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隔天早上七点，季清准时出现在录音室。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到了，正在准备东西，季清同他们打招呼，他们让他坐在沙发上稍等片刻。陆陆续续地，除了配音员按照表定时间到，其余的人员都齐了。
据李木的话，因为这部电影没有拉到太多投资，所以只能小成本制作，所找的配音演员也没有什麽名人，只有男女主角勉强试到了小有名气的签约配音员，其余的皆是从各大学的相关科系里找的，还有些不是学生的素人。
季清当下就问：「没想过从网路上找人？」
撇开他自己不说，网路上的CV圈不小，许多人其实都比在一线的配音员表现得还要好，况且，需要宣传时还可以有他们本身在网上的优势，粉丝、工作室转发什麽的，为什麽不？
李木答，「网路找人，那得多费力啊？让几个在学校工作的亲朋好友帮忙，找个人，声音过得去的，不就好了吗？反正这电影一看就知道不卖座，何必呢？」季清听了一愣，李木便笑了，「有点荒谬对吧？但制作方也不是做慈善的，有多少钱，做多少事，合理吧？」季清也笑了，「是很合理。」
「我可以叫你阿禾吧？听路南这样叫你，我也好想这样叫，显得我年轻。」
「……当然可以啊。」
「那，阿禾，听完这番话，你想怎麽做？我好奇。」
「我也不是做慈善的，他们要怎麽做是他们的选择，但挂着我名字的东西，就要有我的样子。」
李木看着他脸上那慵懒的笑，他就知道自己是找对人了。
按照表定时间，配角的部分最先录，一个接着一个，速度不快，但季清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坐在主控台的录音师只是听，对於咬字不纠正，语调也不纠正，声情生硬也不给予建议，除了偶尔几个比较有自我要求的人会要求重录以求完整，其他人大多是口型对到了、台词说对了，没有太大问题就结束了录音，还有的人是台词说得坑坑巴巴的，实在过不去，被迫同一句话录了好几次。
参差不齐。这是季清对这次录音的第一印象。於是，这样的录音进度说不上是快，还是慢，然而等到负责男女主角的配音员到时，还没轮到季清。男女主角的配音员到了，还没录完的配角部分当然先靠後。
而季清看到那位负责男主音的人，顿时觉得有些眼熟。听见他的自我介绍後，他就完全想起了他是谁。
陆仁。当时《温柔繁盛》还在制作期，他们的策画定下的男主角，也是後来撒手说不录就跑了、让他後来被路南抓去救场的人。原因是，他不喜欢自己录的音被配音导演指指点点，还得一直修改，加上他们组有许亦绅和薄晗，一个暗着挑剔，另一个明着嫌弃，陆仁说自己好歹是个签约的配音员，这种小工作组他待不惯，就不待了，而其实就是脸面过不去，便直接退了组。然当时，CV名单早就放出去了，又听到陆仁退组的消息，许多本来就看多他负面新闻的网友和粉丝们，吃瓜的吃瓜，厌恶的厌恶，他从此多了个「讨厌的路人」的代称。而此刻，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季清预测，自己的眉头等等还可以皱得更深。
大家纷纷向刚来的两位点头致意，季清也点了头。待他们准备了下，负责女主音的配音员先进到录音间。录音工作进行一阵子後，季清听她录音，倒是没什麽问题，真比前面的配角们多了几分专业的味道，但也是中规中矩，没有太大的亮点。他拿出包里的笔，开始在剧本每页的背面空白处写下他这一早上听出来的录音问题，比如咬字是哪些字词特别有问题，比如声情是哪种情绪特别不好掌握等等。他想，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就当作是许亦绅给他讲过的「数据库」收集吧。
之後，换了陆仁上场。他录音的这段时间，季清笔记的可就更多了。或许是公司的人特地打过招呼，录音师对他都是微笑以待，对於任何问题都是：没关系，後制处理就好。於是，男主角的配音非常「顺利」地结束。
很快地又回到了配角的部分。已经录完的人陆续告辞，有些人想赶紧结束离开，便很积极地要上场，季清就这样变成了最後一个录音的人。这其实挺合他的意的。他不想拖到别人的时间，最後一个也是不错的顺位。
季清进到录音间，戴上耳机，将剧本放到眼前的架上，外头的录音师向他说了要录的部分，他点点头表示理解。而他这一录，就是一个小时。对比别的配角是十分钟解决，录音师显然对他花的时间不太满意。
「不用这麽刁钻的。差不多就行了。」
「老师，男二词多，得多花点时间。」
录音师在心里喃喃：男一词更多，人家也才花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再来。」他虽这麽心想，但也清楚这负责男二音的小夥子有点水平，不是瞎录、瞎喊重来的，只好继续让他录。
又半个小时过去，李木从外头进来，就看见录音师手支着头，一脸厌世地嘀咕，「又重来？我觉得挺好的了还重来啊……」李木忍不住笑出声，录音师回过头，叹了好大一口气，「李老师，快救救我。我领的月薪，又不是时薪，这样密集地工作并不会让我快乐。」
「这是我学生。」他没听出他语气里的骄傲，只觉得他是救星，「那您快叫他结束吧，都要三点了，我好饿。」
「你走吧。这里我来。」录音什麽的，他也是学过的。录音师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地就收拾东西离开。李木在他的位置上坐下，给季清刚录的音存档，放给他听，他听完才发现外头换了人，「老师？」
「阿禾，你把人吓跑了。」
「……我就剩两句了。」
「你声音有点哑。」
「我知道。不过状况还好。」不是没有过两个小时不停说话，这样的状态他还掌握得住。「好，那我们继续。」最後，他的部分终於结束。
李木给了他几点有关录音和喉咙使用的建议，当作是今天的总结，他又不经意瞄到他的剧本，问他，「你背面写了那麽多东西？」
「今天早上听到的错误我都记下来了。」
「记下来干嘛？」
「不知道。当数据库用。」
「数据库？」
季清穿起外套，背好包包，和他打招呼，「老师，我就先走了。」
「……阿禾。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不能尽善尽美？」
「嗯？」
「就像今天，如果比你更有决定权的人拒绝了你想要完美的要求，好比录音师，好比我，好比这部电影的导演、制片，要你不要这麽完美，要你别继续录了，你怎麽办？你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配音员，那时候你怎麽办？」
季清：箫日，陪我吃饭。
收到这则讯息时，向箫日正一边用电脑挂着【今天河神转游戏圈了吗】第二集的影片，一边写数学作业。
向箫日：现在三点多，吃什麽饭？吃晚饭也太早了吧。
季清：我一整天没吃东西，现在很饿。
向箫日：你睡到现在？
季清：好饿。
向箫日就当他是睡到了现在，想了想，有些犹豫……
向箫日：你要吃什麽？
季清：你家附近有什麽？上次看好像有火锅店？
向箫日想起了他动态发过的泡面锅。
向箫日：有。
季清：等等捷运站见。
……啊？
给向箫日发消息的时候，季清早就到了。他坐在外头的长椅上，低垂着头，用手机在看向箫日画的图。
就想听他叫他一声阿禾，所以来了。不知道为什麽。
他清了清嗓。感觉喉咙开始疼了。
「他们要怎麽做是他们的选择，但挂着我名字的东西，就要有我的样子。」
「如果比你更有决定权的人拒绝了你想要完美的要求，你怎麽办？你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配音员，那时候你怎麽办？」
他没有那麽狂妄，其实，也没有那麽自信。
他不知道以後的路会怎麽样，季清的、禾水的，他都不知道，他此刻只隐约感觉到，如果真要有那麽一天，妥协的他，一定是先放弃了自己……
忽地，有个人在他面前蹲下来，他抬眼看去，他也正好仰起头看他──
「阿禾。」
是向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