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孚王被安置在皇上的宫殿,孙川抵达时,皇上坐在起居室的座位上,身上缠满了绷带、披着一件上衣,他虽然中了一刀、後背也有烧伤,不过伤势不重,既济王正在向他禀报在宫中彻查後的结果;豫王手撑着头坐着,少见的清醒着;太后和皇后在幕帘前来回踱步、神色紧张;豫王妃和既济王妃站在角落,精神恍惚,八成是惊吓过度。
孙川一踏进起居室,马上引起大家注意,若是平时,被这麽一群大人物盯着,她必定胆战心惊,而此刻她没精神去感受异样眼光,只想确认中孚王的状况。
「辉晔,你可算来了。」太后握住孙川的手,孙川可以感受到她的颤抖。
「太医说容巳烧伤很严重,你要有心理准备。」皇后语气恬淡,但眼睛泛红,大概刚哭过。
「……。」孙川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看到他们的反应後,更加打鼓。
「你快进去吧。」晋王掀开幕帘、推孙川进去。
穿过幕帘,孙川往更里头走,隐约可以听见器具碰撞的声音及脚步声,一名太医及两名公公站在床边,替床上的人上药、包紮,床边摆放的一盆水已经染成红色,中孚王原先穿着的衣服被仍在椅子上、满是血迹。
太医及公公注意到孙川来了,於是在中孚王的伤处盖上乾净的棉布後退到一旁。
中孚王主要伤在後身,卧趴在床上的他闭着双眼、眉头深锁,他的唇色翻白、冷汗流得满头,棉布才刚敷上伤处,立刻出现一点、一点的血迹,孙川想起上回中孚王遇刺受伤时,他也是性命垂危,当时孙川背着他、一心只想带他逃出生天,然而同样遇到生死劫难,这回孙川心境有了不同的变化,望着眼前的男人,她有种莫名的恐惧,她不敢看他、也不敢靠近,彷佛再往前一步,世界就会塌陷。
「……嗯……。」中孚王动了动脖子,张开眼见到孙川,伤重至此的他却笑了。
「……。」孙川看到他笑,觉得特别难受,她为难地走近他,蹲在床边、与中孚亡的视线齐平,她开口说:「你是不是傻呀?为我这种人,不值得的。」
「……你没事……就好……。」中孚王用着极度微弱的声音说着。
「拜托了,你千万要好起来,让你替我去死,我可不要。」
「……嗯……。」
孙川转向太医问:「现在怎麽办?」
「回王妃,该用的药已经用上,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孙川听见这句话时,一下子觉得头好晕,她不愿中孚王就这样为了自己死去,孙川不是个认命的人,也不会放着中孚王不管,她站起身说道:「不行,我现在回孙家去找王大夫,晋王说过他是一流的,我让他来救你。」
「……别走……。」中孚王用尽力气将手伸向孙川,孙川也顾不上他是男、是女,握住了他的手。
「我留下就是了,你别再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中孚王在孙川的守护下沉睡了,孙川坐在地上、靠着床沿,他们的手牵着,孙川不敢放手,怕会惊醒中孚王,孙川今天才明白,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人不顾一切,如果中孚王真心喜欢自己,她希望这一回她的支持能替中孚王带来些许活力。
孙川在中孚王身边守了一夜,直到太医要帮中孚王换药时,孙川才悄悄从床边离开。
孙川摊在房里的椅子上叹道:「现在知道累到极点又睡不着是多惨了。」
孙川遭遇大劫後,忙了大半日救助伤者,晚上还在中孚王床边守一整夜,早就精疲力尽,但每每见到倒下的中孚王,她就睡意全消。
这时,晋王带着青瑶进来,青瑶打了一盆水让孙川洗脸,孙川才想起自己一身脏污、蓬头垢面的。
「王妃,擦擦脸吧。」青瑶将手巾沾湿递给孙川。
「谢了。」
「下去歇会儿吧,休息好了再回来。」晋王满脸倦容,身上的衣服也没换过,肯定也没能好好歇着。
「看你这狼狈样,也是一晚没睡吧,其他人呢?」
「父皇去母后居处了,豫王妃和既济王妃陪着皇祖母回寝宫,我们这些男丁只好继续做苦差事。」
「我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吧?」
「此刻没人有心思说这些,不过我想大家也都看出端倪了,毕竟倪氏不可能有你这身手。」
「那正好,等中孚王好了,我就可以离开了。」
「你以为你还走得了?」晋王露出奸诈的笑容,他说:「你当我们看不出来容巳多在乎你吗?生死关头都喊着要见你,我们这一家子可都听见了。」
「那又怎样?我又不是真正的王妃,反正我俩长这麽像,有什麽区别?」救命恩情是一回事,爱情又是另一回事,孙川没打算以身相许来报答中孚王。
「若没区别,容巳怎会对你热情如火、对倪氏冷若冰霜?」
「……。」孙川无言以对。
「好了,这些都是後话,重要的是容巳康复起来,否则什麽都白说。」
晋王离开後,孙川趁空梳洗一番,接着又马不停蹄回到中孚王身边继续守着,青瑶将准备好的饭菜端来,孙川狼吞虎咽吃个精光,青瑶搬来一张躺椅、劝孙川好歹睡一觉,不过孙川怎麽也睡不着,一旁的太医拿了一粒安神的药丸让孙川服用,孙川服药後才能安睡。
孙川这一觉睡了将近七、八个时辰,期间包括太后及皇后等人都来探视中孚王,他们见孙川熟睡,也没打扰她。
等孙川醒来,一起身便发现一名公公在喂中孚王喝药,孙川以为中孚王休息够了,却不知他是被强烈的灼热感给痛醒的,公公手中的汤药正是减缓疼痛的方子。
等中孚王喝完药,孙川才蹲到床边去关心他:「怎麽样?好点没?」
「……没事……。」中孚王强忍疼痛,不想让孙川担忧。
「别骗我了,以前我被热水烫到,痛了两天,你怎麽可能没事?」孙川识破中孚王的逞强。
「……再多说一些……。」
「说啥?」
「……说说你的事……我想听……。」
「我的事?那好吧。」孙川想陪他说说话,也许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减缓痛苦,所以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来跟你说个冒险的故事,几年前的一个秋日,我上山打猎,突然一旁的草丛传来骚动,你猜是啥?」
「……是什麽……?」
「是一只熊崽子,母熊不会离熊崽太远,我怕撞上母熊,所以想赶快离开那里,没想到我一转身,竟然跟母熊撞个正着,牠死死盯着我,我吓死了、不敢乱动,牠一步一步走过来,我没办法,只好倒在地上装死,母熊的大鼻子在我身上闻来闻去,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牠要是一口咬下来,不死也残废了,还好我命大,母熊啥也没干就走掉了,谁知道我才刚松一口气,那只熊崽竟然突袭,在我屁股上咬了一大口,到现在屁股上还留着疤呢,为了这件事,我被阿麦、阿山笑了整整一年,他们也不想想我能在熊嘴下活下来有多不容易。」
「……幸好那两头熊放你一马……否则我就遇不到你了……。」
「那还不是最危险的,我在大雨天差点被河流冲走才可怕,还有还有,不小心射到蜂窝、被蜜蜂追着跑,最最致命的是吃了阿树煮的饭,那比砒霜还毒。」孙川想起那段回忆,脸色变得比中孚王还惨白。
「……你大哥……可上次……。」
「我知道你要说啥,你想说上次包饺子的时候他很熟练对吧?这就是阿树可怕的地方,明明材料都很正常,但只要一下锅,他就有办法把它变成『孟婆汤』,吃下肚就准备投胎吧。」
「……还真是不可思议……。」
此後,孙川只要醒着,就会对着中孚王不停说自己这一生遇到的各种奇事,中孚王虽然治疗期间每天都苦不堪言,他还是撑了下来。中孚王情况稳定後,便从皇上的宫殿搬到其他宫室,毕竟一名皇子常住的帝居难免引起流言蜚语,中孚王本想回王府休养,不过太后及皇后不放心,坚持要他留在宫中休养,盛情难却下,中孚王继续留在宫中。
期间,孙川只要听闻有人要来探望中孚王,立刻想办法避开他们,有一回来不及躲到外面,她直接钻进中孚王的床底下,在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假中孚王妃的情况下,她不好意思面对众人,更担心万一有人追问起来,自己不好交代,她打算等中孚王再好些,那时再主动请罪,起码万一获罪,中孚王也能帮忙说情。
为了照料中孚王,晋王将王大夫从孙家带回宫中,在中孚王受伤的第五天,他与另一名太医合力将他身上的死肉刮除,中孚王即使服用麻醉与止痛的药,仍旧生不如死,孙川看着大夫拿着小刀在中孚王身上刮肉,堪比凌迟之刑,这样的折磨使得中孚王连续高烧昏迷多日,更难过的是王大夫说这样的治疗至少必须进行七次,一个月的痛不欲生後,中孚王的伤口终於渐有起色。
「有我这样伺候你,你面子真大。」孙川拿着扇子、坐在床边替中孚王搧风,中孚王的伤口正在长新肉,奇痒难耐,只好吹点风止痒。
「那我还挺幸运的。」中孚王精神不错,已经能好好说话,不过暂时还无法自由活动。
「照顾完你之後,以後冬天我可以去医馆找工作了。」孙川跟着王大夫学了不少医疗之术,以便随时处理中孚王的伤口,中孚王因她而伤,她负起责任每日寸步不离照看中孚王,简直就是贴身丫环。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中孚王虽被病痛折磨,但也很欣慰有孙川在身边。
「说啥呢?这是我欠你的,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想要啥就告诉我,我去帮你做。」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可惜我最想要的你不愿给。」
「老兄,你都成这样了,别好色了。」孙川不蠢,自然明白中孚王的弦外之音。
「待我伤癒,你是否便要离开?」
「我都被识破了,不走怎麽办?」
「可无人明言。」
「我也觉得奇怪,晋王来的时候,我向他探听了,他们竟然没问半句,我犯的罪说严重点是欺君之罪,不可能不追究我吧?」
「我想父皇他们是还未下决断,不晓得该怎麽处置你,装聋作哑罢了,我们就静观其变。」
「也没其它招了。」
在王大夫的建议下,中孚王每天都会下床走动一阵子,避免四肢萎缩,只是一下地,全身又麻又痛,走没多久就露出倦容,孙川看见本来康健的中孚王成了这副练走路都吃力的样子,老觉得胸口堵堵的,与其欠人情,她其实更希望被炸伤的是自己。
太后寿宴後到今日,正好满两个月。这次朝堂损失惨重,机要大臣或死或伤,为替补空缺,官员几乎大换血,新秀上位表现大起大落,有人新官上任、急着立威,有人水土不服、状况百出,前朝不稳,社稷自然不安。
在这种关头上,皇上即便带着伤,也必须强撑上阵,每日早朝没有两、三个时辰是无法完事的,庆幸中孚王以外的三位王爷都无大碍,皇上只能委派重任在他们身上,总是推卸工作的豫王这回也躲不掉。
「你赶紧好起来吧,我是分身乏术、焦头烂额,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就快精尽人亡了。」晋王进宫向皇上报备事务,顺便绕过来探望中孚王,晋王脸色黯沉、眼睛充血,看着人都瘦了一圈。
「我也想早日康复,只是非我能掌控。」中孚王坐在床上、手捧着一碗药喝着。
「犯案的人抓到了吗?」孙川边喝着晋王带来的女儿红、边问。
「本来是想慢慢审问活口,不料有人在牢中饭菜下毒,除了当天的刺客,连其他狱中囚犯都无一幸免。」晋王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们这回的敌人不容小觑啊。」
「他们能在牢中犯案,刑部必有他们的人。」中孚王断定。
「我看这次寿宴的主使者和上次刺杀你的人八成是同一人,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针对皇家来的,或者更严重点,是针对朝廷。」晋王说:「容辛奉旨追查火药来源,如果能找到源头,说不能还有一丝线索。」
「这些人既然敢犯下滔天大罪,又怎会留下蛛丝马迹?怕是容辛最後只能空手而归。」
晋王与中孚王的谈话告一段落,他忽然要求孙川离开一小会儿,说是有些事要单独与中孚王相商,孙川以为是公事机密,所以不疑有它。
「应该走远了吧?」晋王朝外探头探脑、再三确认孙川不在场。
「晋王兄,是否孙家有事?」中孚王猜测。
「倪氏醒了。」
「……。」中孚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短暂沉默後,他才说:「他们想把孙川接回去?」
「寿宴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他们自然也得到消息,血脉相连,谁能不担心?」
「敌人虎视眈眈,我也曾考虑送她离开,不想她跟着涉险,只是……终究自私了一回。」
「你打算怎麽做?」
「估计我的伤再一个月就无大碍,到时就能返回王府自行调养,烦请晋王兄替我转告孙家兄弟一声,请他们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後我会亲自带她回去。」
「舍得吗?」晋王最了解他们二人的一路发展,中孚王对孙川的情深义重更是历历在目。
「你我都清楚,她不可能以中孚王妃的身份一直留在我身边,即便外貌再相像,她仍旧不是倪辉晔。」
孙川以中孚王妃的身分来到中孚王府是权宜之计,中孚王与晋王从自始自终都知道孙川与倪辉晔终要各归各位,中孚王用情再深,他还是有一位正妻,倪辉晔横在他与孙川中间,他无法置倪辉晔不顾,毕竟多年夫妻,可以无情、不能无义。
「从小你就是这脾气,理性第一,记得年少时我们四兄弟争抢东西,不管你有多喜爱,还是会笑着割爱,说实话,我真想看到你有天不顾一切的样子。」晋王有点心疼中孚王,因为他太习惯退让。
「即使我能不顾一切,却不能不顾她。」中孚王望着门口、似乎盼望能在一眨眼後就见到孙川出现,他和缓说着:「她应该活在更广阔的世界,不该被困在这墙围之中。」
「你心意已定,我这个传话小厮就替你跑一趟吧。」晋王转身而去,踏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说:「容巳,有时放手比强迫更让人心寒,你明白吗?」
「晋王兄是何意?」晋王背对着中孚王,中孚王看不见晋王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沉重。
「有感而发,就算为兄多嘴了。」
晋王走远,中孚王一个人待在房里,想起晋王的话,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总以为放手让孙川去追寻自由是爱她最好的方式,为何晋王会认为强迫对方留下才是对的?在中孚王的记忆中,晋王一向潇洒不羁、豪放自在,鲜少像方才那样说话散发着阴郁气息,中孚王不禁怀疑晋王是否也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被支开的孙川一个人在廊下晃荡,青瑶本来是跟她一起的,但半路她想起小厨房还熬着中孚王的汤药,所以就急忙赶去看火。
现已九月,入秋後常有阵雨,今天上午就刚下过一场雨,现在满园子的花娇艳欲滴,空气特别清新,孙川怀念起那片树林,若现在身处林中,感觉必定比御花园来得更加爽快。
长廊尽头的转角,豫王妃带着一群公公和宫女,他们边走、豫王妃边交代他们事务。听青瑶说,自从寿宴之後,皇后就忙着照顾皇上、中孚王,太后年事又高,豫王妃主动揽下许多工作,替皇后分担不少事,孙川本以为豫王妃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她处理正事十分妥贴,这让孙川对她刮目相看了。
孙川身份尴尬,不想与豫王妃撞个正着,所以想回头避开,可惜豫王妃先一步喊住她。
「你这是去哪儿?」豫王妃问她。
「晋王有话和中孚王谈,把我赶出来了,我就随便逛逛。」
「都下去吧。」豫王妃把身後所有人都散去,直勾勾盯着孙川,孙川知道这回大事不妙了。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孙川战战兢兢,对豫王妃将要说什麽十分不安。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倪辉晔?」
豫王妃单刀直入,杀得孙川措手不及,她没料到豫王妃会如此直接,孙川本想唬弄过去,不过看到豫王妃诚挚的眼神,她也不想再说谎,她也早就做好被揭穿的心理准备了。
「我不是。」
「果然如此。」豫王妃有种释然的轻松感,这件事在她心中摆了两个月,终於解开了,听完孙川的答案後,她心满意足、打算离开继续完成方才中断的工作。
「就、就这样?」孙川以为豫王妃会再深究下去。
「我说了只问你一句。」
「你不处置我?」
「这件事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
豫王妃拐弯走下楼梯,雨後路滑,豫王妃不慎滑跤,眼看就要摔下阶梯,矫健的孙川立刻扑过去护住豫王妃,他们两人双双滚落一层楼的阶梯。
「啊啊啊!」豫王妃尖叫。
「哎呀妈呀!我的屁股!」落地後,孙川垫着豫王妃,摔得背疼脑晕。
「你、你没事吧?」豫王妃从孙川身上爬起,立刻问候她。
「幸亏你身板小,不然我的腰都得断了,你没伤着吧?」
「你为何救我?」
「救人还想啥理由?你们这些人就是脑子想太多,才会问题这麽多。」孙川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脏污,又伸手搀扶还坐在地上的豫王妃。
一群宫人与侍卫听到动静赶来,正在附近的既济王也闻声而来,他一发现是孙川和豫王妃之後,丝毫没有想多做停留的意愿,只是瞥了一眼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