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季清会知道191111是向箫日的帐号,是前半靠猜,後半靠推测,而那都是在他启程到加拿大去了之後才发生的事。这一年多里,季清始终记得清清楚楚,那一阵子的向箫日。
从向箫日大一下学期开始在R大与艺大两边跑,直到大三他都一直忙碌着,有几个学期,他待在艺大的时间还比待在R大的时间多得多,季清自己也因为兼职、配音的工作而东奔西跑,两人少了很多待在一起的时间,却也是电话、讯息日日不间断,在艺大多半也能一起吃个午餐。而大四上学期,向箫日变得格外黏人,见了面总要抱,星期六、日他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会主动找他出来,两个人去散步、去玩乐、去吃饭,邻近冬天时,他还拉着他要拍毕业照,在R大拍完再去艺大拍,校门口、商学院、艺术学院、传播学院、树林大道……所有与他们有关的地方,都留下了两人的合照。
然後,就在年过完之後的二月底,向箫日才告诉季清,他要出国,到国外的工作室去实习。
二月底说出离别,三月一号就必须离开。
「去哪里?去多久?什麽时候走?」
「加拿大的多伦多。是一个……刚好跟这里差十二个小时的地方。可能要去二到三年。後天……就走。」
毫无徵兆,毫无预告,季清当下就只有一个反应:
「所以,你这半年特别地主动,都是什麽意思?」
向箫日只是看着他,而季清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的想法,「你没有想过我吗?你把你离开前想做的都做完了,那我呢?你考虑过我可能也有想做的事情吗?你考虑过我被你瞒到现在的感受吗?後天就走……你以前总不准我说如果我明天就要死了的假设,你现在倒好,连假设都没有,直接就要消失。」
向箫日还是看着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然而眼眶却一点一点地红起来。
季清却笑了,「你要去加拿大工作,肯定得要办签证,工作签证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下来的,你还要说服你爸妈,还要提毕……你可瞒得真好,一点漏洞也没有,我都没能看出来。」他歛起笑,「箫日,你一句话也没有给我,哪怕就一句话,你也没有和我提过。到头来,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不要我。你的只字未提,就是你的答案。」
「阿禾,我没有不要你,我、我只是……」
他看着他一双泪满盈眶的眼睛,忽然上前,紧紧地拥抱住他,他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後天我就不去送你了。你就好好生活吧,过你想过的那种人生。别回来了。如果可以,就在那结婚、落地生根最好。别回来。要死了也交代好,别让我知道,我死了也绝对不关你的事。」他感觉得到怀中的人顿时僵住,他强忍住想安抚他的冲动,松开了他,「保重了,向箫日。」
说完,他也就低下头,与他错身而过。他始终没有回头,但他知道,他眼眶里的眼泪一定落下来了。
或许还会非常伤心地哭着。
可是他也很疼。明明知道他不可能不喜欢自己,明明看得出他那样地不安和难过,明明想相信他是有很多说不出口的隐言,却还是,因为他瞒了自己,而感觉到自己被丢弃。
「而你亲了他,你就跑不掉了。」
那又如何?季清这个人,终究是一个被遗弃的人。
而在向箫日离开後的一个月里,季清就这样彻彻底底地颓丧了。空了。为他空出的时间、习惯的时间,全在他离开之後,填不回去。都空了,生活,还有他的心。
那时候,他到学校去都是一身黑帽、黑衣、黑裤,戴着口罩,话不怎麽说,饭也不怎麽吃,全靠咖啡吊着,电话不接、讯息不回、找他开会也不出现,广播剧组还为此延後了制作计画,路南几个人讨论下来,还是让在R大念书的薄晗每天拉着他吃饭、说话,还在他旁边念叨,把他粉丝们聚集的小宝藏区开给他看,说哪些人设图好看、哪些段子可爱,直到有一天,她看见路南特地出现,既几年前为了学测给季清一脚後,又再度狠狠地踹了他一次并拉去谈话,季清从此才恢复正常。
在振作之後,季清有一次上去小宝藏区逛,看见191111发了随手画的人设图。他已经对这个帐号很熟悉了,许多他的粉丝也很喜欢这个画手的画风。他忽然心下一动,点进191111的个人空间里去,好奇这个画手的日常。他有一小群粉丝,他的粉丝们叫他11或十一,而他多数的贴文都是转发禾水的动态或相关消息,或者是带有「禾水的小宝藏们」的标签,剩下的就是日常的风景或物品速写,还有一些小文字。
然而,他越翻越觉得不对。
许多景物与物品都让他感到熟悉,十一有时在画旁边写的字句笔迹也让他感到熟悉,而让他专注看过画和字的人……只有他。季清皱起眉,觉得是自己还没完全走出来,又想起他了。
可是,从十一这几年来断断续续发表出来的文字里,他彷佛看见了他们两个的生活轨迹。非常不明显,不是当事人的话根本就察觉不出来,甚至,连季清自己都不敢断定,但是,他却又感受到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相符感。
是他吗……?
那顶在市集时他送他的帽子、几年前跨年夜他们曾在旁边拥抱过的大圣诞树与相同的日期、他的二十岁蛋糕与他当下只能买到的三根蜡烛、他给他的耳罩式耳机、他在R大图书馆总爱坐的那个角落、他拍给他看过的小猫──
全都化作了图画,出现在十一的动态里。
是巧合吗?可他却看见了,在他的一则动态里,有在大四上学期、一切都还很好的时候,他拍下他在河边的照片。因为光的关系,照片中的季清是剪影,根本看不见模样,只有轮廓,和夕阳西下。
191111:想把这一刻永远留下。(图片)
而那张照片,季清自己也有,就存在他的手机里,与动态上的一模一样。
季清想起小宝藏区,十一总是不厌其烦地发日常人设图、贺图、禾水插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没说破,只是一心一意。而自己又默默转发了多少保存,又从这些得到多少能量。他心里忽地一酸。
被这麽对待,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
傻箫日,你让我怎麽讨厌你……
他开始细细地看起他写的小文字,平淡的、庆幸的、难过的、不自信的……这些都是他没有去了解过的向箫日。
「我想跟你一样。」
「阿禾,我没有不要你,我、我只是……」
只是有太多的话不知如何说起、也不愿让我知道这样不够自信、不够开心的你,对吗。他抿起唇,一直往回看到最新的贴文後,才发现他有一则置顶。
发表时间是四年前,他二十岁生日的那一天。
191111:他不知道,去年的今天,是我变成十九岁的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次在电话中喊他名字的那一天。而成为二十岁的今天,是与他相识的第三百六十六天,自己终於彻底沦陷在这份喜欢里,自卑却也鼓足勇气,寂寞却也满是幸福。他是一切的变因。也愿,他是一切的终始。
而他终於红了眼眶,有一个很遥远的对话又再度被想起来。
「你叫我阿禾吧。」
「哪个禾啊?」
「季上面的禾。」
「……阿禾。」
而那天,季清在191111的空间里待了大半夜,忽然刷到一条最新的动态。
191111:到这边两个多月了,什麽都不习惯。想起了他,却不敢多想。他太好了,在他面前,我永远没有自信。可也只有他,能将我牢牢撑起。
而自己的动态发出没有多久,远在加拿大的向箫日在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来自站上特别关注的提醒。他犹豫了会儿,还是选择点开。
他的动态只有一句话。
而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他定格了好久好久。
也让他没来由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阿禾,这句话,我可以假装你是在对我说吗?
不这样的话,我怕我会撑不下去──
禾水:不论是对於这个我,还是那个我,你都才是我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