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一连阴雨了好多时日。
馆长停下校对书页的工作,疲倦的拿下眼镜捏着眉间,隐忍着关节那阵阵抽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要停工一段时间了。」他自言自语,缓缓从位置撑起身,阖上书本准备至楼下吧台冲杯黑咖啡小憩一会儿。
一开门,他便闻到浓郁醇厚的espresso味道。
有人。
馆长一怔,而後弯起了宠溺的微笑。他缓步下楼,拄杖在楼梯间规律敲响,推开大厅门扉时张手接住了那从里头冲出来的大男孩。
「爷!」来人亲昵的蹭着他颈肩,已比他高一个头的颀长身型拉出一道阴影,却怎麽也掩盖不了那灿朗明艳的温柔笑容,如水如火,「我回来啦,爷!来找你玩了!」
馆长笑了笑,任由他拉着自己到沙发坐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欢迎回来,睦仁。冰箱有枫糖牛奶,自己拿吧。」
棕发少年一阵高呼,「那爷也喝喝我泡的咖啡吧!这几个月都在俄罗斯出任务没空来找爷,超想念你的啊!」他迫不及待的打开冰箱灌了口枫糖牛奶,咽下後一脸满足的咂嘴,意犹未尽的神情让馆长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又吃糖了吧?嘴巴这麽甜。」他调侃,抿了口桌上的咖啡,朝一脸期待等着感想的孙子点头表示肯定,「进步很多呢,睦仁,很好喝。」
「爷喜欢就好!」睦仁笑弯了眼,神情相似的隐约能看见馆长的影子。他捧着馆长准备的枫糖牛奶坐到沙发的另一侧,喜悦的和馆长分享在外地的所见所闻。
如平凡人家的祖孙相聚场景。
馆长低笑,轻转着马克杯,在睦仁因口乾又灌下一大口枫糖牛奶时敲了敲桌面。
「睦仁,宣仁要和我说什麽?」
「咳!咳咳咳——!」睦仁瞬间呛咳,不断捶着自己的胸口,眼神温润带着无辜与惊讶,一脸为难与些丝的歉疚,「爷⋯⋯」
「别忘了爷爷一样有超直感。」馆长笑着指了指自己,放松的躺进沙发里阖上了眼,「而且我想德里亚特的事也该告一段落,宣仁是时候和我这意外插手的人道明事发经过了。」
睦仁的唇翕动着支支吾吾,最後溢出一声叹息,如做错事的孩子,「⋯⋯爷,这件事不是哥的错。」他小声反驳了句。
闻言,馆长睁眼,略些好笑的望着他,神情十分温柔,「爷爷什麽都还没说呢。」他伸出手揉着孙子的发,「我只是想知道,那孩子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而已,彭哥列已经交给你们了,爷爷知道你们做的都是对彭哥列而言最好的决定。」
睦仁眯眼,弯起傻气的笑容,「嗯!」他点头,再看向馆长时神情已严肃的不带任何笑意,眼神苍凛若一汪清冷的山泉。
他开始诉说,关於那件事的始末。
起因十分单纯,和彭哥列处处不对盘的家族把柄被某位无名小卒意外捕捉到,为了争夺把柄,彭哥列牺牲了无名小卒的性命安危而获得了秘密,却缺失了最关键的一角;而对方,没有任何意外的开始追捕任何和无名小卒相关的亲人朋友,一个都没放过。
所以,他才会逃到这里来。
所以,他才会这麽看重那牛皮纸包裹。
「⋯⋯我们也有在追踪,那时他被德里亚特追捕时是打算等抓到人我们再突袭的,没想到爷却出面把人接走⋯⋯」睦仁抓了抓头发,把资料一并递给馆长阅读,露出犹豫的神情望着馆长,「因为爷出手所以哥就说先别管这边,只是暗中盯梢而已⋯⋯爷,你为什麽插手了啊?」
是啊,为什麽?
那时帮他一回,後来分开时只要什麽都不做便能让宣仁睦仁他们顺利把人接走,为什麽要给他那枫糖牛奶的保温瓶?让对方还有藉口再回来、并做下约定?
为什麽?会在这之後还一直照看着他?甚至在被他恐惧厌恶时,仍帮着设想未来的照顾?
为什麽?
「⋯⋯只是偶然的善心而已吧。」馆长浅浅一笑,睦仁困惑的神情让他笑着摇头,歛下眼遮去眼底尽乎满溢的回忆情绪。
原因,其实一直没有他们想像的那麽复杂。
他只是,不想看着那张拥有相似容貌的孩子露出痛苦难受的表情罢了。
原因,其实就只是如此单纯。
他只是,看不惯。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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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仁。」
「嗯?什麽事,爷?」
看着那就算过了这些年仍旧笑得那样纯净的脸,馆长也弯起了笑,把牛皮纸包裹递给了他,「这就给你们吧,爷爷留着也没什麽用⋯⋯还有以後别常来了,我毕竟是前前任首领,现任首领发现他的守护者和我这退休老人这麽亲昵会不开心的。」
睦仁皱眉,不服气的神情和他哥哥一模一样,「你是爷,孙子找爷爷有什麽好顾忌的?」眼神隐隐带着埋怨,「爷明明是最关心我们的人,哥他有什麽好讨厌的⋯⋯」
「宣仁是首领,很多压力和顾虑是无法和你说的,要多体谅他。」馆长弯起唇角,见睦仁还想说几句,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睦仁,还记得你和爷爷保证过的事情吗?别让宣仁孤单了,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睦仁瘪瘪嘴,然後露出灿笑,「嗯!」
时间一晃便落日西斜。离去前,睦仁在大门边停下脚步,「对了,我有东西想问问是不是爷的⋯⋯印象中看你带着过。」他边说边摸索着口袋。
「嗯?」馆长困惑,接住了睦仁递给他的黑色物品,仅一眼便睁大了眼睛。
纯黑色的圆角绒布小匣子。
时间似乎停滞,馆长的耳边飘来睦仁絮絮叨叨的说着发现的经过,却一个字都没进入脑海。
察觉馆长的心不在焉,睦仁安静下来,嘴角弯起了柔和的弧度,「是爷很重视的东西吧?」
「⋯⋯是。」馆长的目光染上怀念,「⋯⋯我还以为、一起不见了呢⋯⋯」
还以为在那天,和他一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在漫长的注视後,馆长缓缓地打开匣子,神情带着意料中的释然。
空无一物。
四十年九十二天又一十二小时三四分,它回到了他的身边,带着满载的回忆。
馆长不由得笑了。
超直感告诉他,或许,他的等待也快到一个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