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小城里可谓源远流长的填鸭式教育制度和利益至上的社会价值观,工作可以笼统地归纳成蓝领和白领两类;在白领的范畴里,又很不具体地分成了文和理两种,各自有其度量,然後以这度量去判断一个工种的价值,再引伸出一份工作的薪酬。
这样死板的标签制度显然有其优势,在各行各业人士的声讨声中仍然属於主流,根基牢不可破。但这样的制度自然不可能完美,也就总有无法容纳的事项;艺术工作显然为其一,难以在这制度里找到定位,因而像海鲜一般完全由市场供求去定价,在信息从不透明的市场内成为被误解和扭曲得很严重的工种。
设计,对大部份人来说属艺术工种的范畴,讲求抽象的创意和美感。就像其他类型的艺术工作,从事设计行业的人生活在一个很阔的度量上;一端红得发紫,赚取可观的收入,一端潦倒凄凉,赚的都不够为自己求个温饱。除了收入外,从事设计的人的脾性和才华上也能被放到同样阔的度量上评价,两者又有着模糊不清、说不出成正比还是反比的关系;但就普通人而然,一般来说,艺术工作者就是脾性古怪,自我,与世俗有距离。
花无寒对这种与人性的多元完全不协调的想法很不屑,对把人类贬得低无可低的刻板很无奈。
与她不相熟的人总会觉得在乐园这样梦幻的地方从事设计工作是很虚幻的事,很离地,很抽象,彷佛她拿的不是绘图笔而是魔法棒,脑里想着要创作的,咀里喃喃念着什麽咒语,手轻轻一挥,令人赞叹的设计便会活现於图纸上。比较有水平的也总会把她想成甚具天赋,随意在生活中也会被什麽普通的事物啓发,灵光一闪便能创作出什麽惊人之作。
现实生活中,又有几许人有这样的天赋?
还没踏上设计这条路,她便投入了很大的热诚和努力,将这样抽象的事情抽丝剥茧成能学习的细项,透过不断的尝试和练习来奠下不得怠慢的根基。所谓灵感甚少自己扑进脑里来,而是总得刻意去找;而找灵感这回事,也并不是神化得像先知卜卦,也不是写意地在沙滩上走走便能找到。从一条线的变化如何影响一个人的观感,到各种色彩对潜意识的穿透力,从人的感官到意识到心理,她从最基本的理论学起,把五感的敏锐度提升,练就能承载更多的多元思维,才能看到、听到、嗅到、嚐到、触到不同的事物,然後想到不一样的东西来;就是所谓的灵感。
她在设计这条路上并没有得到什麽恩赐,没有天分加持,没有贵人相助,依靠的是多年来的锻练和无止境的付出。熬过了多少个日与夜,脑袋里爆开了多少烟花,吐了多少血,才能交出一份设计来;在这方面,她其实与其他打工的人无甚分别,成果都是自己亲手把一块又一块的石头盖上去得来的。
所以,当自己的作品被当场撕毁、贬至连垃圾箱也不欲回收,就如花了不少心血盖的一座房子被哥斯拉一脚踏个粉碎,花无寒所承受的打击对谁来说大概都不难理解。
「我要的是梦幻,不是奇幻,更不是迷幻。你搞清楚了吗?脑袋有带回来吗?」
创作工程部内,这样直白的批评并不罕见,莫管你是谁人。花无寒不是新人,对此本该免疫;问题却出於此次她对自己交出的作品信心十足,带她加入乐园的设计副总监乔安却视之一文不值。当他撕毁那份草图,她见着被撕开的裂口滴血,心就像被挖出放到搅拌机里搅了遍,糊成血肉混成浆。
正值外派总部作交流那位置即将拍板,风高浪急,人们不住交头接耳,大抵认为唯一的女将这回将被轰出局,赌局快将揭盅,好戏似乎未能上演。
乔安下班,晏哲首先上前安慰。他轻拍花无寒的肩膀,说了好些话,大概就是围绕创作的事很主观,这次不行下次再来这种语调无限扩展。众人欣赏他的绅士风度,也看得出来他脸上不经意露出那胜利者的笑容,和对手下败将的怜悯。
花无寒苦笑,道谢,便打发了他。
范非很想上前把这个女人拥进怀里,好好的呵护一番。但他清楚在这个场景,他只能继续当一个暖男同事,而不是把私人感情挖出来,将她的状况弄得更糟。上前稍加慰问,置下一杯热茶,拍了拍她的肩膀,着她有事找他,便离开了。
待人去楼空,花无寒才把面具摘下,双手捧头,闭眼,深呼吸。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大笑,也笑不出来。明明心里满是情绪,却找不到任何释放的方法。
然後,沈仲乔来到她的身边。没想到,下班时间已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这个平日准时下班的男人还在。他弯下身去,从垃圾桶里捡回来被撕毁的图纸,拿在手里细看了一会,才放到花无寒的桌上,然後轻敲了几下。她没有抬头,只是张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自己的草稿,稍稍回过神来。
「回去吧。」沈仲乔低沉的声音响起,语调始终如一地不带情绪,「困在这,就只能困在这。」
没等她回应,沈仲乔便转身离去。
又呆上了好一会儿,她才随意把东西塞进包里,召了一辆的士到旺区的打冷店,点了置满一桌的菜和啤酒,边吃边喝,想着这份设计工作开始至今的点滴,有血有泪。没多久,范非便坐到她的旁边,向伙计要了碗筷,自顾自也吃喝了起来。
「你跟踪我?」
「我担心你。在公司又不好显得太在意。」
「没差。今天的我还是个挺称职的小丑。」
她为这份设计投放了多少心血,大家有目共睹,范非更是默默伴着她熬上了好几个晚上。然而,事情不是你给力就一定会好,甚至太过於用力,反而会把事情弄坏。再说,创作这回事确实主观,才会相对於数字和劳力来说给人难以驾驭、难以估量的印象。他偷偷看过图纸,不认为如乔安所说的不值一顾,但也看不出来花无寒为何如此信心满满;当中,就总像是欠了点什麽,他却说不上来。所以,他什麽也没说,只伴着她吃喝。
「无寒。你今天想吃想喝想哭,我都陪你。」
「范非。不要喜欢我。」她的头脑尚算清醒,但言行已开始不如平日那样谨慎,「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但我受不起。」
「你醉了!」他喝了一口啤酒,掩饰自己的讶异。
「我醉了的话,倒不会说得这麽有纹有路。」她笑了笑,吃了一口鹅片,「我和我前男友的事,你大概也听说过了吧!」
「嗯。」范非有点尴尬地点头,喝着酒。
「谁都说他负了我,是个虚有其表的贱男;但背後就说我疚由自取,现眼报,本来就不配有这麽一个暖男做男友。你知道吗?其实,他们说得没错。」
「无寒。你是个很好的女人,也是个很好的设计师,用不着为一次半次的失败而自降身价。」
「我没有自降身价。其实,」她拿起酒杯,眯着眼睛笑说,「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我也不是那麽容易倒的。」
「就算你倒了,我也会扶你起来。」
「范非。」她轻叹了一声,把酒喝下,笑道,「我要建立我自己的事业,追求我的理想,但我不是那种嫁了给事业的女人。我不过是没有遇上一个能和我的事业,和我的理想平起平坐的人。我的前男友不是。你,也不是。」
「我不介意你紧张你的事业多於我。我可以默默在背後支持你。」
听罢,花无寒笑得很放肆,让整家店的食客无不往她一看。摇着头,笑着,她只顾喝酒,没有回应范非的表白。就只顾吃喝,她的微笑一直挂着,说不出来是喜是悲。
看着这样的花无寒,范非很是无奈。他确实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被什麽鬼魅迷惑了,或是挡住了眼睛,扭曲了思维,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冷漠、不解风情的女人。她没有漂亮的脸孔,没有火辣的身材,没有如水的温柔,没有带母性的体贴,没有诱惑的妖媚,基本上所有男人喜欢的东西在她身上都从缺;但范非并不执着於这些。他喜欢花无寒,无从解释,情意比想像的要深,早已超出理智可以解释的范围。或许只能说是迷恋,明明知道她对自己毫无情意可言,但只要她愿意嫁,他便心甘情愿去娶,亦将不会负她。
花无寒知道他对自己有意思,但大概猜不出来那份情意浓厚若此。
离开打冷店的时候,花无寒已甚具醉意,走起路来东歪西倒。范非搂着她的臂胳,狼狈地把她弄上了的士;司机以为要去酒店,范非以为要去她家,她却选择到楚湮的家。其时已接近凌晨时分,范非对她的要求很是诧异,一刻以为她怀疑自己会对她图谋不轨才会出这主意。
「我想见她。我就是想见她!怎麽了?」
门打开时,楚湮呆了,而范非则无奈地回应以一丝苦笑。那个情景很是窘迫,楚湮刚洗澡,头发还湿瀌瀌的,穿着睡衣,自然不是见客的样子。范非倒是目不斜视,只看着她的脸,礼貌地问了几句,便搂着花无寒如藤蔓般的腰肢步进楚湮的家。
「范非!你看!」花无寒无缘无故发笑,指着楚湮愉悦地说,「这种女人才值得你喜欢!又漂亮,又温柔,又体贴,仙子一般!啧!你瞎眼啊!竟然喜欢我!」
「是是是。我是瞎的。」范非把她弄到沙发上,无奈地叹气,却忽然被她抓着领口,几乎拉倒在她的身上。
「可我先说好,不许追湮湮!」然後一把推开了他,疯狂地笑着,「没我的批准,谁也不能追湮湮!谁也不能!」
「好好好。不追。不追。」
范非这才能站直身体,转身往刚从厨房里拿来两杯水的楚湮看。她涨红着脸,确实是绝色,像花无寒所说是值得喜欢的女人;可惜,爱情从来不是这麽计算推敲出来的。
「她醉成这个样子,本来是要把她送回家的。不过她坚持要来你这里,我就只好从她了。」
「没关系。」楚湮推着轮椅到沙发旁,看了看醉得像猫一般依然在憨笑的花无寒,伸手摸了摸她的额,温柔地问,「怎麽喝那麽多了?」
「湮湮~!」她一手抓着楚湮的手,笑得更是灿烂,却装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被欺负了!你快来安慰我吧!啊!」
楚湮被她这麽一句吓着,本能反应转过脸来往范非看。他只耸了耸肩,苦笑,尽量把声线压下去地说。「她的设计被上司撕了。」这更是把楚湮吓得愣着,张着咀,说不出话来。
「范非你这八公!」花无寒突然发恶,醉着语调往范非吐了一句脏话,眼睛也半睁着,「你什麽都不懂!快滚!我不要你来照顾。我不要看到你!滚!」
范非被这麽一骂,没有嗟怨,只有痛;为她的倔强而心痛。他往楚湮点头示意,往花无寒指了指,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待楚湮点头回应,留下了一声轻叹便离开了。
坐在沙发上的花无寒纵是咀里还念念有词,眼睛已然紧闭,快要睡去的模样。见着,楚湮也不住沉重地呼吸,把身体挪到沙发上,坐到她的旁边,将她拥入怀里。大概是拥抱的温度让她放松了下来,没多久,花无寒便在楚湮的胸前呼呼睡去。
带艺术性的创作,不像刻板的商业作品,不像对错分明的数据分析,就算是慢工也未必出得了细货。创作人花上的时间和心血,弄出来的也未必符合上司的要求;过得了上司,也难保过得了客户,作品被逼为着迁就客户合理和无理的要求而不断修改,甚或被直接扔掉放弃是屡见不鲜的事。见怪不怪,只让客户诉求变得更扭曲、更无理,却不减对创作人的打击。
花无寒手上的这个项目对其来说有多重要,楚湮从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已了解不少;她对设计的执着有多深,楚湮亦很明白,因此一时说不上来这个打击可会让她从此一蹶不振。
她不住抚摸她的发、她的脸、她的耳朵,细看她的睫毛、她的发线、她的唇纹,细听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抖动,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她呼吸里的酒气、她身上的体香。她的一切,这刻都在自己的怀里,伸手可及,而且脆弱不堪。她不住将她抱得紧些,轻叹了一声。
我不懂设计,但我懂你的痛。真的。
醒来时,花无寒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以至她只懂抱着脑袋痛苦呻吟,根本没留意到周遭的人和事。直到听到楚湮温柔地唤她,她才稍稍醒过来,忍着痛转身看去,才发现自己身处怎样的环境,刚才又是从那里醒过来。
「你先去洗澡,梳洗一下。镜柜里有新的牙刷和面巾。我待会儿把毛巾和替换的衣服放在洗手间门外。」
「湮湮。」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她一脸不明所以地问,「我怎麽会在这里?我可是把你当枕头了?你怎麽不弄醒我?」
「没事。」楚湮微笑,伸了伸腰肢,「乖。先去梳洗。我去给你弄蜜糖水和吃的。」
沐浴中,花无寒才想起了昨日在公司里发生的事。乔安粗暴的批评、晏哲假仁假义的安慰、沈仲乔冷淡而直接的忠告,还有范非婉转的表白。她记得打冷店内其他店员和食客的表情,桌上那一道菜好吃,那一道不好吃,甚至记得的士司机那句『是不是去酒店?』往後的,她却怎也想不起来。
范非怎麽会把她送来楚湮的家了呢?自己又怎麽会躺在楚湮的怀里睡了?公司里发生的事范非可都告诉楚湮了?
洗澡以後,花无寒便见桌上的精致午餐和蜜糖水,才发现时间不早,已是中午过後。楚湮让她自己先吃,说自己要在洗手间里呆上两小时,动作很慢,千万不能等她,便推着轮椅进了洗手间。
花无寒!你是人麽?再怎麽失意,也不能让楚湮照顾你。你让人当你的人肉软枕,承受你的重量足有一整夜,醒来还得弄东西给你吃,泡蜜糖水给你喝,真是比老爷子还要野蛮!
她很内疚。也不知道是失意,还是愧疚,还是各样的情绪混在一起,每吃一口,她便忍不住给自己的心上划一刀。她已不能以自己没让她这麽做为由将责任推个一乾二净。
「怎麽没吃完?」楚湮果真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从洗手间里推着轮椅出来,看见桌上给花无寒弄的食物还剩下一半,便不由得担心起来。「没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对不起。」花无寒垂下头去。乔安把她的创作撕毁时,她没有哭;晏哲和沈仲乔上前慰问时,她没有哭;范非趁机给她表白,她没有哭。偏偏,在楚湮面前,听着她的声音,她便再也忍不住。「湮湮。对不起。」
楚湮愣了愣,伸手握着花无寒的。
她的心很痛。花无寒受了委屈,倔强的她被伤得忍不住痛哭,她却什麽也做不了,连把她拥进怀里安慰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伤心,更觉残了的自己更残。听着她的哭声,看着她抖动的身体,她的心都快要被绞碎了。
「无寒。」她用力握紧她的手,像是要以那只手来代替自己的臂弯,让她感到温暖。「我可以为你做什麽?」
花无寒狠力地摇头,看了看楚湮一脸担忧的脸,便小女孩一般扑进她的怀里,莫管这样一个动作何其别扭。楚湮有点手足无措,只懂抚着她的背,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哭个够。
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承受这一切的痛。只是,已然没有如果,我也没有那个能力罢了。
两人这麽相拥着,时间便过去;她哭得累了,肚子便突然作响,才懂得尴尬地离开她的怀抱。楚湮只浅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後以指节把悬在眼角的几滴泪拭去。这动作,让花无寒的身体僵住,心却抖震不已;有点惧怕,也有点期待,这个如仙子一般的女子会对自己作何。
「我再弄点东西给你吃。」她微笑,手指头按了按花无寒的唇,「昨晚刚腌了点鸡翼,正好医你这贪吃鬼的胃。」
花无寒倏然发现自己又被楚湮摄掉了魂。
这个女人,是花无寒有生以来遇上的那麽多人中最吸引她的一个。她的美貌,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气质,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亲切;花无寒能这麽一直数下去,彷佛楚湮的任何事都是好的,即便是废了的那双腿在她的身上也是美丽的存在。
她已然肯定,是自己的潜意识让她来到楚湮的身边。因为,只有在她的身边,她感到一股温暖的美好。
「吃饱了後,」花无寒边吃边往楚湮的脸瞧,什麽仪态也不管地憨笑。楚湮笑着蹙眉,拿来纸巾替她温柔地擦去咀角的酱汁,「给范非打个电话吧!」
「干嘛要打给他?」她有点气。楚湮真不解风情,怎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人?然後,她又不明白为什麽自己会觉得楚湮不解风情。解什麽风,什麽情了呢?
「人家昨晚千辛万苦把你抬回来,让你回电话报个平安也不算过份吧!」
「不过份?他可真过份了呢!」其实,表白是平常不过的事,她亦早有预见,过份在哪呢?她又是想不通。「我在这里有你照顾,还用得着报平安?哼!」
花无寒从包里翻出手机,随便给范非发了个短讯,官式地道谢,便把手机调至静音,塞回包里,也省得去管他有没有看见,有没有回覆,继续吃着鸡翼。这麽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楚湮,她的笑声则换来花无寒的一记钝钝的眼刀。楚湮没给她吓着,以一双闪着光的眼睛柔情似水地凝看着花无寒,让她顷刻便又回到刚才的情绪里,浸淫於美好的时光中。
「湮湮。你真是个温柔的女人。」
「所以你就不让人追我了?」花无寒听得一头雾水,看着楚湮在偷笑,更是一脸问号。「昨晚说过什麽全都不记得了?」
「你这是欺负我啊!我喝醉了,断了片,怎麽可能记得自己说过什麽嘛!」花无寒心虚得很。她确实不记得自己说过什麽,但猜想也不是什麽好东西。「我...说过什麽了吗?」
「说过什麽都不重要。」楚湮稍稍往她靠近,眼睛里藏着星星一般照亮了花无寒的视野,却让她忽然怕黑。「最重要的是,你要记住,无寒,」然後,她把花无寒的手捧在手心里,侧着头垂下去,轻力抚摸,专注细看,「你是注定要发光发亮的。不要怀疑自己。不要放弃。」
花无寒怔着,以迷茫的眼神看着抬头往她凝看的楚湮。她的本能反应是要把手收回去,理智和感情却都把这股冲动压了下来;她的身心都眷恋楚湮的温柔,她说的再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也像是实在得很的力量般注进她的心里。一瞬,她因为楚湮的话而相信自己。
「湮湮。」良久,她抖着声音,强忍着又想要涌出的泪水,道,「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麽好。」
她也垂下头去,看着自己那只还被楚湮握着的手,摇了摇头。她已经不知道这只手画出来的东西会落得怎麽个下场,脑袋里想出来的设计可会一直被扔垃圾箱,永远不见天日。她要得到的,或许已离她很远,无法触及。是的。她的信心已然动摇,晃得像是下一秒便会倒;在这麽短的时间里,她已想过无数次要放弃。
「我不是一个很有天分的设计师,靠的一直是一股蛮劲。」她反握楚湮的手,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其实,这次被批评了,或许是个警号吧!有些东西,可能根本不是我该强求的。」
「我听说,」楚湮微笑,一手把花无寒的手又反握过来,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很多有能力的人都会不断怀疑自己,否定自己,害怕下一次运气不在自己这边,事情便会给砸了,人也出糗了。那很正常,因为有能力的人追求的东西很高,不易达到,过分专注於做不到的,便看不见自己做到的。」
有一刻,花无寒觉得是有什麽神祗透过楚湮的身体与她说话;下一刻,她觉得楚湮便是神仙转世来作她这小羔羊的救赎。
「无寒。你被撕了一份作品,但过去的创作都从图纸里跳到了现实。」她双手把花无寒的双手握住,垂头亲吻在她的手背。这一吻,把花无寒的初心领回意识,想起这些年来创作路上的点滴。「你还有这双手。你还有继续创作下去的能力。不要认输,不要忘记你最初想要的是什麽,你知道你是可以的,对不对?」
莫忘初衷,就可以了吗?
「无寒。」楚湮笑着,左眼不经意地眨了一眨,「我会支持你的。」
花无寒看着她的脸,凝了神,不断反覆想着楚湮的话,盯着她的双唇,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