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李虎到陆家准备吃晚餐。一进门便看见陆展鹏正坐在厅里,双手抱着夏生逗他玩,而马莲在厨房煮食,李虎只好坐在另一端的板凳上,伸出手在火盆上烤火取暖。待马莲将面与饼都端上桌之後,李虎眼尖地瞥见马莲发髻上已换上他送的那只银簪,他的心又开始跳得急了。
陆展鹏平日里是最注意马莲的一颦一笑,他看见马莲头上戴着他从未看过的银簪,衬着今晚马莲一双微带笑意的眼睛,整个人犹如春花般娇美,便忍不住出声称赞。
「嫂子何时买了那只银簪,很衬嫂子,戴起来特别漂亮。」
马莲伸手去摸摸银簪,笑着说:「好看吗?这银簪很合我心意。」
说完眼睛迅速地瞟了李虎一眼,然後招呼两个男人吃饭。陆展鹏狐疑地看看李虎、再看看马莲,见他们未曾对话,也只得压抑心中好奇之心,开始吃面。
一顿饭吃完,马莲收拾碗筷到厨房刷洗,李虎之前听到马莲说他送的簪很合她的心意,便知道马莲心里想些什麽?於是略微笑着等待马莲收拾好厨房的事。
待得马莲忙完坐下来喝茶,李虎才正大光明地直盯着她头上的簪看,一会儿,李虎想马莲说道:
「陆家娘子,你戴这只银簪很好看。」
马莲脸上浮出一抹笑容,也不答话,只是安安静地低下头去,双颊上却掩不住地泛起一层红晕。
李虎见马莲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怀疑起来:马莲对他是否也有一些好感呢?如马莲这麽一个纯朴婉约的女人来说,她这动作到底想透露什麽呢?但碍於路展鹏在场,李虎再也没有开口与马莲说话。
而陆展鹏望见马莲脸颊染着几许红晕,心想李虎不过也跟他一样夸赞马莲一句话,为什麽马莲便红了双颊?对於他的话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不禁怀疑,李虎在他没来陆家的时候,是不是心怀不轨想勾引马莲?
他想当面质问李虎,但又苦无证据可指证李虎,只得与李虎大眼瞪小眼,一直到了夜深,两人才先後离去。
那天夜里开始下起大雪,连下了几天几夜,李虎无法上山打猎,只好在家升火烤毛皮,制作箭簇、整修大弓。
而马莲则在做完家务事之後,在房里点上蜡烛、升起火盆,拿出针线与剪子,开始缝制儿子夏生的小斗蓬。她取出狐狸毛皮,剪去头尾与四肢,共用了一张半的毛皮,外面是鹅黄色的棉布,领口露出些风毛,再缝上一颗扣子,就是一件温暖漂亮的狐狸斗蓬了。
马莲开始制做作李虎的护腕与护腿,和一顶新的帽子。她使用做夏生斗蓬剩下的狐狸毛,去作为李虎新护腕、新护腿与帽子的配料。
当马莲为李虎修补破旧衣裳时,她的嘴角总是弯起一丝笑意,那是她从来未曾有过的感觉,与为丈夫缝制新衣不同,她手里的衣服是李虎穿过的旧衣,抚摸着那旧衣上的纹理,她的心里不断泛起丝丝异样情感,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只是想快快修补好这些旧衣裳,她不愿李虎再冻着身体出门干活,她想让李虎感受一些家的温暖。
温暖?马莲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说实在话,李虎有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并不干她什麽事,对她来说,李虎理应是一个过客,暂时地住在她家旁边,暂时地与她一同吃晚餐,说不住何时李虎又会卷起行囊,流浪到另一处山水肥美的地方,过着他的日子,忘记了她这麽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马莲胸中竟有些不舍?近来她胸口老是闷得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尚不明白,那是思慕一个人的感觉,而她思慕的对象不是丈夫,却是李虎。
她有时会停下手中干的活儿,征征地望向远方,她竟然没有半分思念远在省城工作养家的丈夫,而是不知所以地想着李虎与她相处的种种画面,她开始有了心事,而这心事却是不可以向任何人诉说的。
马莲日夜赶制这些针线活,睡得不多,家务又繁重,熬得眼圈都泛起一层黑。晚上李虎过来吃饭,见到马莲的黑眼圈,心疼的想说些什麽,但他又不能说出些什麽,於是安静地吃完晚饭,安静地回家睡觉。
夜里李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黑暗中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想起马莲没日没夜地为他修补旧衣服,为的是让他在这个冬天可以温暖地过,他心里阵阵温热流过,他李虎何德何能?可以遇到许多对他情深义重的好女子,而他又做了些什麽去报答她们?没有,他没有做任何事报答她们,只有好好活下去,才不辜负了那些女人对他的好。
他一直希望可以安定下来,为自己、为他心爱的女人,如今他遇上了马莲,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他想要的女人,可是他晚了三年,马莲已经是有夫之妇,他凭什麽要求马莲爱上他,对他死心蹋地?
李虎几乎一夜没睡,他心疼马莲,想着自己与马莲之间的种种,那若有似无的情感,他不能够当做那只是自己的幻想,他很想知道马莲怎麽想的,她对他,是不是也有心动的感觉?
过了三、四天,大雪终於停了,天空却还是阴霾不晴,李虎在晚膳时间到达陆家,发现蜡烛点亮了、火盆升旺了、热茶砌好了,马莲在厨房煮面,夏生睡的小竹床移到客厅来了。
马莲将面及葱抓饼一一端上桌,笑着招呼李虎吃饭。这顿饭吃的安静而迅速,李虎却发现马莲一直都笑吟吟的,好像有什麽喜事要发生似的。吃完饭,马莲快快地收拾碗筷,抹净桌子,然後进房,出房时手上捧着一叠衣物,马莲将衣物放在桌上,笑着对李虎说:
「李当家,我将你的衣服都修补好了。另外,我用剩下来的布料与狐狸毛皮为你做了新的护腕、护腿和新帽子,你瞧瞧。」
马莲拿起那叠衣物的最上层,一双藏青色四周镶狐狸毛的护腕、和一对同样颜色料子的护腿,以及一顶藏青色帽沿接狐狸毛再接一条狐狸尾巴的帽子,细看那作工,线脚整齐绵密,针活儿精巧无缝,的确是用心缝制的好东西。
马莲轻声说:
「李当家,你要不要去换上补好的衣服?你身上那套就留下来让我补好吧!」
李虎点点头,马莲便另点了一只蜡烛,引李虎走进卧室,将蜡烛及一叠衣物放在桌上,便关上门出去了。
李虎看着那些衣裳,脸上不禁流露出轻轻的笑意,这是马莲的一番心意,他不可能不动心。他开始动手解开护腕、护腿,扯开腰带,脱下背心及衣裤,再将马莲修补好的衣服穿上身。
衣裳一上身,李虎就可以感受到衣料的厚度增加,原来马莲特地照原来的短衣尺寸裁下一件布料来,再密密地照原衣缝上,使得衣裳增加厚度,再在这些衣裤里加上绵密的棉花,使得这些衣服更加保暖不透风。李虎再套上那件被整理得如新品一样的毛背心,感觉到阵阵温暖。
李虎感受到马莲缜密的心思及她体贴的用心,心里一阵阵热意窜起,再细看那原先破损的地方,都贴上一层颜色相近的布料细细缝过,而容易磨破的手肘、膝盖处,更是贴上两层布料增加厚度,再在上头绣了一张黄斑虎脸,精巧似真,与李虎的名字不谋而合。
李虎的内心感动不已,马莲的用心到了尽头了,她为他所设想的一切都那麽不着痕迹、却能够万分打动李虎的心。
李虎紧紧绑上护腕、护腿,再戴上帽子,觉得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他走到五斗柜上的铜镜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脸上那一大片落腮胡在新衣物里显得格格不入,便从护腿里抽出小刀,就着铜镜细细刮去那些胡子,露出他原本的五官来。
李虎穿戴好一身衣物,走出房间,羞赧地朝马莲笑着。马莲一回头,赫然看见身着一身新行头的李虎,竟刮去他的落腮胡,露出原该有的英俊面容,衬着她用心缝制的衣物,显得英姿焕发、英气逼人。
马莲听见自己心跳得又快又大声,她想一直凝视李虎的身形与脸孔,却又怕李虎会胡思乱想,只得别过头去,再瞥一眼李虎,脸上不自觉羞红了脸,她伸手按住胸口,浅浅笑着,以她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对李虎说:
「你这样子,真好看!」
李虎的心剧烈地跳着,他看见马莲碍於礼教而不敢正眼瞧他,他不知道马莲想些什麽,却明白马莲对他的称赞是真心真意的。她是真的觉得他好看,她是真的想要他像现在一样是个有女人照料的模样。
他与她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眼神偶而交会几次,但两人眼中的温柔却足够表达自己的心意,时间好像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这一段幸福满足的一刻。
此时夏生突然的啼哭震醒两个人,马莲忙抱起夏生拍背,而李虎则是坐在板凳上,将桌上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待得夏生的哭声渐歇,马莲抱着夏生,轻声对李虎说道:
「夜深了,还请李当家早些歇息。」
李虎明白他和马莲之间有一道永远跨不过的鸿沟,那便是道德伦理。尽管他跟她之间好似产生情愫,却不可以将心事说出口,告诉对方自己是动了心,这是不被世俗道德所允许的,李虎深谙此事之严重性,他不愿再度失去心中所爱,只好将满腔情意深藏,不让马莲知晓他已经喜欢上她。
他相信马莲也是如此想的,她不会坏了自己的名节,至今她所做的一切都尚在合情何合理的范围之内,她没有越矩、也没有轻浮,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让李虎生活舒服的事情,从不会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她知道左邻右舍在看着,她知道好事之人在监视着,因此她也将那异样的感情深埋心中,不让李虎知晓。
李虎起身告辞,马莲将她为李虎做缝制的衣物以一方大帕包起来,让李虎带着回家。
李虎走出陆家门外,转身与门内的马莲对望着,他们都知晓再这样下去会破坏好不容易建立的和谐,只能向对方说句:
「再会。」
陆家大门关上,李虎怀着无处可泄的情感看着那两张门板,门外是白雪覆盖的一片苍茫,李虎站了好一会儿,才意兴阑珊地走回家,也关上自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