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妖娆罗曼史 — 第二章

夜幕初初拉开它黑色的幕布时,伦敦阴郁的十二月终于飘起了雪花。一声汽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满载乘客的列车甫一停站,裹挟着车厢里的温度和旅途的疲惫,匆忙的人群点缀着原本寂静的车站一下子热闹了起来。Janet穿一件得体的深灰色长呢大衣,踩着略带老旧的牛津小皮鞋,刚一下车,便不觉缩了缩身体。

父亲Joe先生虽因Vivian和Simon的纠葛而一时举棋不定,但仍不忘妥帖地安顿好Janet的牛津之行,这让Janet内心十分感激。Walsh家族在伦敦有一个不远不近的远房亲戚,独居的Anne小姐,这位Anne小姐按辈分上算是Janet的姑妈,但因为临近四十岁仍未出嫁,大家都仍旧唤她一声小姐。Janet上一世的悲剧某程度上和这位性格古怪且略有刻薄的姑妈息息相关。此时,天色即将黑透,站台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值班的车站人员也冷地缩回了值班的小房间,但Janet仍旧没有等来接站的车夫。Janet只得粗粗翻出了身上的2个先令,准备找一个老实的脚夫时,一个略带惊讶地男声远远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Janet小姐吗?”

远处的这个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绅士着装,套着墨黑色的外套,站在雾气朦胧的车站,委实看起来并不像车夫。Janet有一瞬间的迟疑,回道:“是的,请问您认识我吗?或者您认识Anne小姐吗?”

“哈哈”,男人爽朗地笑声清晰的传来,他走近Janet脱帽行礼道,“实在抱歉Janet小姐,我是Anne小姐派来接您的。但您跟她描述的样子…嗯…有些不一样…”男人迟疑了一下继续道:“Anne小姐指示我找一位外貌平凡但着装艳丽的小姐。因此虽然火车刚一进站,我就看到了您,但想着您一定不是Anne小姐口中的Janet小姐。抱歉让您等了这么久。”

Janet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本来还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的怀疑也因着这些话而消失的干干净净,因为上一世自己就是Anne姑妈口中的“丑姑娘”,一个在她口中“穿上再艳丽的衣服都无法阻挡浑身乡土气息”的乡下小姐。彼时的自己常常因为Anne姑妈的奚落,以及艳丽的Vivian而自惭形秽,一生都过的谨小慎微。而如今听来,似乎却像浮云一般在心间只是淡淡飘过,无波无痕。

Janet便从善如流地回道:“Anne小姐对我的描述倒是无甚偏差,只是我穿错了衣服。”男人朗笑着接过Janet的行李,绅士地为Janet拉开了车门,他眸光灼灼,似是比刚见时还要亮上几分。男人自我介绍道,他是Anne小姐家对门的邻居,今日有事恰巧前去拜访,听闻Anne小姐的侄女要来小住,便提议自己驱车来接,毕竟十二月的伦敦,还是坐汽车要比马车舒服上很多。Janet上一世似乎对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但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和绅士的礼节,直觉这是一位真正的绅士,而这样的好感在两人上车后,男人从善如流地报出自己的姓氏后瞬间土崩瓦解。GreyThornton,他说他叫GreyThornton。Janet原本氤氲着暖气的脸色一时间失去了血色,带了些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音第三次确认似地问道:“所以您是GreyThornton,Thornton公爵的儿子?”车厢的光线并不明朗,虽然Janet反复问了Grey很多次,但Grey只觉这可能是因为Janet听说过自己家族的缘故而已。毕竟母亲是Antonia公主,父亲是Gilbert公爵的家族,在大英帝国也没有几家了。Grey略带调笑地回道:“Janet小姐,您一遍一遍地重复我的全名听起来有些怪呢”Grey形状倜傥地侧眼望向Janet,而此时女孩已经定定地望着车窗前方,似是陷入了无尽的沉思。雪光趁着夜色微微描绘出女孩的侧脸,显得宁静而朦胧。火车到站时,Grey一眼便看到了风尘仆仆的Janet,一身干净的深色大衣,在车站昏黄的光影下,寒风在她脸上画出一抹红晕,站台上的她单单是站在那里,在人来人往的景象中,就像是一副婉约的画,这哪里是Anne小姐口中的“乡下丑丫头”呢。

Anne小姐的宅子是伦敦街区一幢装修精美的独立三层小楼,对面正是Grey先生一幢结构十分相似的住宅。Grey先生说他们是对门的邻居,现下看来真的是门对门窗对窗的邻居了。Anne小姐和记忆中一样,扯着有些尖利的嗓子很是热情地告别了Grey先生,便将Janet安排到三楼的一间小屋,吩咐佣人给她备了一些热牛奶和干面包便没再理她,只是下楼时不断嘟囔着怎么这么晚才到,自己等的很是困顿之类的话。Janet本不是一个会讨人欢心的性子,况且知道Anne姑妈本就有些喜怒无常的性格,便除了道谢和该有的礼节并未多出什么过分的亲昵之举。

只是初到伦敦的这一夜,Janet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白雪,反复默念着Thornton这个姓氏,心仍旧像扎了无数根绵绵密密地针,那双上一世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梦境里的蓝眼睛,那双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屈辱与绝望的蓝眼睛,似乎跨越时间空间的阻隔,再一次来到了自己的梦境里,让自己无所遁形,就像一只离开了水的鱼,剩下的只是垂死挣扎。Janet起身猛地一把推开了窗户,寒风裹挟着雪花灌入本就不甚温暖的房间,Janet却浑然不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的窒息与绝望。

不出意外地,Janet来伦敦的第二天彻底病倒了,连着整整一周都高烧不退,她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全是上一世的情景,只是这一次她想起更多的是自己的后半生。那是一个时代巨变的年代,贵族成了守旧顽固的代表,唯有金钱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准则。而当时掌握货币法则的人,正是那个有着优良血统的Thornton兄弟,他们初初建立那个时代第一家银行的时候,为了避免使家族蒙羞,还使用的是Rochester的假姓氏,然而短短十年,这两个兄弟庞大的金融帝国已经足以撼动整个大英帝国,甚至在大量举债无力偿还Rochester贷款的情况下,比利时都不得不向英国臣服。一时间,荣宠加身,Thornton兄弟封爵拜相,直到Janet离世,Thornton兄弟都是那个时代不可磨灭的印记。Walsh家族在那个巨变的时代风雨飘摇,成为最早消失的那一类贵族。当Janet真正走出庄园的时候,她发现女人可以穿着和男人一样的西装裤赚钱养家,而不是做着卑微而边角的工作,Coco香奈儿成为了那个时代女性的代表,她们知性勇敢而富有魅力,一时间自己纠结一生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结在这个时代的喧嚣中显得不值一提甚至可笑至极。Janet猛然惊醒,汗涔涔的身体似是浸泡在无尽的海里,但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是啊,她怎么就因为遇见了一个Thornton家族的人就忘记了自己重新来过的本心,忘记了自身的宝贵与独一无二。

想清楚这些,Janet的病似乎也好的快了些,只是毕竟病去如抽丝,Janet高烧期间稍稍有些意识的时候,总是会听到Anne小姐的只言片语,似是在抱怨自己生病的时间不对,又似是在安排着什么行程,努力说服另一个人可以出发如此等等。Janet忽然忆起到上一世Anne姑妈在四十岁上下的时候,似乎在去巴黎探望远亲的途中遇到了她人生第二次出嫁的机会,但是对方的子女并不妥协,最后终是再次不了了之了。此后Anne姑妈的性格越发古怪,而Janet正是在那时以陪伴Anne姑妈的名义从Walsh庄园过来的。多多少少地,Janet猜想,Anna姑妈此时应该要启程去巴黎了。是夜,Anne小姐便敲门进来慰问了Janet的病况,表示自己不得以要去趟远亲家里,因为很早之间就做好安排,而Grey先生也有事去往巴黎,便顺道同行,这也是Janet来的那天她和Grey先生就商量好的。之后,Janet和Anne小姐彼此说了一些体谅的话,便定下了Janet留在家中等待开学,Anne小姐搭Grey先生的车去去就回,当然Janet知道,Anne小姐这一走怕是少则一年了。

翌日,窗外冬日的太阳刚刚升起,带着暖暖的抚慰,Janet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独立的住所,即将开始的求学生涯,除了上学需要驱车两个小时到牛津郡,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想起Grey先生临走前被Anne小姐急急忙忙拉走时欲言又止的样子,Janet想,这样一个时代人物,这怕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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