上敲了个清脆的声音,他旋了个身藏到石头後方,躲过对方虚张声势的攻击,前进的同时找了掩蔽物,速度是快,但也不胡乱地划了对方的颈脖。

从动脉涌出的鲜血宣告人生终结。

他来不及陷入杀人的罪恶感之中,就得杀第二个人。

「来这!」前辈朝着他招手。

男人看了一眼,迅速解决掉身旁的敌人,往前辈的方向跑去。

「别忘了我们的任务。」前辈跟他两人挨在草丛後面,其它前辈也陆陆续续集合。

分队长清点人数,带着这一小分队到离战场稍远的一个小空地,他从包里拿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地图,上面是这周边战前的平面图。

男人看着上方用墨印上去的楷字——落俞。

落俞,是他和姑娘之前短暂住过的地方。

大概是二三年前,他和姑娘收拾行李,打算去落俞做短期贩卖,待了一年。一开始他们的财产根本不够他们租一间房子,是挨家挨户求了好久,一个面包坊愿意把地下室承租给他们。

地下室怎麽能住人呀?

落俞之地在咸镇的下边,季风一吹,整个地区潮湿又闷热。

可他们过得挺开心的,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块,再困苦也度的过去。

「菜鸟……菜鸟!」男人回过神,分队长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男人顺着他的眼睛看向他手指头指的地方。

「我看报告,这里你很熟是吗?」分队长稍微舒缓了表情。

男人点头:「嗯,之前在这里待了一年。」

「好。」分队长收回视线,继续道:「我们现在在这里,落俞跟延澍的交接点。」他的手指沿着这两个城市的交界线比划:「我们要进到落俞——有消息指出,落俞之地还有他们另一小团军队,虽然有点危险,但是如果可以别让他们加入这里的战局。」

「意思是……」要我们去挡住他们?

「虽然这里都是精英,但我们人数估计会比他们少,别与他们正面对抗。」分队长话中带话,回答了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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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呆坐在餐桌前面,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的地方疼的连眼睛都跟着不舒服,她举起手,盯着手中的纹路出了神。

一整个月以来,她的身体接二连三的出了毛病,严重到老张夫妇一天到晚都提着心不时不刻都来串个门子,深怕她又病倒没有人知道。

眼前的粥已经被她插了好几下,却迟迟无法张嘴。

明明肚子很饿的,可是闻到粥的味道却引来一阵一阵的反胃,彷佛张开口的瞬间,胃里的东西会跟着倾巢而出。

她逼自己吞一口水,试图逼退即将到喉咙的逆流。

还是得吃啊……不吃的话真的会死的……

她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一手拿着汤匙舀起,然後送至嘴里——

「唔——」她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她痛苦地蹙着眉头。吞下去、吞下去!快给我吞下去!

胃液上升的过於猛烈,直冲喉咙又呛了鼻子,她忍不住松开手用力咳了一声,接着,方才吃的东西全被她吐了出来。

乱糟糟的。

她舔了舔泛白的嘴唇,视线扫过凌乱的桌面。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混在了一起。

这麽想想……她以前也有病的很严重的一次。

那时候她还住在那个有些霉味的地下室,白天与男人一起到市场叫卖,傍晚的时候她会先回来,帮男人和好心的面包店一家煮饭。

可是那天她起床的时候喉咙痛极了,哑着嗓子却还是想跟着男人到市场去。

她提着大包小包跟在男人的後面,她盯着男人的背影,走的摇摇晃晃的——

男人才刚摁上握把,准备转开却听见身後的巨响,他猛地回头只看见倒在地上不停冒着冷汗的女孩。

男人赶紧将她抱起,楼上的夫妇闻声下来,看见男人怀里的女孩吓得要男人把女孩带到他们房间。

女孩紧眯着双眼,不停吐着气。

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热气使得她的脸颊蒙上一层红雾,男人将手贴上她的额头。

烧。

太烧了。

「好好的怎麽会突然病成这样?」面包店的婶婶端了碗药汤进来:「帮我扶扶她,让她喝点汤会好一些的。」

婶婶舀了一口药汤,接到她的嘴里,女孩被苦涩刺激皱了眉头,婶婶趁机将药汤倒了进去。

「喝完就没事了。」男人将女孩靠在他的胸膛,他接过婶婶手中的汤:「乖,忍忍。」

他将女孩安顿好後,掖着她的棉被,将她整身包紧之後,拿着空碗走出去便又到市场叫卖。

出门的时候婶婶望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语。

面包坊的婶婶曾是一富家的子女,只是在几十年前的家族斗争之中,她与她的舅舅一起逃亡,然而舅舅却在半途之中身亡。

她只知道她自己必须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於是就到了这个都市,花着所剩不多的金钱在这里勉强生活下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仇家没有找上,她也不晓得自己的家族是否还有其他幸存者。

所幸即使是这种处境,她还是遇见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并且与他开了间面包坊。

婶婶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书上。

熙熙攘攘的人在门外来回走着,她的小店面成了截然不同的空间,阳光洒进来印上放在陈架上的面包,金黄色的饼皮被照得变得更加柔和。

下午的时段是面包坊最为繁忙的时候,她甚至来不及将自己的书夹上书签就被络绎不绝的客人忙到昏头转向。

面包坊的伯伯也在这个时候从厨房走出来帮忙。大门的铃铛不停地发出声响,一直到天色变成黄橘,架上的食物所剩无几,铃铛才逐渐安静。

女孩在这个时候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小姑娘,还好吗?」婶婶重新找到自己看的进度,注意到楼梯的动静,这次记得先把书签夹了进去,才合上书本。

「嗯,谢谢婶婶的照顾。」女孩笑了笑:「我好多了。」

婶婶站起来接近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再对比自己的温度:「烧也退了。没事啦。」

婶婶走回去桌前,翻着这本在二手商店买到的旧书,发觉女孩跟着她的脚步坐在她的身旁,又开口:「今天你别做饭啦,多休息,今天我来吧。」

女孩一听激动地回答:「没关系的,我来做饭——」

「你好好休息。」婶婶不等她说完就插话:「明天再开始做吧,不差这天的。」

「可是——」

婶婶转过头来看着女孩,眼神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好吧。」女孩妥协:「明天真的不能再麻烦婶婶了。」

「知道啦。」婶婶继续读着故事,说出口的同时藏不住微笑。

太阳在此时落下山头,整个城镇被夜色笼罩,算了算时间男人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婶婶起身到厨房,开始张罗今天的晚餐,女孩盯着眼前的书本,试图拿起来翻个几页,却看不懂。

这也难怪,在这个时代,念过书的男人很少,会识字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

女孩看着眼前方方正正的符号,看花了眼。却情不自禁地被书本吸引。

「有兴趣吗?」婶婶不知道什麽时候走出来,看见翻着书本的女孩忍不住就问了出口。

「嗯。可是我看不懂。」女孩还是翻着书页,「它是在说什麽呢?」

婶婶想了一会儿,才道:「是一个仙女为了寻求爱情下凡的故事,然後经过了一世又一世,仙女为了男人自愿投胎成人,与他共渡短短的有限生命——後面我还没看完,结局应该很美好吧。」

婶婶笑眯了一眼,又突然凑近女孩,她翻着手中的书,停在某一页:「你看,中文字多美。每一竖一捺都停留在最适合它的地方——这个,这三个字,学起来吧。」

婶婶将手指划上那个段落的最後三个字。来来回回地,像是在强调什麽。

女孩也看着那三个字,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却还是拿了张破旧的纸和笔依样画葫芦写在上面:「这三个字有什麽含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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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角落的刻印,掉入回忆的漩涡,久久不发一语,一直到发觉有一颗泪水滴落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身边的同胞们就像第一次见到面时一样,一个人挨一个角落蹲着,那时候容光焕发,如今面神憔悴。

他们从延澍抵达落俞之後,马上就碰见敌军,正面交锋,死了不少人,最後只剩下这几只小猫苟延残喘地躲在这里。

这个地下室,并没有太多人知道的,门藏在支离破碎的屋子小角落,是门,看起来却不是门。

头顶上已经传来好几天的脚步声了,都是匆匆忙忙地从头上踩过,然後又踩过,丝毫没有想驻足在这里的意思。

这样就放心了啊?照目前为止倒是可以放心了。

任务失败,他们得避避风头才回去,这是分队长说的。

分队长在粉身碎骨的前几秒告诉他们:「你们找地方活下来……快跑!」

然後一个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带着义无反顾,把剩下的弹药全部送给了他们,把枪扔了,拿出手榴弹,朝他们的方向直奔去。

对不起、对不起,是分队长的错误。

分队长应该把你们带出去,再把你们带回来……是分队长的不好。

我不敢苟存,你们死了,我不可以单独活下去……如果要牺牲一个人才能够让更多人活下去,就由我来吧。

男人那时候只顾着逃跑,丝毫不敢往後看,分队长、分队长啊......

一股热浪从後头蜂拥而至,带着一声爆炸声,男人忍不住咬着下唇。

「跑!」其他前辈催促着大喊,却参杂一丝鼻音,「不许停、别让分队长……他们的牺牲没有了意义。」

男人忍着眼泪加速往前跑,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他那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以前居住的小镇。

他停下来,後头的同胞也跟着他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出能够让自己辨识方位的座标。

找出来後,就回去地窖,躲在哪里,等待风头过去。

「喂喂、你在看什麽?快走吧,他们要追上来了。」前辈推了他一下,他转过身,却瞪大眼睛——找到了、找到了。

他松口气笑出来:「跟着我吧,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语毕後马上边开脚步,兜兜转转,最後停在只剩下一面墙的屋子前面。

他踩了进去,有楼梯的地方,现在只剩下第一个台阶,他循着以前的记忆,一步一步想像自己还留在过去,闭起眼睛。

「过来吧,我们只能先躲在这里了。」他拉开地下室的门,寂静很久的灰尘又再度飞扬,昏昏暗暗的,他一个人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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