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一次，她没有像前几回那样总是在恶梦中惊醒，反倒睡得安稳一些，模糊之中，似乎还听见了尹洵对她的回应。
她缓缓睁开眼，想要起身，却发现只是轻轻一动，左手臂上就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手臂上头扎着点滴，她闷吁了口气，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让虚软的身子坐了起来，鼻息间嗅见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湿气，仔细一听才发现外头不晓得从什麽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下一秒，眼前又是一片天旋地转。
宋茜痛苦地闭上眼，额间沁出一层的冷汗，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脑中的昏眩褪去。
好半晌，她缓慢地换了几口气，昏花的视线终於清晰了些，这才发现那些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的琴谱已经被人收好整齐地摆在书桌上，原先被她握在手里的那条手链就放在谱纸上头，她下意识地伸手往手腕上一探，触到冰凉，连忙低头确认。
手链还在……
这副对链是在尹洵的抽屉里找到的，他把它收在很深的角落，用许多东西掩盖了起来，如果不仔细找的话也许根本不会发现，就像是过去这些年，他把对她的感情深锁在没人看得见的黑暗里，要不是在德国意外碰上了Daniel，要不是Daniel的那句话点醒了她，他也许一辈子都没打算让她察觉。
那时候收下这份礼物，听着她说的那些话，他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灼烫的酸涩又一次袭上眼眶，宋茜难堪地歛下眼，想起过去这麽多年来自己无心却扯痛对方每个举动和每一句话，那些她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一字一句如今回想起来，都让心绞痛得无法喘息。
过去看着她和尹浩在一起的时候，尹洵有没有曾经想过，如果他能变成尹浩的话该有多好？
又或者他会想着的是……如果他能消失的话，该有多好？
那些疼痛着却没有人能诉说的时候，那些心酸着却没有人能陪伴的时候，他一个人该有多挣扎……
都怪她，都怪她太晚看清自己的心意，太晚明白他的深情，这麽多年来总是傻得以为断绝联系的他对自己是无尽的绝情，傻得以为他其实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傻得以为只要待在尹浩身边，总有一天会等到他回来……
这一切都得怪她，是她让尹洵连爱一个人都只能安静地逃开、委屈着成全，甚至必须以尹浩的话作为藉口，若无其事地用着朋友的身分对她好……
这全都得怪她。
「尹洵……」她止不住悲伤地呼唤，泪水打湿了深色的被单。
「我在这。」
脑中忽然闪过了一声低沉回音，太过清晰的字句让宋茜一怔，衔在眼角的泪珠无声滑落，灼伤了惨淡的双颊。
是尹洵……
昨晚在她哭着睡去的时候，回应她的人是尹洵。
他的声音很近，近的像是就覆在她耳边，短短三个字，低沉沙哑，却很真实，完全不像是做梦。
是她悲伤过度所以出现幻听了吗？还是说……
她狠狠抽了一口气，想起了几天前在Jamie的婚礼上Daniel和她说的那些话，那时候他只是看了照片一眼，就那麽笃定地说照片上的人是尹洵。
他说，尹洵在离开之前特意换了发型，他还说，尹洵的左额角上有一道伤疤。
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宋茜激动地扯掉扎在手臂上的针管翻身下床，伸手捞来了摆在桌面上的曲谱。
她一张一张看过，在每一张手稿的最後一页右下角都发现了以铅笔留下的极浅笔迹。
forV.
这些曲子都是他为她写的，每一首都是，其中更包括了尹浩和她告白的那首曲子。
这些手稿他不可能让尹浩知道的放在哪里的，他不可能让尹浩有机会发现他喜欢她的。既然如此，那为什麽那份文件会和这些手稿一起藏在钢琴下？
她紧抿着唇，反覆思考着，那曾经跃上脑海却又被理智否定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宋茜抓过摆在一旁的手机，照着文件上的连络电话拨打，电话响了许久之後被接起，话筒里传来了一串她听不懂的德文。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帮帮我？」她以英文询问，嗓音孱弱而颤抖。
「有什麽我能协助的吗？」对方也很快地把语言转换成英文。
「去年12月21日下午6点左右，在你们辖区里是不是发生了一场车祸？有一位来自台湾的男子在车祸里去世了。」
「请稍等一下。」电话那头传来的键盘敲打的声音，过了几秒，她就听见和她接线的警员肯定地答覆了一声：「是。」
那声低沉的回答像是重锤狠狠地敲在她淌着血的心口，发酵成了极度浓烈的疼痛。
宋茜倒抽了一口气，喉咙一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小姐，请问你是死者的家属或朋友吗？」电话那头紧接传来了询问。
「是……我……我是他的……」
她的声音乾哑而断断续续，几不成句，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於说出後面的话。
「……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