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隔日,夏子渊特别早起,早上吃完饭後就一直盯着夏子容,用眼神示意他快一点,夏子容莫名其妙被哥哥的气势催促,只好两三口扒完粥,便跟罗婶道别,破天荒地早早就和哥哥一起坐上顺叔的车。
因此当夏子渊到教室时,教室里只有三、四个人在,他捺下心里些微的焦躁感,坐在位置上写起了题目,班上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到了教室,叶若兰她们也来了,还用手语问他今天怎麽那麽早。
就在早自习钟声响起,夏子渊以为李敏今天可能又不会来时,李敏拖着步伐走进了教室。
她看起来很没精神,眼底是很深的黑眼圈,平常总是容光焕发的脸今天却显得憔悴,背着书包慢慢走到了位置上,谁也没打招呼,一副人在这里心却不在这里的样子。
今天早自习有数学小考,几人还来不及问李敏发生什麽事,导师就亲自来发数学考卷了,大家只能又等了一整个早自习结束,才围在李敏的位置上关心她。
「小敏,怎麽请两天假?」
「没什麽,家里有点事。」
众人面面相觑,但因为李敏好像真的不想讲,大家也只能打哈哈地转移话题,想办法逗她开心。
这种情况下貌似也不好问她合照的事,叶若兰几个私下讲好了,等李敏心情好一点再问她。
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会,平常没有事的话就是自习,偶尔有事情的话就会由李敏来主持会议,比方说今天就需要班级表决下学期的毕业旅行想去的地点,因此李敏也强打起精神将厂商的资料发下去,然後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地点让大家投票。
同学们都兴奋地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见,李敏花了半小时好不容易才统整好大概,接着投票表决出一个结果来,并将结果跟会议记录写好拿去办公室交给导师,忙完回到教室就发现桌上放着一张被摺成鱼形状的纸张。
李敏不自觉看了前座的夏子渊一眼,但他坐在位置上认真地看着课本写题目,李敏便有些不确定是不是他摺的信。
前阵子闲来无事的时候,她教过夏子渊摺各种不同形状的信纸,因为有一次他看到叶若兰摺了个爱心给李敏,觉得很好奇便问了她,她也就饶有兴致地教了他摺几种简单的形状。
只是他们平常都是写交流本、纸条或是直接传简讯的,突然收到一封摺得漂亮的信,有那麽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
李敏坐下後,一点一点摊开了纸张,夏子渊那漂亮的手写字迹便映入眼帘,上头写着:『这两天怎麽了呢?有没有什麽我能帮忙的?或者有什麽事也可以一起商量,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以谈心事的那种,对吗?不然一直这个脸︶︿︶会变老的。』
她忍不住笑了,不只为了夏子渊难得画的包子脸和长长的关心,还有他写的那句『可以谈心事的那种』,分明是她上次在纸上写下的愿望。
『谢谢你,也没有什麽事······』李敏提笔写下回覆,却越写越慢,然後动作微微一顿,像是想到什麽一样开始放空思绪。
夏子渊坐在前座等了很久,才等到李敏递给他的回信,他打开来看,里面写着:『你今天放学後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愣了一下,低头先是写了一句好递给李敏,随後拿出手机传讯息给顺叔,说他今天会晚一点才回去,请他晚点再来接他。
放学後,李敏先是向叶若兰她们道别,她们也不以为意,以为今天李敏跟夏子渊又要去念书,便也如常地回家了,而夏子渊则跟着李敏走。
由於李敏并没有说要去哪里,因此当他们一路到火车站时,夏子渊还有些懵着,傻傻地跟着买了票坐上平常不太坐的火车,完全没想过这个情节很像要被抓去卖一样。
她似乎很累,一坐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夏子渊再次出借自己的肩膀给她靠着,心里想着会不会就这样坐过头到没人的地方,希望自己身上的钱还够他们坐错站再回来。
不过事实证明夏子渊是想多了,因为车子一停靠,李敏就惊醒过来,急急忙忙拉了他下车,先是用手语表示歉意,说她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他回了她一句没关系。
李敏很快地招了一辆计程车,两人上车,李敏和司机说了什麽,夏子渊没听清楚,却在计程车开到他们的目的地的刹那,知道这两天李敏没来上课的原因。
计程车停靠的地方是一间医院。
夏子渊的心情顿时有些沉重,他自己也经常出入医院,不论是定期的检查还是偶发性的耳疾,他对医院的感觉都是熟悉中带点复杂的,加上他在医院里才是常被安慰的那个,此时他竟是不知道等等该如何面对可能要安慰李敏的情况。
李敏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她拉着夏子渊慢慢地走进医院,像是来过许多遍一样,带着他按了电梯并往七楼的病房层走去。
他们停在一间病房前,他看到李敏在深呼吸,她这时才想起什麽,拿出手机打了几行字给他。
『里面是我的外婆,你能假装是我的男朋友吗?谢谢你。』
夏子渊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点头,接着李敏露出一个很大很大的笑容,推开门往里面走去,夏子渊才迟迟感到有些紧张起来。
病房里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墙上的电视正放着老掉牙的乡土剧,而床边摆的花瓶里插着粉色康乃馨,让病房无端透出一丝温馨的气息,而病床上此刻半躺着一个穿着病服的老太太,她脸上带着笑意看了过来,眼旁的眼尾纹很深,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她柔声说了话,夏子渊虽然听不清楚,却能感觉到外婆似乎是个很和蔼的人。
「外婆,看小敏带谁来看你了!」李敏径直地往床边走去,而夏子渊则立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是你的小男友吧?长得真好看。」外婆笑了,打趣地说着。
「外婆猜对了!你看我的眼光很好吧!」
李敏站在床边,一面握住外婆的手,一面转过头对着夏子渊招手,希望他再靠近一点,让外婆看看他。
夏子渊机械般走到病床旁边,心中那股紧张更加强烈,他深吸了口气,在内心练习了好几遍,才试着用他认为平稳正常的声音开口,一字一句地道:「外、婆、好、我、是、子渊。」
他一说完,便察觉到李敏愣了一下,而外婆的表情很讶异,猜到她们或许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胸口微窒,下意识垂下了眼眸,他知道自己说话与正常人不一样,可能是刚刚太大声,也可能是腔调太奇怪,他想他刚刚或许不该说话的······
然而李敏此时朝他伸出的手,却将他内心所有负面的想法都打断了,她带着温暖的掌心在触碰到他的瞬间,轻轻牵住了他的指尖,将他拉到她的身边,他忍不住微微抬眼望向她,她的眼神很温柔,带着鼓励与笑意,她偏头对着外婆说了什麽,而外婆也早已收起惊讶的表情,带着笑说了几句话。
接着李敏踮起脚尖,夏子渊知道这是她想对他说话时的小动作,他稍倾下身,将左耳靠过去,她柔柔的嗓音传进他的耳里:「外婆说,谢谢你来看她。」
夏子渊摇摇头表示没什麽,李敏又对着外婆说了什麽,外婆笑着,夏子渊能听到她们高高低低的模糊嗓音,知道外婆并没有嫌弃他,他一直紧绷着的背脊才有些放松。
而他们牵着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夏子渊微微侧头去看李敏,他知道她虽然面上在笑,但是心里一定很难过,他默默忍住想要牵得更紧的念头,她现在的表情就跟母亲在听到自己的听力又退化时,强颜欢笑想要安慰他的表情一样。
夏子渊静静地陪在李敏的身旁,偶尔看见她和外婆笑了便也跟着笑,甚至在外婆看着他说话时他也会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不时点点头。
就这样聊着陪着,直到最後一丝夕阳的余辉消逝,病房的灯全亮了起来,护士帮忙送了晚饭进来,李敏才笑着说要回家吃饭了,下次再带夏子渊来看外婆,外婆浅笑着点头。
「小渊啊,我们家小敏有时候很糊涂的,要麻烦你多照顾她了。」外婆忽然朝夏子渊伸出手,夏子渊很快地也伸出另一只手回握外婆,并点点头。
见状,李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外婆可能又忘记她刚刚才跟她说过夏子渊听力不是很好,可是她却一次都没忘记过夏子渊的名字,还那样郑重地嘱咐他,希望他好好照顾自己。
「小敏才不糊涂呢······」听见自己声音有点哑,李敏赶紧扯出一个笑容对着外婆说:「好啦,外婆我们要回去了喔,你快点吃饭吧!」
「好,你们快回去吧,外婆起不来就不送啦。」
「外婆再见。」
李敏拉着夏子渊向外婆挥手道别,夏子渊也跟着小声地开口:「外、婆、再见。」
两人牵着手走出病房外,一时之间四周很安静,一开始是李敏走在前面,带着夏子渊往外走,後来李敏却越走越慢,夏子渊的心便莫名有些慌,只能凭着记忆拉着李敏直到走出医院,才犹豫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低着头,交握着的她的手在颤抖着,水光从她的眼眸中逐渐满溢闪烁着。
夏子渊顿时僵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笨拙地抽开两人握着的手,李敏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他,眼里是几乎落下的委屈与泪水,他心底一紧,没再多想,一手将她的脑袋圈进自己怀里,一手抚上她的背,轻轻拍着。
感觉到背上生疏的轻拍,李敏的眼泪瞬间毫无顾忌地落下,想起外婆亦是那样轻拍哄她入睡,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靠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外婆生病了,医生说可能要开刀······」
「外公一个人要怎麽照顾外婆,外婆还失智······」
她的泪很快地沾湿了他的衣襟,夏子渊能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声,以及夹杂在其中含糊不清的字词,他努力想听清楚她的哭诉,却徒劳无功,只能在她可能停顿时,局促地发出『嗯』的声音。
「外婆年纪那麽大了要怎麽动手术,动手术之後免疫力不好怎麽办?」
「嗯。」
「外婆如果好不了要怎麽办······」
「嗯。」
夏子渊从未觉得如此无力,他甚至连想要开口安慰她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在她哭得颤抖时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好像这样就能给她多一些力量,她若说一句话他便应一句,她若在他怀里发抖他便轻拍她的背,她若仰头对他哭着说什麽,他便试着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她若紧紧抱着他哭泣,他便生涩地开口说:「小、敏、别、哭。」
月亮已悄悄高挂着,落下一层银辉铺满医院外的花园步道,每当有人经过时,都会忍不住看着那在月下相拥着的两人,而他们却依旧恍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