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聿谷涵及谈役锋,一路奔逃回复军军营,顾不上攻城的贾赫玄兵马,也顾不上聿亟琌是否逃出了淮安城,直到进了复军营里,聿谷涵及谈役锋下马时,已几乎因为失血而站不住脚步。
崔御医连忙上前探视两人,聿谷涵却只记得马上凌烨姬:「先看王子妃有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小叔先照顾好自己吧!」聿谷涵放心一笑,才乏力倒地,崔御医蹲下身子探视,伤虽重,但所幸全是皮肉伤。
崔御医接着又上前探视谈役锋,他的伤重些,腹部有一个被剑刺中的伤口,崔御医先命人抬来担架,这两人的伤,是不宜自行移动了。
「他们还好吧!」
「王子妃放心,聿副将及谈副将无大碍。」崔御医回身对马上的凌烨姬禀报,正想上前将凌烨姬扶下马时,便又听见了马匹的脚步声。
这回再回望,是两人一骑的身影,赵墨贤的白马沾了些许炭污,又因为载着两个大男人奔逃喘息不已,马上的赵墨贤看来狼狈,但无碍,可聿亟琌的脚上却有一道带血的伤口,还狂咳不止。
「琌……」
聿亟琌乍见数月不见的爱妻,又听见她柔声的唤着他,在赵墨贤的帮助下,他们两人下了马,聿亟琌便往凌烨姬走去,凌烨姬滑下马,立刻投入了聿亟琌的怀中。
「琌……我还得这样迎接由险境的你回来几次,我好怕……」
「别怕,在我们重回歧兰王宫之前,我不甘心死,也舍不得自己死後得离开你。」
「琌……」
崔御医不放心聿亟琌的脚伤,也要探视他,聿亟琌却看见了医护兵送来的担架,看见了聿谷涵及谈役锋的伤,他知道此时问他们是否有事是多余,他只道出满满的感谢:「多谢你们救回我爱妻。」
「谷涵幸不辱命。」
谈役锋也想应命,不过腹部的伤口让他起不了身。
「崔御医,先医治谷涵及役锋吧!」
赵墨贤也走上前,要崔御医安心:「王子的脚是因为敌兵刺杀了王子的马时,不小心一并被划伤的,无碍,不过王子吸入了不少浓烟,怕有呛伤。」
「好!我待会儿立即为王子开药送去。」
「等等……」聿亟琌叫停了大家,他还有要事宣布,众人也停下了手头上的事。
「王子请吩咐。」
「不能给定瀛有时间搜查淮安确认我的生死,时间一担搁赫玄的真实身分也容易被识破。」
「贾将军的身分?何意?」赵墨贤不解,贾赫玄不是攻破城门就会回营了吗?
「我们费尽心思用了嫁祸之计,完成後赫玄若带着大军奔回营里,那一切岂不白费?如今赫玄的人马已伪装成淮安难民,待我们攻城时为我们开城门。」
「我们要立刻再攻?」赵墨贤看着四将受伤了两个,一个身陷敌营,此时再攻可是良机?
「而且要发丧我与你还有赫玄皆在埋伏之中丧命,以哀军之姿进军,明天趁夜进发,以天灯为信,通知赫玄开城门。」
「那由谁领军?」
聿亟琌沉重的望向聿谷涵及谈役锋,他知道他们要救出凌烨姬,势必不可能没有受伤,可唯今之计他必须这麽做,只希望他们能撑得住:「让烨儿领军,谷涵及役锋暂代将军之职。」
「我?」凌烨姬不明白,她一女流,怎能领军。
「要让姚楚云相信我真的已丧命,就不能让谷涵及役锋为主将,主子刚死,他们就算不班师回朝,也会先安排我的後事,但若是你便不同了,姚楚云一直因你谋略之能视你为劲敌,如此迅雷之姿反扑,他定会相信是你的谋略,便会进而相信我已死,不再顾虑有其他阴谋,专心对上你领的军,而我与墨贤则会各带一支军队潜伏而行,由南门攻入京城。」
「我们的放火烧城的嫁祸之计虽已成功,但姚楚云毕竟知道那不是他的命令,他一定会猜出是我们所为,会不会进而猜出这是王子的诈死之计?」赵墨贤知道此计可用,但亦觉得太险。
「姚楚云的确会猜出这是我们的嫁祸之计,但他无暇澄清,再者放火烧城的兵士,最後还参与了淮安难民的攻城,姚楚云只会想到此计是为了攻破城门助烨儿他们逃出,不会想到这是我的诈死之计。」
三将军终於明白了聿亟琌之策,聿谷涵起身,应命,谈役锋也勉强自己站起身子:「即使把自己绑在马上,我也会出征!」
赵墨贤见状,吩咐了崔御医:「那就好好去让崔御医诊视你的伤口。崔御医,麻烦你了。」
崔御医应命,招了手要医护兵把两个伤者抬往医帐诊治,临走前还交代了聿亟琌,这是他唯一能指挥聿亟琌的时候:「王子,待会儿臣送去的药,王子务必先喝,呛伤有时也会致命的。」
「我知道。」
得了应允,崔御医才跟着伤者而去。
见大家似乎都无大碍,赵墨贤才恢复他那玩世轻佻的模样:「我知道这一战大家回来皆会狼狈不堪,王子,我早命人在你的大帐里准备了一个大澡盆,绝对够两人同时入浴。」
凌烨姬一听羞红了双颊。而聿亟琌则是斜睨了赵墨贤一眼,不管什麽时候,他都可以讨人厌得如此轻佻。
「我想你更需要,你可是白面将军,现在都变黑面了。」
「我知道,所以我也为自己准备了。」赵墨贤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他可不会亏待自己。
***
凌烨姬先为聿亟琌的伤处做了清理,接着便拿了一块专门用来隔离伤处避免沾水的兽皮,缠在了聿亟琌的脚上,才助他脱去衣裳,进入澡盆。
「烨儿,你也进来。」
凌烨姬扯着自己的斗篷,犹豫着,聿亟琌似是想起了什麽,沉了脸色:「莫非他们迟了一步?」
凌烨姬知道他问的是什麽,急着解释:「不是的!琌!小叔他们及时救了我,否则我怎麽也不会回来的。」
这句话,更惹怒了聿亟琌,他硬是扯开了凌烨姬的斗篷,看见她只着抹胸及剩了半截的内裙,珠宝佩饰里的匕已出了鞘不见踪影,身上还沾了血,他猜测,凌烨姬这身衣裳必是姚楚云正准备玷辱凌烨姬,而凌烨姬寻了机会刺伤了姚楚云,那血则是姚楚云的血。
聿亟琌没再多说,只是把她一身的衣服全褪了下,把她带进了澡盆里。
「琌……你在生气?」
「我当然气,一是气你居然想杀姚楚云,你可知杀了他,你便逃不出定瀛王宫了!」
凌烨姬知道,可她宁死不受辱:「我宁可死也不让他碰我!」
「这是我生气的另一件事,你就真以为我对你的爱如此肤浅,若你失了贞我便不要你?」
「我……我知道你不会,但我不能接受那样的自己……」
「烨儿,你要到什麽时候才知道,你是我的命、是我的死穴,少了你我不会独活,所以不要再有一丝想要离开我的念头,好不好?」
凌烨姬倚靠在聿亟琌的怀中,她有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再的试探,就只为听见聿亟琌这样的爱语,她知道她的奋不顾身让聿亟琌伤心,可她无悔:「姚楚云说,我可以为了你牺牲一切,即便是我的性命,他都看得出来,你看不出来?」
「我知道,可我要你多相信我一点,我不可能任你身处险境却不救你,我只求你一点,既然你什麽都可以牺牲,那就为了我保住你的命,即便你的命可能要以贞节来换,我要你承诺我,再不轻易言死。」
「我……」
「你若再轻贱自己的性命,我就随着你去,大仇也不报了、歧兰也不要了!我看你这个媳妇,怎麽到九泉之下去见公婆?」
「琌……」
「回答我!」
「是!我知道了!琌……你别气……」凌烨姬讨好的腻在聿亟琌的怀中,轻声软语的道歉,不时还以颊轻蹭着聿亟琌的胸膛,惹得聿亟琌再僵不住脸,最後被凌烨姬逗出了笑声。
「你!还懂撒娇。」
「为了你,我什麽都会学,你喜欢吧!」
「太喜欢了。」
聿亟琌正要再多说些爱语,就听见帐外有人求见,是巧巧的声音。
「巧巧怎麽来了?」凌烨姬不解,她不是还在贺阳寨吗?
「万一我与墨贤真死在淮安,谷涵及役锋也受了重伤无法应战,我需要有人把大军及你平安带回贺阳寨,所以让老寨主快马赶来,看来他是怕没人服侍你,把巧巧也带来了。」当然,也为只有他与赵墨贤逃不出时,有人能把他方才的计划告知,所以他在信中全交代了赵黎桂,若他及赵墨贤不在,那由南门包夹的军队,便由他带领。
但此情此景,已脱了险的聿亟琌,不打算说来让凌烨姬多想。
解释完後,聿亟琌便要巧巧入内,完全不在意他们两人还在澡盆里,凌烨姬没想到聿亟琌就这样让巧巧进来,她害羞得更躲进了聿亟琌的怀里。
巧巧一入内,也只是短暂一愕,然後便忍着笑意,捧高了手上的药汤:「王子,这是崔御医要我送来的汤药,嘱咐我一定要亲眼看王子喝下,不能被『他事』担搁。」原来,崔御医口中的「他事」,便是这事吗?巧巧又偷偷看了害羞的王子妃一眼。
「端过来吧!」聿亟琌也当真,让巧巧亲眼看他喝下了汤药,才把空碗又递了回去:「我命你准备要给王子妃的衣裳,有带来吗?」
「有的。」
「那去准备吧!先别入帐……明早我喊你之前,都别入帐了!」
凌烨姬不依,又轻搥了聿亟琌的胸膛一记。
巧巧忍不住笑,就要转身告退了,又突然想起了崔御医的特别交代,虽然她不明白,但还是如实告知了:「崔御医还要我务必提醒王子,王子妃她……没有喝药。」
聿亟琌眉一拢,明白了崔御医的意有所指,便扬手要巧巧退了。
「我要喝什麽药?」凌烨姬因这句话不解,抬头问了聿亟琌。
聿亟琌怕凌烨姬身体露出热水水面的部分会感到寒意,为她泼了些热水,还爱怜不舍的轻抚着她的肩:「沙场上风沙大,崔御医是提醒我,别让你染尘了。」
「原来是这样……」聿亟琌这样轻抚着她,让她觉得十分舒适,她索性将双手环过了他的腰,搂着他:「还有背也要。」
「是!我的公主殿下。」聿亟琌又对着她的背,同样的泼上热水,轻轻爱抚:「你身上的毒,阎王愁有解决的方法吗?」
想起献血之人只有两个,凌烨姬不想告诉聿亟琌,反正目前这样也无碍:「暂时还没有,但神医前辈说他有信心,要我别担心。」
「那就好……」
「你让巧巧为我准备了什麽漂亮衣裳吗?」
「不是!是丧服。」
凌烨姬一听便皱起眉,丧服两个字真是不吉:「我不要穿!」
「不行!一个寡妇穿着那华丽的紫金衣裳像话吗?你不会告诉我,哪天我走了,你要穿那样的衣服为我守丧吧!」
凌烨姬在他的腿上坐直身子,可爱的扁起嘴:「我会跟着你去,所以届时我也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与你一同入殓,没有穿上丧服的时候。」
聿亟琌看着她那翘起的嘴唇,情不自禁的吻上她,反正他明天会亲自帮她穿上,不容她反对。
「讨厌!别以为这样敷衍我我就会穿。」凌烨姬还想闪躲着他的吻,但聿亟琌没有依她。
数月不见,又再一次经历了生离死别,聿亟琌渴望拥抱她,让他再一次确认凌烨姬依然是他的,没被死神夺走了性命,如此,他才能重又有了活力,去面对明夜的另一场恶战。
彷佛直到此时,凌烨姬才真实的感受到了他们都还活着,他们又共渡了一次死劫。
她没再推拒聿亟琌,任由他深情的吻她、激烈的爱抚她,甚而有些粗暴的夺了她的身子,她只是应和着,双颊滑下的泪,不是因为痛楚,而是因为感动。
「烨儿……烨儿……别再离开我……」
几乎在聿亟琌带给她的激情漩涡里灭顶,凌烨姬只是勾揽住聿亟琌的颈项,本是看着沐浴水因他们两人律动而起的波涛的视线也逐渐迷离,凌烨姬渐渐的忍不住口中吟哦,双手开始在聿亟琌的身上留下甲痕,直到……攀过了激情的顶点。
聿亟琌也在稍後得到了快意,当他再次把凌烨姬拥进怀里时,两人都深喘着。
聿亟琌看着洒了一地的水,不禁笑了:「烨儿……你真是太让我情不自禁了!我们在战场上这麽做可好?」
「明明是你做的事……还怪我吗?」凌烨姬喘着气,颊上红潮未褪。
「当然怪你!因为是你我才会这样失去理智。」
「琌……为什麽……没做到最後……」虽然在激情之中,凌烨姬还是感觉到了,聿亟琌并没把那慾望种子,投射在她的体内。
「你还有心思注意这个啊!」聿亟琌略为推开了她,捏了捏她的鼻尖,取笑她。
凌烨姬羞红了脸,又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讨厌,别笑人家。」
被聿亟琌这麽一取笑,凌烨姬只顾着羞,便没再深究了。
***
姚楚云的寝殿之中,伤势已做了处理的他正半睡半醒着,姚映蝶一直陪在他身边,姚王则是瘫跌在椅上,无限悲伤……
他几年前才送走了他的大王子,如今,他的二王子也命在旦夕,就为了凌烨姬那个女人,值得吗?
姚映蝶托着二哥的手,轻轻的揉着,从小她就是在大哥及二哥的呵护下长大,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份保护会消失、永远再寻不回。
御医已尽力医治,但仍不敢保证他会痊癒,只医嘱他多歇息,或许还能等待奇蹟。
但姚楚云壮志未酬,就算自己已无力挽救定瀛,也绝不让聿亟琌夺走这美丽江山,他缓缓转醒,睁眼便见姚映蝶担忧的握着他的手,静静的落着泪。
姚楚云抬起另一手,轻轻的拭去了姚映蝶的泪:「谁惹哭我的小蝴蝶了?」
见姚楚云唤她小时的小名,温柔的拭去她的眼泪,她的泪更难止抑:「还不是二哥你。」
「别哭了,我会为你打完这最後一仗才死……」
「不!你别死!我什麽都不要。」
「定瀛王嗣只剩下你了,你怎能不要?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死不瞑目」四个字让姚映蝶更痛心,悲泣出声:「二哥……」
「告诉我,外头什麽状况?」
「昨夜淮安城一役,拔除了聿亟琌、赵墨贤及贾赫玄三名大将。」姚映蝶不想让二哥担心,所以只选择了好消息的部份来说,没有提及百姓相信了复军的嫁祸之计,民心思变……
乍听见聿亟琌的死讯,姚楚云是不相信的,聿亟琌猜出了他的计谋,设了嫁祸之计,还趁隙夺回了凌烨姬不是?
「他真死了?」
「复军一帅四将,死了一个主帅、两个将军,如今只剩两个副将,今日一早传讯兵来报,说聿谷涵领了人进淮安废墟里找人运出了三具屍首,应是放火烧城之前,就被我们埋伏的人给杀了,但我们的人也死在大火中,没能回来报讯。」
姚楚云身上的痛楚甚剧,但仍勉强的要起身,他要到护城城墙之上,亲眼看看复军的情况是不是伪装。
但是见到他要起身,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姚王终究是走上前来,把他推回床上:「你已经伤势如此严重了,还要做什麽?」
「我要看这是不是计……」
「那凌烨姬穿起素色丧服,连色彩艳丽的斗篷都换成了黑斗篷,斗篷帽上还别着一朵白花,不会错了。」
姚楚云无奈躺回床上,小小一个起身的举动便已用尽了他的全身气力:「我军的士气呢?」
姚王对姚映蝶摇了摇头,姚映蝶略为迟疑,才回答:「一切如常。」
姚楚云虽是合着眼,但他仍可听出姚映蝶语气中的异常:「映蝶,老实说。」
「我……」
「映蝶,忘了我交代你的事了吗?」
姚映蝶知道,此时军心不定是大忌,可她能让二哥冒险上护城墙,以定军心吗?
「你的迟疑已经给了我答案,复军传出我的死讯了吧!」
姚映蝶想再否认,但姚楚云已睁开眼直视着她,好似能将她看透一般,让她再无法撒谎,只能点头。
「一定是凌烨姬见我身受重伤,就算没死也定然无法立刻领兵作战,而聿亟琌的死讯会造成复军军心涣散,所以她便也传出我的死讯,也要让定瀛军乱。」
「那也暂时无妨,复军死了一帅两将,眼看只能退兵了,我们已否认你遇袭的事,如今你就好好的在宫里歇息,别管什麽军心了。」姚王知道姚楚云的用意,他的出现能定军心,但如今复军退兵在即,不可能再有战役,他安心休息便可,别管什麽定军心的事了。
就在姚王如此为姚楚云下决定时,又一传讯兵来报,说凌烨姬领着大军,强势向京城而来。
姚楚云一听大为震惊,一时气血上涌,一口鲜血便由喉中呕出,姚王一见大怒,要禁卫军把不长眼的传讯兵拖出去就地处死。
姚楚云想制止,只是更激动的呕血,姚映蝶连忙扶起他,让他坐起身子,姚楚云只来得及听见传讯兵一声惨叫,阻止不及。
「父王……王室已渐失民心,千万别连军心都不存,那王室危矣。」
「没看见你的状况,那不长眼的传讯兵该死!」
姚楚云一时无法让姚王明白,只得不再提,转而对姚映蝶交代:「让人准备肩辇,我要亲上城墙指挥大军。」
「二哥,你如今怎站得住?我为你准备轮椅车吧!」
「不行!能站就绝不能坐,我看来越无碍,军心越稳定。」
「二哥……」
「快去!」
姚映蝶无奈,只能听从,姚王不肯同意,姚楚云只是字字铿锵,让姚王听着更为痛心:「父王!这是您的江山,您还没有牺牲一切保护它的决心吗?」
「但这回要牺牲的是你啊!」
「不肯牺牲我,父王便再无可牺牲的了,凌烨姬必定是用了哀兵之姿,主子的寡妇领军,复军将同仇敌忾、一往无前。」
姚王一听凌烨姬的名,便更愤怒:「又是这个亡国祸水,果真是不祥的女人。」
「可这不祥的女人却有魔性的吸引,我是栽了,但不能连定瀛也栽了,父王,此仗我定得出现,让映蝶陪着我,交棒虽匆促,但也必须为之了。」
「二哥……」姚映蝶痛心悲泣,却知道自己已无法挽回二哥的生命,只能任由二哥,在这最後一役,飘零……
***
定瀛的最後一役战得惨烈,姚楚云撑着重伤到城墙上亲自领军,但定瀛军依然兵败如山倒,复军锐不可挡,势如破竹,定瀛军节节败退,而最後一道关卡的京城城门,竟是被百姓主动打开的,那些百姓全是淮安城的难民,复军一如以往承诺的,降者不杀不俘,所以直接略过了百姓往王宫而去,而此同时,南门也被贾赫玄所带领的兵马强势开启了,本传说已逝的聿亟琌及赵墨贤带领着兵马由南门攻入,定瀛军知道中计已不及。
姚楚云在城墙上得知这一点,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中口呕鲜血、倒地不起,更加重创了定瀛军士气。
在这一连串的攻势下,聿亟琌直达定瀛王宫,俘掳了姚王、王后,在城墙上擒捉了姚映蝶,而姚楚云,终究没能活着走下城墙。
***
不远的歧兰王宫,凌王正收到来自探子由定瀛探得的战报,主座上的凌王怒不可遏,侧座上的凌靘瑶更是眉头紧皱。
朝廷上满殿的文武官员噤若寒蝉,没人敢在这当头拂逆鳞,谁也没想到,本是凌靘瑶亲信的聿谷涵,主动要求处理凌烨姬的後事,竟是和崔御医合谋,把假死的凌烨姬给运出宫去,更没想到,当年的聿王子还活在人世,就是一直隐藏在靖翠殿之中的聿亟琌。
凌王太急,急着要把凌烨姬那个亡国祸水杀了,没想到反倒应验了预言,如果当时只是驱逐了她,她必会半路便死於身上的痼疾,可他想杀她,却促成了有心人让她假死,反而给了她休息的时间,调养好了身体。
凌王对自己的错算,只余懊恼。
如今聿亟琌成功收服了贺阳寨、拿下了定瀛,近日便会择吉日在定瀛王宫里封王。他以正统歧兰王室的身分昭告了天下,如今在歧兰的凌氏王朝是伪王,不日,他便会夺回歧兰江山。
「遇到了问题你们就只会沉默吗?」凌王沉声问着,视线扫过一殿的文武官员,莫非是太平盛世过久了,脑子全无法使用了:「如果歧兰亡了,我是亡国之君,汝等亦皆为亡国之臣!」
凌王最後将视线转移到了国相身上,纪臣哲发现了,却无法因为近日来凌王第一次正眼看他而欣喜,因为自从几个月前,聿亟琌在贺阳寨以复军之名向定瀛进发时,便传出了聿亟琌已有一名太子妃,生得国色天香、艳丽无双,令人啧奇的是,她还生得一头如雪缎般的长发。
凌烨姬死时的遗容,很多人见过,头发正是雪白色的。
所以知道内情的人,都不难猜出聿亟琌的王子妃便是凌烨姬,而自从得知这个消息,纪谨绍就消失了踪影,连纪臣哲都无法坦然的对凌王说,纪谨绍的失踪与此无关。
所以,凌王对纪臣哲就多了几分猜忌,也已许久不询问他的意见了,今日见凌王又转向他徵询,纪臣哲实在开心不了,因为他的意见,凌王十分可能一个不顺耳,就对他连前帐一并清算了。
「国相对於现今局势,有何应对之策?」
纪臣哲是想过,只是不知道凌王是否肯采行,可这是目前唯一最可行的策略了:「王上,臣认为……我歧兰十万大军,就算扣除了三万水军还有七万陆军,也还有与复军相去无多的人数,他们对上我歧兰,不一定有胜算。」
「所以国相的意思是,我歧兰有本钱可以放任复军以歧兰正统王室叫嚣,任由他坐大?」
「复军虽是雄师,但後来的贺阳寨、定瀛军都是降军,整合不易。王上,三国时期,枭雄曹操的十万大军就是招降来的,最後还是在赤壁之战惨败啊!」
「你的建言就是要我别担心,等着对方放火烧船的攻过来?」
「不是的!王上!臣的意思是,王上更该担心的是腹背受敌,所以,当务之急是与高塘签定协议,互不侵犯,更甚的若能结为盟国,能共同抵御复军,如此我们便能万无一失。」
高塘国,一直是凌王芒刺,与他结盟是凌王最不愿为之事:「高塘与我歧兰有着世仇,怎愿与我们结盟?更何况国相不怕此举是驱走了豺狼,迎来了虎豹?」
凌王虽是满脸的不赞同,但也不是无可商量的语气,纪臣哲知道自己的提议算是让凌王初步满意了,於是立刻再言:「歧兰与高塘的世仇是发生在聿氏王朝的时候,王上封王後并无与高塘有过嫌隙,再者高塘王刚过世,如今新任的高塘王白玉辰,过去皆是醉心於风花雪月,没有什麽野心,或许真能与他谈成结盟。」
醉心於风花雪月?凌王不相信与歧兰有着世仇的高塘,会真如此甘心偏安:「国相怎知,白玉辰不会又是一个韬光养晦的聿亟琌?」
「聿亟琌昭告天下之举,大有逐鹿中原的野心,如果想成为神州共主,聿亟琌夺了歧兰後下一个目标会是谁?白玉辰若不傻,他会明白。」
凌王仔细思量之後,应允了国相之策,不管歧兰及高塘有多少恩怨,总之复军与歧兰之间,已不可能共存了。
「说是结盟,没有利益交换如何结盟?」凌王是同意了结盟,但协议只是一纸文书,真要有约束力,还是必须建立在利益交换之上。
纪臣哲抬起头,视线缓缓的转向了凌靘瑶,她不久前生了一场大病,不但没在廷议上出现,而且在璞和殿里关了几个月,现在病养好了,气色红润,身形也丰腴了不少。
如今她正值二八年华,虽无凌烨姬的艳丽,却也生得眉清目秀、亭亭玉立,若是能两国结为姻亲……
凌王似也看见了纪臣哲的视线了,他回望了凌靘瑶,这一年来烦心的事太多,他都忘了凌靘瑶已到了适婚之龄了。
国相此计在一般的情况下或许可考虑,可瑶儿她……
凌王有不能对所有臣子说的苦衷,这结亲之事,得再思量……
凌靘瑶看着两人的默契却大为愤怒,父王明明知道她还未走出聿谷涵给她的情伤,而且聿谷涵留给她的东西,不是只有伤痛,还有那个她不得不正视的「存在」。
她不能同意!
「国相如此看我,是打算与高塘结亲?」
「是的!姻亲,自古以来皆是最佳的结盟之法。」
「国相要将我当成和亲的公主?」
「公主请息怒,高塘并非番邦,国力与我歧兰不相上下,成为高塘王后,公主不会遭受亏待。」纪臣哲努力的想说服凌靘瑶,如今是她还念着聿谷涵好,还是保住歧兰王权好,他相信凌靘瑶会有抉择。
「瑶儿已是我唯一王嗣了,嫁至高塘国,我後继无人。」
纪臣哲再一次的看见了凌王的动摇,他赶紧再奏:「王上春秋鼎盛,足可等到公主产子,只要先与高塘议定,必须有一名子嗣回我歧兰成为王储便可。」
所以本是父王要交给她的江山,如今只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她便被随意的选做了弃子?她无法继任无妨,只要生一个子嗣承继即可?
那她与当初父王打算送去定瀛换得属国的凌烨姬有何不同?她只是高贵了些,不是成为属国后妃,而是盟国后妃而已。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父王竟真的认真考虑了!
原来父王的疼爱,到了江山之前,他还是做了抉择,而且被选中的还不是她?
凌靘瑶怒极、怨极!她绝不同意嫁给白玉辰。
凌靘瑶怒而起身,勉强维持着礼仪,却明示着她的不愿:「父王,瑶儿生在歧兰便是歧兰人,绝不会离开歧兰。」
凌王的确动摇了,他虽属意将王位传予凌靘瑶,可如今的情势至此,江山没了,又何来王位?可是他也不能当殿逼迫凌靘瑶,女儿的个性是被他宠得如此刁蛮的,他最是清楚强逼她她只是更反对而已:「这结盟甚或是联姻一事,我再仔细想想,容後再议。」
纪臣哲也不急着逼凌王做出决定,目前聿亟琌的动态未明,还有时间让凌王考虑,只是纪臣哲知道,他提出的已经是最佳之策了,整个朝廷官员,再无他法。
见父王已压後了这项决议,但凌靘瑶的脸色并未稍缓,她的决定不会变,谁也无法把她逼离歧兰:「父王,瑶儿身体不适,今天的廷议瑶儿无法再继续了,请容瑶儿先告退。」
凌靘瑶对凌王一个福身,也没等凌王回应,便转身离开了英武殿。
一走出英武殿,想到了如今她面临这个困境,都是因为凌烨姬而起,她便更为愤怒,直想找人发泄满腔的怒火。
「去御膳房把我要送至永安殿的甜汤盛来,动作快一点。」
「是!」凌靘瑶身後的侍女应声而去,知道如今公主脾气正大着,不能怠慢。
刚命令完的凌靘瑶便又领着侍女宫人,转了方向往永安殿而去,她的脸色阴沉,满满的皆是不甘心,为什麽那个失宠的公主可以一再的得到?而为什麽本该就是属於她凌靘瑶的一切,凌烨姬死过一次了,还要来与她抢夺?
凌靘瑶走进了永安殿,凌王后依然还是静静的打着缨络,说是为了为歧兰国运祈福,她想知道,得知了自己的女儿没死,凌王后是什麽心情?
凌王后看见凌靘瑶进了永安殿,只是放下手中的绳线,端着满满的笑意,起身把凌靘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身体还好吧!我知道你下了廷议之後会来,要人煎了生化汤等你,我知道你不爱喝药,但你现在得喝一些生化汤,对身体好,侍女送的你一定不会喝,来!母后看着你,你一定要喝下。」
侍女端着托盘上前,将带着浓浓药味的一碗乌褐色的汤汁送上。
凌靘瑶蹙起了眉头,但还是端起碗,闭着气的一口接一口喝下,放下碗後,她示意身後的侍女上前,那侍女急急忙忙的好不容易才赶上了凌靘瑶到永安殿来的行伍,她把方才才盛好的一碗热呼呼的甜汤送上。
「母后,近来天气渐渐冷了,瑶儿也给您备了汤,现在喝一碗甜汤正可暖身,母后趁热快喝了吧!」
「瑶儿真贴心。」凌王后端起甜汤,小口小口的呼着气,慢慢的喝着。
凌靘瑶随意拿起一个缨络,似是不经意的语气,问着:「母后,您知道凌烨姬还活着吧!」
凌王后舀着热汤的手顿了顿,才放下了瓷碗,语气里满是自责:「欸……都怪我当时怎麽会生了这麽一个亡国祸水,累得瑶儿你及你父王,现在想必十分头疼吧!」
「凌烨姬还活着,母后不开心吗?」
「她死了倒好,罪孽便清了,可她没死就依然是祸害,我是宁可她尽早脱离此世的苦难,重入轮回的。」
从以为凌烨姬已死,到数月前再有她及聿亟琌的消息,再到此时听凌靘瑶提起凌烨姬,前後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凌王后已学会了隐藏真实的情绪。
她居住永安殿,如今「永安」二字只余可笑了,她用了十八年的时间冷落自己的女儿,原来并不能换来永保安泰。
知道自己的女儿已逝,她不能表现出悲伤,因为她必须活命。
知道自己的女儿还安在,她更不能表现出喜悦,还是因为她必须活命。
如此,她只能隐藏起一切的情绪,才能取悦这两个曾经是她最亲近的亲人。
「所以母后选择了我?」
「那是自然,我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吗?」
看着凌王后一丝情绪波动也无的脸庞,凌靘瑶方才阴沉的脸才缓缓露出了笑意:「是啊!母后是该选我,凌烨姬可是那种在别人的甜汤里,一点一点加入毒药,要谋夺江山的人啊!」
凌王后的手一颤,几乎就要打翻了手中的甜汤,凌靘瑶眼明手快,抬手扶了住才没让甜汤洒落。
「瑶儿……怎麽突然说这些?」
凌靘瑶的笑意渐渐透出了寒意,帮凌王后把瓷碗放稳:「我说,母后选我是对了,因为我与凌烨姬不同,为了稳固我的江山,我若是要下毒,定是一次便见血封喉,不留後患的。」
凌靘瑶径自说完,便起身离开。
直到凌靘瑶已离开了永安殿,凌王后颤抖的手才挥落了那个瓷碗,让它在地上砸了粉碎,凌王后的手在桌上紧握起拳,藉以平抚双手不住的颤抖。
她的确感觉受到威胁了,会不会哪一日她的性命真会结束在喝了一碗甜汤之後?
「王后别气,公主是上廷议受了委屈了。」凌王后身後的侍女,有的忙着收拾,有的忙着送来湿巾为凌王后擦手,有的则忙着安抚她的情绪。
「她受了什麽委屈?」凌王后表情未变,但心里却有了主意。
能够掌握好时间为凌靘瑶准备好药,是因为凌王后让人到英武殿外等候,见凌靘瑶下了廷议立刻回来通报,凌靘瑶的提早离开,让眼色好的侍女特地去做了打听,才知道廷议上发生了什麽事:「国相提议要与高塘国结亲结盟,公主不想嫁,所以生气。」
原来如此吗?凌王后冷笑一出,握拳的手倒放松了,遇到了再次威胁王位的事,凌王终究……连凌靘瑶也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