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5日晚上10时
睡房的门打开,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但是韦慕文仍然知道他的到来,凭他们之间的熟悉,和每一次心碎时脚步声。只是,她什麽都没有做,对着镜子,把养肤品涂在脸上。望着镜子,看着脸上的皱纹,其实也代着他们婚姻的痕迹。不过,她知道有些事,是盖不了的,无论你如何地努力,也是一样。
阮卓蓝轻轻的把门关上,然後爬上了床的另一边。这是他的习惯,也是在他们结婚那天不知不觉地定下来的规矩。坐在床上,看着手机,不知道可以看什麽,但是他仍然假装忙碌。滑着每一个贴文,看着自己在几年之前所写的文字和留言,看着中学时期的照片,看着自己少得可怜的照片,他轻轻地笑了一笑,却没有説什麽,也不可以説什麽。
她从镜子中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的笑容,看到他的自在,她也终於把瓶子放下来,把灯关上,爬上了床。她看到了他的眼睛,停了一下,却很快地把被盖上。把身转到门的方向,她闭上眼睛,看似什麽都不想,心中却在悲伤什麽。
中间的位置永远都是被他们留了下来。阮卓蓝看着她的转身,有一刻,他想抱住她,就如他们的以前一样,甜甜地笑着。可是,很快,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手也放回完本的位置。他不敢,也没有这个能力和权力。於是,他转身,望着仍然透着光的窗,明知刺痛,但是,他仍然看着它,直到自己流泪。
打开眼睛,看到旁边的人仍然入睡,她笑了一笑,把自己的衣服脱下,再放好。下了床,这一次,她没有直接离开房间,而是坐在昨天的镜前,看着刚睡醒的自己,也在留意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也许在这里,在这个位置,她才可以安静地留意着他,因为,她不需要害怕那眼睛的对望。昨天那深情的眼神,令她带有一丝的希望,但是更多的是害怕。
脑海闪过一个画面,带有血,带有一些刺痛。闭上眼睛,她试着令自己的心安静一些,可是,她仍然感觉到一些血腥的味道,不断响起的破碎声也令她不停地震抖,甚至哭泣。压迫的空气迫近了她,她大力地呼吸着,抓住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仍然存在,已经离开了那个最痛苦的时候。她慢慢的打开眼睛,站起来,却没有想到,他已经醒了。
她震了一下,用手撑着桌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好像看到她的异样,走前一步,走到她平时睡觉的位置,看着她,带有一点的担心。退後一步,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用口形做出「你好」,然後离开。
阮卓蓝看着她,看到她眼神的害怕,看到她的「冷静」,有些心痛,但是他更知道自己什麽都不可以做。在这个关系中,他们是独立的个体,转身背着对方,他看不透她,也看不透自己。其实,他真的不希望他们来到了这一步,但在每一次的硬碰之後,他们逃不了这个後果。
他看着手上的戒指,看着墙上的照片,他把要掉下来的戒指重新戴上。突然觉得,原来这个位置真的安排得十分好。在这里,他是第三方,他可以看着婚姻的改变,看着那眼神的冰冷,看着这婚姻殿堂内的一切。可是,他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不懂得安慰,只想安静,宁静,自己一人,所以,他注定要辜负她,看着婚姻的枯萎。
打开门,他走入厕所,又从厕所走了出来。低下头,是为了不让她看到他的悲伤,也为了不用看到她脸上的冷漠。坐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公仔面,笑了一笑,闪过一下的嘲讽。
这是他的早餐。阮卓蓝夹了一些放入口中,感受着它的软和开始变糊——在汤中泡了很久的它,早就已经没有开始的疆硬。把它吞下来,闭上眼睛,想着面上的汁,却来不及品尝,因为,它已经滑了下去。之後,他又夹了一些配菜。早已发黄的菜,他知道这是昨天晚上剩下来的,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新鲜和碧绿。但,他仍然把它夹了起来,送入口中,从不抗拒。这就是他,珍惜食物的美好。
韦慕文看着对方,她也夹起碗内的面。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对望,她也知道,这也不会是最後一次。也许心中真的有期望过什麽,但是也有不期望什麽。因为,不是最後一次,并不代表他们之间什麽都没有,也不代表他们没有曾经的幸福。
拿着手机,这是他们唯一的沟通工具,也是他们二人的口。可是,此时此刻,他们的手机却没有一条讯息。韦慕文放下筷子,把电视打开。打开,从不是为了制造话题,因为在这里,人们没有任何声音。
画面转动,有着很多的照片,也有着很多的短片。那些短片,带着风的声音,投射在她的眼中,却,半句话都没有。韦慕文夹起了桌上的面,吃着,像平常——或者可以说,这是他们的日常。
这里,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没有人会发出声音,因为他们不可说话。从小就被灌了哑药的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这里,也是第一个实行这个措施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走得太前,令现在不同国家的人,也想推行这样的法例。
所以,他们沟通的方法,只有三种。第一,是手机,第二,是做口形,第三,做手语。在这里,每个人都必须明白口形所表达的是什麽意思,因为,这是他们的沟通方法之一。
由他们相识时开始,他们从来没有开口的权利。被灌哑药之後,他们的人生就是平淡无奇,但是,他们仍然选择走在一起。那个时候的他们,其实并没有想得太多。也许他们要的,从不是言语,而是两颗心的依靠。所以,他们才可以抱着对方一起睡,一整夜地看着对方。现在,他们虽然仍然安静,但是,他们却要依靠着面条和电视来掩饰他们的尴尬。
阮卓蓝放下碗筷,看着自己的妻子的着迷,他想,如果他可以说话的话,也许他真的会问她在看什麽。可是,他失去了这样的可能,也失去了和她幸福的时刻。所以,他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公事包。
韦慕文望了自己的丈夫。她笑了笑,保持着完美的角度。电视仍然传着风的声音,她走向了他,捉住了他的手。门,已经被他打开了,可是在这一刻,她不想只是假装,而是真的活在幸福当中。於是,她抓紧了他。
她想起他们之间的承诺。在她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们一起走到十字架前的两张纸,拿起笔,把自己的名字写下去。言语,在那一刻,并不重要,因为那张纸上面的字,已经把心中的话写下来——陪伴,了解,不离不弃。只是那时,他们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也可能会背叛当时的自己。
她的手抓住了他要离开的冲动,令他停了下来,望向了她。可是,在这一刻,他的心却是痛苦的。也许,她不明白他,也不了解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才是快活的,而她,却挡住了他。
每一次的接受,是爱,是包容,是为了婚姻。每一次回到公司,是屈服,是领导,是为了家庭而工作。不说,不开口,不表达,不代表没有失望,没有悲哀,没有痛苦。所以,他想,只有在上班的这个时候,才是什麽都不用想的时候,也是最快活的时候。
他松开了那只被困住的手,走出了家门,然後再把门关上。没有表情,走向了升降机。不是生气,而是对生活的厌倦。
在公司上班,从不容易,可是他只可以利用它来得到短时的平静。进入了那对再次困住他的门,他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包放在桌子上。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已经坐了下来奋斗了,而他,从不例外。
这不是一间大公司,有很多事情,都要他一力完成,但是在这里,却「不自量力」地承包了构思、设计和制定方案的工作。不过,他不介意,因为他喜欢那种抛开了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人的世界的思考。
今天的工作是某个保湿面膜的品牌。在一下的惊讶之後,他退出了上司的房间,而所谓的上司,其实也是在这里比较资深的一个人而已。他惊讶,是因为他在这之前并不知道它的名字,他从不认为自己需要这麽多保养品。可是,他仍然会尽力完成,尽管他的代入有些困难。
带着两个比自己迟入职的人,阮卓蓝开始了工作。看着电脑上的照片,他想起了房间桌子上面的化妆品,好像其中有一个,就是这个品牌。他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想下去,然後,他的脑海闪过她那害怕的眼神。他,只可以打开眼睛。
在纸中写了一下分工作之後,那两个人惊讶的眼神也消失了。他们点了一下头,回到自己的座位。可是,他心中的恐惧,仍然存在。
这个恐惧,不是家中的压迫感,也许可以説,这和地方无关。这是他的无奈,他的矛盾,也是为什麽他们分不开的原因。明知道心中有的不应该是深情,但是她仍然出现他的心中。那种突然,那种随时随地,令他害怕。
也许他是後悔了,後悔他的绝情。可是,就算他有没有松开了她的手,下次他仍然会打破他们之间的情。不可退。
脱下婚戒,放松自己,也许他不会成功,但是这样的他确实有些平静下来。坐在椅子上,他闭上眼睛,把自己关在思考之中。在这思考中,一切都是完美的,一切的事情都可以做到。这是梦的一种,也是逃避的一种。如果可以,他也渴望这一天,他不会是为了工作而闭上眼睛。
很快,他打开了眼睛。太多杂乱的思考,令他迷失了工作的方向,也令他陷入僵局。在梦中,那双温暖的手,抱着了他。到了後来,也许那手已经远离了他,但是,他仍然有着一点的余温。於是,他追不到她,但是,她也找不到她。
想到这里,他突然懂了什麽。
对於婚姻,对於韦慕文,他的心是不同的。或者他保留了当初初恋的感觉,或者这五年的人生刺伤了他,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打算真正脱下戒指。
「客户说今天六时前要有完成初步构思。」信息传来,这是一个警告。也许上司看到了他的失神,才会这样提醒他。他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
晚上,他们来到她父母的家。这是一个讯息可以做到的事情,也是一个好而定下来的事情。他们从来都没有一个固定时间来到这里,这一次,也只是父母的一句话。
她不会说无言的他们如何过活,也许有些时候,她的父母会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但是,她不会説他一句的不是。一,是不可说,二,她不想他们之间走向更恶劣的关系。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打开门,这是她曾经的家,也是二十年来居住的地方。二十五岁的时候,她搬了出来,和人合租。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他了。可是,也只有知道。
坐下来,面对面,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着窗外的树,看着在旁边客厅的电视。他们夹菜,微笑,但是,他们没有交流。他坐在她的旁边,看着眼前的菜,安静地,没有任何声音地吃饭。而她,有些时候会为他夹菜,但更多的时候,她都看着自己的父母,然後心中有叹气的声音。
她夹了一块煎蛋,放在他的碗上。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因为之後,他很自觉地拿起了自己的碗。但是这一次是不同的,因为她拿了一张纸巾,看到嘴角的菜叶,她靠近了他,打算清理乾净。明知道他也可以同一件事。但是在这一刻,在这里,她却主动地做这些事。
他终於望向了她,和她对望。可是,在那眼神当中,虽然有着温柔,但是,也带有一些距离和防备。他看着她,三秒後,他的嘴勾微微勾起,捉住她的手,摇头。
这三秒,是最甜蜜的三秒。韦慕文强力按下自己心中的烦乱,看着他的眼睛。这不是她第一次看着他的神情,但是,这一次,都与之前不同。因为她看到了他的思考、他的眨眼。那是一闪而过的,也许别人会看不到,但是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她可以感受到。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在这里,他是一个好老公,而他也知道,他的心从来没有出轨。所以到了这一刻,他捉住了她,带有距离,但是也带有一些亲密。不是他不想再做下一步,只是他们都知道,有一件事情隔住了他们。
随着玻璃的碎裂,他们走到了这一步。
韦慕文笑了一笑,没有再看着他。再一次拿起了筷子,她夹了一些菜放在自己的碗当中。可是,也许没有人听到她心中的那个声音,那微微的爆破声永远都困在心中,而她却因为这样而发抖,心情沉重。
父母看到安静的他们,叹了一口气。但,也只有这一口气。他们做不了什麽,也不可以做什麽。於是,饭,仍然在吃,人,仍然也照样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母亲趁阮卓蓝到洗手间的时候,她捉住了韦慕文的手。这一次的捉着,不是冰冷的,终於也带有一些温度。她望向母亲,停下来。这不是她们第一次的对望,但是这一次,是不同的。
她不想把她推入地狱,也希望他们的关系回暖。
她摇了摇头,因为她以为她只是在安慰自己。
停下来的几秒,母亲也想了很多,同时,也思考了很多。甚至这一个决定,她和丈夫也商讨了很久,但是他们都同意,这是一个对他们都是最好的决定。
「把他的身份证和护照给我,我帮你们买飞机票。日期我已经定好了,12月20日。」母亲靠近了韦慕文,开口。这是她们第一次这样近,她看到了母亲的眼睛,她的神情,她的期待。可是,自己的心中却没有一丝的快活和解脱。她仍然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嘴唇,她後退一步。
她害怕亲密。因为,她和阮卓蓝之间,早就已经没有这样了。可是,她没有松开母亲的手,因为在母亲这里,她才可以感到安心。只是,有一个恐惧争脱了身体的理智,走到了她的脑海和心头,那就是阮卓蓝。
「阮卓蓝,他不会愿意。」松开了那只被捉住的手,她低下头,假装正常。只是,那个被抓紧的手袋,上面的手指一早就已经变得泛白,显示着她的紧张,对婚姻的恐惧。可是,这是暂时的,因为随着她吸了一口气,她再一次回复正常——嘴勾上扬,笑容再演。
而她可以说的,只有这一句。也许是因为时间的不足,也许也是因为她説不了太多。
母亲皱眉,可是很快她明白了为什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阮卓蓝已经回来了。双方退後一步,这是她们的虚心,也是她们想维护这个不平静的家庭的方法。只是她们心中更明白这样的用处,是零。
仍然捉了阮卓蓝的手,就如他们刚来的时候一样,韦慕文挥手告别。没有一丝的笑容,是失望和平静的脸容,可是在平静下面有的,不再是无奈、无力,而是担心和忧心。看了一下旁边的男人,他也同时看着她。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也许,人们真的认为他们是美好的一对,就如她以前以为的一样。可是,他们都是人,人就会过去。
打开门,韦慕文走进了自己的家,开灯。可是之後,她停了下来,望着这美丽的装饰,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心中的混乱仍然持续,他们之间的安静也如平常一样。可是在这一刻,这一份的平静再加上了一些的悲哀,也许是因为她认为这样的情况是该来一个结束,但也许是她真的不敢面对。
『把护照和身份证给我。母亲要帮助我们定酒店和机票。』
这是她在回家的时候所打的,但是,在这之後,她没有拿起手机过。望向阮卓蓝,原来他没有留意,一直如此。她笑了一笑,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阮卓蓝关上门,他看着房间的门。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也许她在生气,气他不让她抹去嘴上的菜叶,但是他更明白的是,这不应该是她生气的理由。
她不会不知道为什麽他会有这个选择的。也许在五年之前,他会让她这样做,甚至,故意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是他们早就已经改变了,由她在三年之前背叛他的时候开始。
他呼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然後进入书房。有些事情,他不想记得,因为心情的矛盾,有些时候,其实他都是那个受苦的人,也是他们仍然可以维持这段婚姻的原因。
打开手提电脑,作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下午三时的时候,他把他的构思利用邮件传给客户,他们可能已经看到了。
因为使用手语和口形的麻烦,为了可以更容易地进行沟通,现在这个行业都在使用邮件的方式去提交自己的创意。虽然不算全部,但是这占了大部分,所以,他才会坐在这里,看看对方的回应。
『使用故事的方式是不错的,只是,因为这样的産品在女性方面的市场接近饱和,所以如果可以把照点放在男性方面,也许可以更吸引到更多人的注意。』
『这是本公司为今次所安排的模特儿,她的资料在附件当中。』
阮卓蓝坐在电脑前面,拿着他的笔,在转,也在思考。门没有完全关上,因为,争吵的声音不会存在,所以,他不必担心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广告。其实,他不必须要有这样的担心,因为,她知道他的底线。
房门打开,韦慕文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她听到了打字的声音,低下头,离开。在走之前,她笑了一笑。那笑,是告诉自己不要太笨,以为这段婚姻可以继续下去。
这一天的开始依然平常,可是,它的结局不会平常。如常,起床、无言、吃早餐、目送他的离开,然後时间来到了十时。
闭上眼睛,她打开WhatsApp的版面。那个信息,他没有看,也没有说什麽。她不知道为什麽,也许是因为三年之前的那件事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要与她一起去旅行。
面对他,是一个局。明知道他们不会回到以前,但是那个时候的她却没有想过要离婚。这一件事,是一时的冲动,因为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可是,她也有要解脱的时候。因为她是人,她有欲望。
闭上眼睛,她不敢再想下去。他们之间一早就已经没有了信任,也再没有感情。其实她知道很久了,但是因为太多的碰撞,在这件事上早就已经黑白之分。他们都个过错,也有了防备。脸上的冰冷只是表面,不理会只是为了不再错,她不是不爱,而是不可以爱。
他们之间只剩下责任。偏偏这个责任,是带着他们痛苦的根源。因为每天都要见面,有些事情,其实也陪伴着他们。其实,她也知道旅行不是一个好选择,因为他们的完全独立,她是害怕的。
打开眼睛,她走入他们的房间,在内面的污衣放入篮中。她回复「正常」了,她是阮太太,阮卓蓝的妻子。
办公室,阮卓蓝正在和自己的同事説话。经过昨天一夜的努力,他成功提交了另一个方案给客户。只是,在他在打算站起来收拾一切的时候,他才想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现在,他们正在讨论这件事。
「这几天都没有摄影师有空,如果这个方案通过的话,我们就可能要自己拍摄了。」
「还有,公司的摄影棚都被其他人借去了,我们没有地方拍摄。」
两个同事都利用手语,把这些怀
消息告诉阮卓蓝。他们是担心的,不过,也许是害怕,他们没有抬头,然後,退後一步。
阮卓蓝看着他们的眼睛,看着他们眼中的恐惧,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手机内的那个信息。其实,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有那个勇气打开。也许,他一早就已经失去了面对的勇气,所以,他们才可以走到了现在。而现在,那两个站在他前面的两个人,也是有一样的眼神。
挥了挥手,他们走了,而他又只剩自己一个人。如果是之前,也许他会积极面对,但是现在,在经历了那麽多之後,他会説,他想放弃。放弃的,不只是现在的人生,还有那段婚姻、回忆。原来来到了这一刻,他竟然希望自己一个人生活。
他不回,是因为他认为这样的日子已经够了,也是一个时候抽离。三年之前,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其实他从来没有忘记,因为那个时候,是在他公干的时候。而现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和他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
因为这一条信息,他们再次把破裂的玻璃才次打破。这不是对她的厌恶,而是,在他们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不难地想起她所做的一切。在这里,他可以借着工作而不用面对她,但是,在那里,他除了酒店,又可以逃到哪里?
原来有些事情,一定会化成刺。他原谅了她,她挽留了他,可是,那不是冰块,它仍然刺在他们的心中。所以,一动它,他们仍然会流血。
呼了一口气,他开启了电脑,在寻找,在忘记,在痛苦。
下午二时,「上司」找阮卓蓝。他什麽都没有说,因为他信任他,他知道他可以做一切的事情。所以,把文件抛给阮卓蓝之後,他只是在微笑,然後,阮卓蓝退後两步。
「我现在仍然有保湿面膜的广告,再加上没有摄影棚和摄影师,我——」他做手语,但是,他还没有把一切都说出来,「上司」就对他摇头。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上司」开口,对阮卓蓝做口形。他的微笑,告诉阮卓蓝,这是陷阱。因为在那份文件上,贴上了一张纸:三时在XX餐厅见面。
忍着心中的起伏不定的心情,他看着前面的男人。他是知道的,现在的他根本不可以负责两个客户,但是,他更知道违反的後果是什麽。他渴望高飞,可是到了这一切,他仍然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的计划。说穿了,他放不下她。
一天仍没有离婚,她仍然是他的妻子,他对她仍然有一份责任。三年之前,他选择了原谅,现在的他,没有一个藉口可以推开她。除非,她重蹈覆辙。
他承认,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但是那个感情,已经被风雨破坏,只剩下支架,也只有一些的血和肉。那个支架,叫夫妻。无论再不爱,他仍然要赚钱养家,因为那个支架,那剩於一点点的爱情。
所以,他不可以反抗。想到了现在,当初的生气也慢慢的消失,而他,也自愿进入这一个局之中。因为,他知道反抗的後果是失去工作。
「我做。」阮卓蓝做口形,点了一下头,走出了那个房间。到了这一刻,他再没有了退路,只好每天辛苦一些。这不是愿意与不愿意的问题,是责任。
晚上八时,韦慕文坐在饭桌之前,拿着酒杯,在摇,在笑。她的笑,带有一些嘲讽,带有一些失望和心痛。看着前面的蜡蠋,她靠前,把它吹灭,然後,喝了一口红酒。红酒,好像是一个依靠,也好像是一个提醒。那鲜红色的液体,就如她手上的伤口所流下来的血,滴在地上,滴在玻璃之上。但是到了现在,原来,她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它。
她承认,在这件事情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经有问题出现,可是,她知道,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然而,在那块玻璃碎裂之後,他们之间最後的信任也因为这样的消失,而他们,也终於走到了这一步。
旅行,固然比家中的无言更好。但是,他们不敢面对。在知道要去旅行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脑海中十分重现那个时候的情景。因为旅行丶公干,她背叛了他,那麽到了现在的它一次旅行,他没有这个权利困住了她,那麽,三年前的事情有可能重现。
她有想过取消,但是,这是父母的好意,她不想浪费。她是一个好妻子,由那件事情被盖上的那一刻开始,她,在别人的眼中,是一个安静、贤良淑德的妻子,所以,她不可以逃避。
也许,他也有相同的想法,所以到了现在,他仍然在外面,不敢回来。
牛排渐渐的凉了,她拿起了刀叉,切了一块。她不是等不了,只是,她不可以问他何时回来。也许他有事要做,也许,他真的到了酒店,谁知道呢?如果真的如此,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安静的吃牛排,等待他的归来。
九时,她终於完成了自己的那一份晚餐。在她打算起来收拾的时候,门铃响起,她放下了酒杯,打开了门。
手上有一堆文件的阮卓蓝回来了。在他的努力之下,今天,当他知道第一个客户通过自己的概念後,他立即安排自己的同事一起建立拍摄场景。到了现在,他终於完成了。
放下手上的文件,他进入了厕所,关上了门。韦慕文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笑了一笑,然後,关上了大门。她猜错了,果然,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的信任。只是,就算他真的什麽了,她也不会怪他,因为,她不可以剥夺他的权利。
阮卓蓝走了出来,在另外一面坐了下来。对面的妻子看着他,她做口形:厨房有汤。他看了她一下,什麽话都没有说,然後再次站了起来,走入厨房。这是他们之间剩下的默契,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入去。
韦慕文拿起手机,在上面打了一个信息。
『把护照和身份证给我。』
阮卓蓝放在桌上的手机的营幕亮了起来,信息也因此而出来。她知道,这一次在她之前,他一定会回应她,除非,他们之间发生了冲突。
果然,当阮卓蓝坐了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手机,是一个很好的工具,因为手机,他们不必脸对脸。但是,言语会却会。本以为,阮卓蓝会利用手机回答她,可是,她失算了,因为,他开了口。
「我不会去的。」做口形的同时,他告诉自己,这是一个解释一切的机会。有些事情,在手机上也许解释不了,就如心中的刺,那块已经破碎的玻璃。所以今天,他不希望吵架,也不想吵架。
「这是父母的心意,我们不可以拒绝。」韦慕文也开口了。这是做口形的战争,也是她对他的回应。她也不想去旅行,但是,他们仍然需要保持表面的平静,所以,他们不可不去。就算他们已经决定了,父母仍然会叫他们去。
「这段时间很忙,我不可以去。」阮卓蓝叹了一口气,然後说。果然,不说,是好的。不说、不听,他们才可以平静下来,才可以继续他们的婚姻关系。
「不是在这个月,是在12月20日。你可以考虑一下。」韦慕文站了起来,把自己的碟都收起来,放入厨房。同样的,她也不想有战争,所以,进入,是一个很好的逃避方法。
「你想去吗?」他站了起来,说。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在这一件事情中,他想知道她的立场,然後,他们才可以好好地说下来、谈下去。
对他来说,三年之前的那一夜,他是害怕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反应会这麽大,他会打破镜子,把那玻璃的碎片划在韦慕文的手上。一直以来,他自问自己是平静的,但是原来在爱和婚姻之前,他仍然会生气,仍然会使用暴力。
所以,他才想知道她的心中对这件事是如何想的。如果他们逃不过三年前的那些暴力,那麽,他仍然会接受。可是现在,是暴风雨的前夕,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希望有那一天出现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要。但是,我们没有那个如果不要。因为,那些亲戚、我的父母。」因为他的站了起来,韦慕文也因此而停了下来。在她说完之後,她走入厨房,没有出来。对她来说,这是最後一个可以逃避一切的地方。她知道大战的来临,所以,她来到了这里。
由他们结婚的那一刻开始,他们注定不可以逃避。有些事情,是两个人一同解决的;有些事情,是需要顾着面子的。而她需要的,也许不再是爱情——因为由那块玻璃开始,他们注定再没有爱情,而是一直维持下去的婚姻。
他们的家人,无人不知道他们婚姻的碎裂,因为在他们的举动当中,再没有五年之前的甜蜜。但是,他们从来都不会为自己的婚姻説什麽,因为,多説无益。所以,他们才可以忍藏着一块又一块已经破碎的玻璃,才可以平安无事地装下去。
作为妻子,她需要的,或者可以说,他们的婚姻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装。
「就是因为他们的嘴脸?」阮卓蓝走到了厨房的门口,韦慕文再没有了退路。「不,我们不需要理会他们,我——」
这是他的人生。由他选择自己的妻子的时候,他知道,知道是掌握了自己的人生。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问过其他人的意见,因为,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内心。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某些私心和爱情,他可以为她不顾一切,但是在一些时候,他宁愿爱自己。
「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选择。如果真的説不用理会其他人的话,也许就是三年的自己。在那件事情之後,我封闭了自己内心的想,所以,我才可以走了现在。」
不知道为什麽,在这一刻,她心中所想的,是三年之前的自己。那个时候,她真的很高兴,很快乐。她笑了一笑,也许,她本应就是这样的人吧。
「你还有脸说他?韦慕文,你明知道我不想去旅行是因为他,你现在说你仍然挂念那个时候的自己?」阮卓蓝的表情,是凶恶。他自己在説的时候,其实,也是惊讶的。只是在这一刻,她踏过了他们的最後一条界线,她,伤了他。
事後想起这件事,其实,她知道自己过火了。对於阮卓蓝的这个反应,她不惊讶,因为,她伤害了他的心。只是在那个时候,心中的委屈一次过浮现,她控制不了自己。於是,情况开始变坏。
「不是这样的——我——」韦慕文知道,三年之前的事情也许又要发生了,所以,她加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地面对他。这样的吵架对他们的婚姻并没有好处,而她,也不想他再次有家暴的罪名。但,他已经失控了。
「我为了你,现在,我接了一个不必要的工作。明明心中是讨厌你的,但是,我从来没有提过离婚。对於的行动没有任何的监管,这是因为我知道,我们的婚姻也许会因这样而结束,但是你现在——你现在却提起了另外一个男人,说起了那件事,还在说着自己的伟大!」
打破了玻璃杯——就如三年之前一样,可是现在的他却再没有勇气地刺伤她。他看着手上拿着的碎片,再看着前面的女人的哭泣,他知道,自己已经吓坏了她,令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
第一次玻璃的碎裂,他们从此是同居的陌生人。
第二次玻璃的碎裂,他们各走各路。
也许是因为工作的疲倦,令他跌坐在地上,放下了手上的碎片,他的泪也开始流下。完结了,这一切的事情都已经完结了,他知道,也明白。
原来,这是离婚,这是正式分开的感受。本以为这和自己十分遥远,在他的扮演之下,他真的想过他们可以走到了永远。但是原来,离婚是这样的容易。一个说话,一个动作,就可以做到。
韦慕文把戒指放在他的手上,转身离开。离开,是一个转身,是心痛,是绝望。原来在婚姻面前,他们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对方。既然如此,为了他们所剩下来的爱情,也为了玻璃不再破裂,他们,离婚吧。
有些事情,是面子都解决不了的。当婚姻一开都已经是错误的时候,他们,就是一个错误。再装,有一天人们仍然会知道这个真相。既然这样,倒不如在玻璃已经破碎的时候,正式分开。
韦慕文走入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这个家,也是她最後一次来到这里。她看着那张挂在墙上的结婚照片,笑了一笑,现在,她却要走了。
终於,阮卓蓝站了起来,走到了客厅。看到韦慕文的拿着行李,他没有挽留,只是来到了她的身边。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後一次看到她,但是有些说话,仍然虽然对她说的。
「再见。」
韦慕文笑了一笑,走到门口。打开门,她走出了他的心,也走出了这个家。
对不起,再没有任何的用处。如果对不起是有用的话,第一次玻璃的碎裂就不会存在,第二次的更不会存在。如果,他的对不起可以解决一切的事的话,那麽,现在的她就不会离开,她的戒指也不会交给他。所以,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对不起。
在下午的时候,他曾经天真的想过自己可以照顾她一世,他也以为他们不会分离。但是,就在这一个平常的一天,他们却走到了这一步。他看着门被关上,终於,这一天可以安静下来。
他来到了书房,开始辞职信。
这是一个时期的终结,也是他的时期的开始。
他看着时间,八时四十五分。
阮卓蓝
完
9/2/20201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