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垦丁後，当我一下车时，那掺着海水咸味的风迎面而来，我被汹涌的人潮推着向前走，当踏上沙滩时，脚底温热的沙子让我想起了咏臻。
我终於，释怀了。
在这麽多年以後的现在，我终於能再次直视这片蔚蓝海洋，如此灿烂、如此广阔，如我记忆中的那般温暖。我想，这片与咏臻共同拥有过的瑰丽风景，我不会再扔弃了。
我回头一看，见到了沙滩上留下的脚印，我想，那就是我们曾相爱过的痕迹。纵使哪天便海浪带走了，我也会一直记得。
四周尽是欢笑声，谁被谁扔进海进、谁又被谁用沙子埋了全身，好不热闹。我四处张望着，忽地在海的那一边见到了老师的身影。
她带着大顶遮阳帽，穿着纯白色碎花洋裙，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我。我深吸口气，迈开脚步走向她。
踏着浪的冰凉从脚上蔓延，我穿过无数人群，只为了走向她。在我记忆中，鲜少是我走向她，总是我站在那等着老师。
这一次，终於换我走向她了。
初识那天，我的确是因为老师身上那言不由衷的哀愁而被吸引，现在我才懂了她的悲伤，与我相仿。
我们，一直陷在另一个人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只是老师努力担起我的，那她自己的呢？没有人替她分担。
冰凉的海水淹过了我的脚腕，我站在她面前，彼此的距离大概不到三步吧。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声一波波拍打进我的心里，就如同老师给予我的感情，在我不经意之时，满满的都是她。
「怎麽了？有话跟我说吧。」那虽然是个疑问句，但老师清淡的语气却清楚告诉我，对她而言是肯定句——她总是知道我在想什麽，而我恰巧相反，永远猜不透她的想法。
我点头，她便又说：「你东西放在饭店？那我陪你回去拿吧。」余光瞄见有学生在旁东瞧西看，也不知道老师是刻意还是无心，像是对我说，也像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将我这个人，给予一个合情合理的身分。
老师转身向前走，我安静地跟在她身後，凝视她单薄的背影让我萌生想抱紧她的冲动，但我知道，我不可以。
「下次别忘了带啊。」经过一群老师时，她回头朝我俏皮一笑，我愣了愣，低下头，却忍不住跟着笑了。
回到饭店时，我轻轻拍掉脚上的细小的白色细砂，也许是有老师在，饭店的管制意外的宽松，但我仍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走进电梯後，老师忽地凑近我的耳边低语：「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无论发生什麽事。」
这样的老师，其实我是舍不得的，我知道。
纵使冒着风险，只要是我想要的，老师都会竭尽所能地替我完成，我知道……当老师拿出感应卡刷房门时，她便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进房。
「坐一下吧，有什麽话等我泡完茶再说。」老师神色自若地使用快冲壶煮热水，我坐在床上，看着她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与自信，这样美好的女人，竟然会喜欢我啊……
当热水倒进杯中时，茶香四溢，老师的话似乎跟着淡了。「不管说什麽都好，能这样跟你独处一会，我就很满足了。」
我的胸口似乎被人拉扯着，我张了口想说些什麽，却又只能黯然阖上……当那杯薰衣草茶递到我手中时，她问：「喜欢薰衣草茶吗？」
她蹲下身与我平视，伸出手轻抚我的脸，她的体温偏凉，又或许是我的脸太烫……总之，被老师温柔注视的我有些心神荡漾。
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让我明白，我真的好喜欢老师，喜欢到她的一切我都爱着，所以才被伤得更深……这份爱，也伤害到她了，我知道。
「老师。」我轻唤她，「我不会再逼老师跟我说那些过去了。」
她愣住了。
「其实，我一直在勉强老师成为我喜欢的样子。我对老师的坦白是心甘情愿的，我却也要求你对我如此，这对老师而言太不公平了。」
顿了瞬，我继续说：「现在，我终於知道老师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怕我知道了会难过，你是心疼我，所以才隐瞒我，对吗？」
老师垂下目光，安静一笑。
「让我懂得这些的，是许海岑。」我抬头。「我像个孩子般任性哭闹，总是一昧的怪罪老师，我真的很愧疚。」
老师轻轻拿走我手中的薰衣草茶，那温热顿时抽离了，像是她将自己从我这抽那样的诀别。
我抱住她，双手环上老师的脖子，在她耳边呢喃：「这一次，我该放老师自由了。我不该继续拥有如此虚幻的星辰……我的黑夜，我会自己努力发光发热，自己等待天亮……我，不会再怕了。」
老师将我抱得更紧，彷佛要将我揉捻於她体内中那般紧拥。我摘下自己的耳环，拉开彼此的距离，拉过老师的手，手心向上摊开。
「老师，你曾经跟我说过『来到新的地方，不只耳环要换过新的，心情也要跟着换过。』现在，我希望可以把这份祝福，还给老师。」我轻轻将耳环放到老师的手心中，小心翼翼的。
老师收下了。
我努力扬起灿烂的笑容，我是真的很开心，我终於也能让老师幸福了——用我的方式，给她幸福。
我终於让我的爱人回到她的世界，不再让那些忧伤束缚她。
黄佑昀，不用再顾虑我了。
只是，为什麽我开心不起来？明明我该开心的啊……
老师将我按在她怀中，下巴抵在我头上，轻声说：「还记得我曾问过你特调的咖啡真正的名字吗？那时你告诉我，那是『左岸特调』。因为在那一片大海中，你处在左岸，而那女孩待在右岸……」
「这我记得……」
「那时，我好希望可以成为你的『右岸』——黄佑昀，成为左思婷的右边。」
我一愣，听到老师的真心话时，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
「思婷，你是善良优秀的孩子……你不再需要我了，即使没有我，未来你也可以过得很好，我相信你。」
我拼命抹去眼泪，却越掉越凶。我哭着问她：「老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分开……」
老师不假思索地回：「是，当我知道你就是苏亭郁的小女儿时，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爱上你，也知道我们走不到最後。」
「……即便如此，我还是奋不顾身的去爱你，对不起……」她轻轻抹掉我眼角的泪水，悲伤一笑，「是我伤害了你啊，思婷。」
话落，老师将我压在床上，温柔退去我身上的衣服，我同样拉扯她的衣服，急迫地想拥抱她。
模糊的视线中，我顺着直觉两指滑进她的体内，老师抱紧我，在我耳边滴滴呻吟，却掺了哽咽。
她的温柔、她的善良、她的真挚……这些要我怎麽忘？怎麽能忘……
此刻，我似乎终於懂了，什麽是因为了解而分开。老师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她捧起我的脸，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思婷，你要幸福，绝对要幸福，知道吗？」
我拼命点头，这是我能答应她的，最後一件事。
当我感觉手指挺入我的体内时，我抱紧她，对老师说：「我的『左岸特调』留给女孩。而这份爱我想留给老师，这辈子，只会属於她的，这份爱。」
老师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双眼直视我，眼里，尽是我的身影。
「那份爱……名为『左岸的爱』。」
老师笑着哭了。她的手指在我的体内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能永远时，她低语：「这份爱，我会永留在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爱你的感觉。」
「老师……」
「我会让爱，停在最美好的地方。」
老师喜欢数学，也喜欢国文，喜欢教书也喜欢跟人相处。老师对人很细心、很体贴，长得很漂亮也很善良，每一个人都喜欢她。
她不爱吃甜食，喜欢喝拿铁，如果是重拿铁更好。她喜欢一间名为『遇见』的咖啡馆，她也喜欢唱片行，听说那里是她初识挚爱的地方。
老师曾说她最喜欢秋天，因为遇到了我，而我则说她好像秋天，因为她总是很悲伤的样子。
她捏我的脸颊，说我好笨、好傻，怎麽看出了她的忧伤；我拉她的衣服，说她好笨好傻，怎麽都把心事藏心里。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站在走廊上泣不成声，背靠着门板，脸埋进手掌里痛苦低鸣。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听见老师失序的痛哭声。
隔着一片门板，我听到了女人的大哭声，心绞成一团，痛得无法自己……
「其实是我，终於失去了你。思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