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退位後,政宗觉得家康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而待到忠辉与五郎八姬正式完婚後,政宗也察觉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每当天气一转,从前在战场留下的旧伤便会隐隐作痛;一点微不可察的霜色,悄无声息地爬上发根。
看着政宗在镜前为了那根白发纠结的样子,小十郎从後撩了撩他的头发,「我记得政宗大人小时候第一次换牙也是这副表情。」
政宗正要说话,头皮忽然一痛,那根白发已经被对方拔掉,他痛得「嘶嘶」地吸气,透过铜镜瞪着身後的人,「我也想起来了,我第一次换牙也是你把我的牙弄掉的。」
小十郎揉着政宗的脑袋,「那次我好像只是错手而已。」他温柔注视着政宗倒映在铜镜上的面容,情不自禁轻轻把对方圈进自己怀中,挨着对方的脸凑近镜前细看,也把自己一根白发拔了下来。
「你怎麽了?」
小十郎举着手臂把两根白发放到政宗面前,「所谓的『白首齐眉』,说的便是我们这般吧?」
政宗心中又甜又喜,掏出怀纸珍而重之地接过两根白发放在上面,轻轻摺叠好。小十郎伸手去拿,指尖还没碰到纸角,政宗已抢先收入自己怀中,「不给你。」
小十郎没打算跟他抢,揽过他的肩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提醒他道:「政宗大人你再磨磨蹭蹭,赴宴便要迟到了。」
「我知道了。」政宗搔着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小十郎也站起来帮他正了正衣衫,「藤堂大人说这次宴会有点特别,政宗大人你倒是可以期待一下。」
「但愿如此。」
——在将军府里看到宗茂的瞬间,政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宗茂笑道:「看来我已老得你认不出我来了。」他面上沾染了风霜之色,这一笑,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
「笨蛋!我们同岁,你会老难道我便不会老吗?我都有白头发了!」政宗还在为那根白发耿耿於怀。
「你还如从前一样年轻好看,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没什麽区别。『伊达者』风范,一如概往。」
「少来奉承我。」但听到别人夸赞,政宗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得意。「你在这儿出现,将军应该恢复你大名的身份了吧。」
「将军赐了棚仓一万石的领地给我,与仙台倒是很近。」
政宗亦真心为他感到高兴:「不论如何,恭喜你得偿所愿。」
这个宴会,看来是为了宗茂而设的;请来的大名不算很多,感觉更像是私宴。政宗落席,看到应邀而来的大名大多都是与宗茂私交甚笃,心中便有了计较。
忽然,一个身影大大咧咧坐到他旁边的席上,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属於年轻武者的意气飞扬,加之容貌俊逸,很容易就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政宗提醒他:「忠辉,这是高虎的位置。」
忠辉毫不在意:「那又如何?让人再给他备席便是。」
「你不要捣乱。」
忠辉闷闷道:「这场戏是秀忠做给你们看的,我不过是配衬而已。不相关的人,坐在哪儿又有什麽所谓?立花宗茂可以恢复大名身份,无非是因为秀忠想对你们这些外样释出善意。」
政宗睨了忠辉一眼,低声道:「既然你知道自己是陪衬,那就少说两句,做好自己的本份。」
忠辉有点不屑,「秀忠喜欢做戏,我可不喜欢。」
「不喜欢你也得去学。」政宗伸手招来一个小厮,在他耳边吩咐道:「给我沏壶热茶,一沏好便马上端上来吧,味道好不好没什麽所谓,愈滚烫愈好。」小厮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答应了一声便领命去了。
「你这家伙也很会做戏。」忠辉眯了眯眼,谂起政宗所作的汉诗:「『邪法迷邦唱不终,欲征蛮国未成功。图南鹏翼何时奋,久待扶摇万里风。』岳父大人写得一手好诗。」
「只是一首闲诗,难得你这麽上心。」
忠辉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恼怒:「『邪法迷邦』和『征蛮国』是什麽意思?我与五郎八都是吉利支丹,你自己也向来与南蛮人亲近,你觉得写这种诗你就可以跟南蛮撇清关系吗?」
政宗含笑道:「既然你觉得我这首诗没有一字能信,为何仍要动怒?」
「我……」忠辉语塞。
「戏做得好看,比一百句真话更容易令人相信。」
「我才不要跟你一样。」
「那很好呀。」政宗随口应着,这时小厮端来了新沏的热茶,政宗道:「放到忠辉公子那,然後退下吧。」
忠辉看着眼前热得正冒烟的新茶,困惑道:「给我做什麽?」
「我嫌你吵闹,想你烫一烫嗓子。这法子我从前用来对付过加藤清正等人,十分管用。」
往日居住在聚乐第时,他与清正、景胜等人相处不怎麽融洽。秀吉有意看他们几个晚辈笑话,故意命政宗招待清正他们。政宗知道秀吉的心思,不想让他如愿,便煮了一锅滚烫的热汤给众人,众人一尝便被烫着,哪里还顾得了与政宗作口舌之争。
「别把我跟加藤清正他们相提并论。」忠辉悻悻然离席,政宗总算耳根清静了。
他不觉暗笑,法子虽旧,但还是很有用。
「幸好你机警,免了我一场尴尬。」
「原来你刚刚也看到了。」政宗看着高虎坐下来,无奈道:「忠辉性情一向刚锐桀骜,现在连大御所也拿他没办法。」大久保长安对忠辉造成这麽大的影响,家康亦是始料未及。
「身为德川的公子却是吉利支丹,实在是奇怪。」
「你是不是听到了些不好听的话?」
「倒也不是,只是有人刚在骏府那边触怒了大御所,那家伙刚好也是吉利支丹……此事你不妨找宗矩打听,他这才从骏府回来。」
「也好,反正我也有别的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