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外,大荒之中,乃青丘之国。
四海八荒皆知,若要进出青丘之国,那位於青丘正东的扇半月形的谷口为必经之路,这谷口正是凡界同仙界的交界处,一半腾腾瑞气,一半浊浊红尘,两相砥砺得久了,便终年一派朦胧,雾色森森(原着)。夜华出了翼界之後便施了瞬移术,很轻易的在谷口处赶上了因带着白浅只能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腾云的墨渊一行,不过,他并没有同墨渊一行会合的打算,而是早早敛了仙气施了隐身术,像是那习於在暗夜独行的刺客,在一片雾气中腾挪自如行动如风,通过谷口时只若有所思的在白浅身上扫了一遍,待扫向墨渊时,已失了所有的温度,只余一付冷面孔,接着便迅疾奔赴狐狸洞。
地面上原本静止的树木此时枝叶微微轻晃,远处群鸟飞起,引得折颜皱眉:
“夜华这小子….倒真不亏是天君的孙子。”
祥云轻移,墨渊只抱紧了白浅专心御风而行,他极目远眺,可见远方雾气尽散,青丘的万里长空澄净无瑕,白云霭霭,想到已入青丘领地,狐狸洞也就不远,神色才稍有缓和,只淡淡回折颜:“无妨。”
待墨渊一行压下云头落地走近狐狸洞,可见洞外两边青岭脉脉,溪声潺潺,远山近水景色如划,果然不亏是仙乡。对墨渊来说,自大洪荒时代父神命他进行大地测绘制地图而走遍青丘後,若抛开曾为白浅去十里桃林讨酒而路过青丘的几次不谈,他确是许久未曾踏足这片仙乡了,更别提到访狐狸洞。而白浅在昆仑虚做司音时,为了怕被揭穿身份,对青丘的事情提的不多,此番这块白浅自幼生长的土地如此真切地呈现在自己足下,让他有一种终於可以带她回家的欣慰之感。
“墨渊上神,折颜上神。”
只见夜华领着迷谷由洞内款款走出迎接墨渊一行,神态自若向着墨渊折颜拱手施了一礼,开口缓缓道:“两位上神,本君此前一直在狐狸洞住着,知道洞里也没个侍女,只得迷谷一位伺候本就多有不便,想着上神带着浅浅速度也快不得,所以方才就先赶来狐狸洞让迷谷准备烧开的热水跟干净的纱布给浅浅等会儿治伤备用,也来不及通知两位,还请两位上神不要见怪。”
说完夜华虽微笑着,面上的善意与在他瞳仁里扩散的一片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像是鬃狗的眼睛,虽然在强大敌人的威胁之下满怀不安,但还是要想办法把猎物据为己有。
墨渊与折颜这两个活了几十万年的上古神仙怎麽会听不出夜华语气里已经把自己当这狐狸洞的男主人宣誓主权,不过折颜看出白浅尚未跟夜华提出退婚一事,想到狐帝狐後回来为白浅退婚之时,这太子那故作淡定的脸大慨会像被捏成一团的糖果纸般纠结在一起,折颜强忍住了笑意,看了墨渊一眼,见墨渊并不为夜华所动,便故意揶揄夜华:“太子此番倒是费心了。”
长空无垠,清风抚面,墨渊看着夜华执拗,忽然想起白浅在昆仑虚时年少轻狂是只靠不住的小狐狸,却最是喜欢看照那只漂荡於昆仑虚莲池碧波间的金莲,突地领悟到了白浅夜华两人的缘份也非一般,思及此,他淡如云烟又暖似初阳的笑了笑:“有劳夜华君了,那便请夜华君带路吧,眼下治疗白浅要紧。”
墨渊的声音不高,温润平和,但从从夜华的角度看去,只觉得墨渊虽沈稳内敛看不出情绪,但与白浅十指紧扣的左手却又似乎诉说着超越师徒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他所了解的白浅对风月之事一向被动,也不可能会喜欢上自己的师父,想到墨渊任着四海八荒传他与司音的断袖之情,做为师尊引诱弟子,有违为师之道,令夜华心中颇为不屑,只是面上不显,依然看似恭敬的领着墨渊到白浅的厢房,只希望能找到机会破咒唤醒素素。
白浅在狐狸洞的厢房摆饰简单古雅,一张梨花木雕花大床,窗边摆了同系列的梳妆台与柜子,台上花瓶里插了几枝桃花,轩窗上白色云彩织的桃花帘幔随风飘扬,房内的小圆桌上原本的话本子被迷谷收到柜子上,改放上了急救备用的银针,剪刀,纱布,热水等物。
见厢房内阳光洒了一片,想到在大紫明宫时白浅的眼睛明显畏光,墨渊转头向迷谷吩咐:“去把帘幔拉上吧,你家上神眼睛见不得光。”
迷蒙中,白浅感到自己被墨渊带回了狐狸洞安置在她的雕花大床上,然後从手心至上身传来墨渊那跟往昔一般澎湃而磅渤的仙气,暖意缓缓游遍她周身,她努力地睁开双眼想要看清楚,但视界因被玄女所伤十分模糊,好不容易眼睛聚了焦,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清淡如水的凡人脸庞轮廓,看上去似乎没什麽不同,但仔细看便能发现她的身子并不像以往那样若隐若现,更像个真正的凡人,但白浅并未查觉。
一刹那,白浅与素素的视线交会,白浅想到在凡间跟西海一桩桩跟素素有关的诡异幻像与梦境,那素素明明只是凡人元神却不知为何总能与她如影随形,尤其是那梦境里素素说她就是自己,至今依然让她大惑不解,心中自然对素素便也多了丝戒备。
只见素素浑然不觉,指了指墨渊用往常的口吻问白浅:“姑姑,这是谁啊?他跟夜华长的一样呢。”
顺着素素所指方向看去,白浅能大略看到了与自己十指紧扣,正与折颜对话的墨渊,他神色凝重,好像是问折颜:“你给十七放了录魂术?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几乎是直觉的,白浅想起了在白真在西海提点她的一席话,难得的有些羞涩,本试图挣脱被墨渊紧握的手却挣脱不开,扭头过去不好意思再看墨渊,面色微红不愿多谈:“他是我师父…就是我在等的那个最亲的人。”
素素闻言,像是为白浅高兴,又像是为自己感叹似的道:“姑姑此番也算是达成心愿了,而我只是个凡人,虽然跟夜华拜了东荒大泽成了亲,但永远也配不上他。”
素素的话让白浅听了莫名酸涩,她看素素似乎终於想起来过去的事,却还是放不下她那个“最亲的人”,想到这或许也是素素的劫,终是叹了口气正色试探素素:“素素,你是不是都已经都想起来了?”
白浅见素素轻轻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我知你是太子夜华的凡人娘子,你本来已经跳下诛仙台魂飞魄散,是他燃了结魄灯你才能留在仙界,不过仙凡有别,你今後可有什麽打算?”
只见素素微微一征,犹豫的看了眼在白浅床前守着的夜华,她如黑曜石般的双眼中带着一股对夜华无法压抑的执念,静静的像火一样燃烧着。半响,素素咬了咬下唇,看了眼白浅,想到在天宫时素锦的那套,双膝一弯噗咚跪了下去恳切道:“姑姑,我想回俊疾山去重新做人,想求姑姑助我完成心愿。”
素素这回答倒是出白浅意料之外,她本以为素素可能会求自己帮她修仙,那便是夜华的责任了,不关她白浅的事,不想素素却十分乾脆的要离开,这对她来说倒是不难,而且也算行善之举。
思及此,白浅淡淡回道:“你先起来吧,我本也觉得天宫环境不适合你,而你老是在仙界徘徊也不是办法,既然你有此意,待我身体好後便去帮你想法子重回轮回道。”
“多谢姑姑。”素素闻言应声而起,又乖巧道:“姑姑,先睡一会儿吧,这些事也要等姑姑身体好了才能处理。”
之後,白浅好像只听到折颜说了“拔剑”两字,来自胸口的痛意让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墨渊的样子变得更不清晰,耳边他声声“十七”的呼唤也渐渐遥远,但她仍在勉力支撑,艰难地从喉间发出破碎沙哑的声音:“师父,师父总算回来了,十七等你好久了。”在她身旁的墨渊像是听到了白浅的心声,只见他大手抚上她的双眼,为她拉上云被,轻声道:“为师让十七久候了。”
白浅在云被里暗暗擦去眼角擒的泪水,想着不管墨渊对自己的心意为何,看来墨渊还承认是她师父,如此她虽是青丘女君,但也是昆仑虚的小十七,自己在墨渊面前终於可以做回女儿身,今後便可以遨游在青丘与昆仑虚之间,不管是去昆仑虚听墨渊抚琴说说道法,或请墨渊来看看她治理之下的青丘,多麽逍遥自在。
她自豪的想,墨渊一定会说:“为师的小十七长进了。”
不过,等她睁开眼,眼前所见的不是熟悉的狐狸洞厢房,也没有墨渊在旁相陪,而是让她完全不能置信的一幕景象:
只见那个“白浅”在枫夷山半山的小湖泊里被夜华吻住,吻到忘情处,夜华褪去了上衣,抓住了“白浅”颤抖的手抚过他从胸膛到腰腹一枚极深的刀痕哑声道:“那夜我离家本是为了假死骗天君,当时鲛人族叛变,我想着利用这个机会只要挨他们一刀,再联合我三叔帮我证明我灰飞烟灭了,我就能生生世世跟你在一起,不过还是被天君发现,加上那白浅的仙身闯过了我设的仙障,等我醒来,你已经被带上天宫了。。。。”
说完夜华双手一锁,眼角颤抖着泪花,手臂紧紧将“白浅”压进怀中,似乎全身都在乞求她的原谅;“你後来狠心抛弃我跟阿离跳诛仙台,我便也随你跳下去,横竖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等我被天君救了起来,我便燃了那结魄灯想着找你回来,後来若不是因为认出白浅跟你动作神情一般,我也不可能承认跟她的婚约。”
素素的思绪交错着,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夜华是否因为爱着素锦而偏袒她,才亲手挖了自己的眼睛为她所用,然後又为了还欠自己的人情才在天宫承诺要“娶”自己。半响,终是鼓足了勇气细声问夜华:“那....素锦呢?她跟我说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你是因为她要嫁给天君,违背了你们的誓约,你赌气才娶了我....”
夜华闻言,不禁微微蹙眉,亲昵的把自己的鼻尖对上素素的鼻尖,半是嗔怪半是心疼道:“还记得我当时怎麽跟你说的吗?我不是叫你绝对不要听信任何人说的话,只要相信我就好,那个素锦我从来就只把她当我案头的笔架子,她就是忌妒你才设局陷害你,我知道你不可能做出推她下诛仙台的事,但是我当时没有实权,我若不去帮你自请处分,天君就是要你的命!我的妻子,永远只有素素你一人。”
此刻夜华怀里的素素早已泣不成声,只紧紧搂住了夜华不放,闻着夜华那熟悉的独特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听着他那一副擂鼓般的强劲心跳,这便是她在天宫三年里怀着阿离时所渴望的夜华的温情,如今能再这样相拥,便令她十分满足。
半响,夜华稳了稳心神,低下头去又轻啄了素素的唇两下,然後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间道:“素素,跟我回天宫吧,上清境的温泉有利你休养,而且阿离也想你了。”
提到上清境,素素秀眉微蹙,曾经因为上清境的事被禁足的悲惨回忆涌上心头,她轻轻推开夜华迟疑道:“可是上次。。。”
夜华自然看出她的顾虑,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看进素素的眼睛认真道:“别忘了你现在是青丘白浅上神,别说是参加法会,就是泡温泉也有十八个仙娥引路的礼遇,等日後我继位成天君,你便是天後,便能有二十四个仙娥引路了,还能另配四个心灵手巧的给你搓背。”(改自原着)
怒火充盈胸腔,白浅思绪一片混乱,她不能相信素素一个凡人居然欺骗了自己,更无法接受夜华这种势利,懦弱,奸巧的作风,既然与素素相恋生子,却不能为她正名,最後居然还利用她青丘白浅才能让素素成为天后!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一时的疏忽,或许会让她失去墨渊,家人,与所有真正关心她白浅的人。思及此,白浅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擡手准备招唤玉清昆仑扇,走近前厉声道:“素素,就凭你跟夜华,还真以为能冒充我青丘白浅麽?今日我就要收了你这个妖孽。”
素素一惊,回头便看到白浅手持玉清昆仑扇化剑在手,口念伏灵诀走来,顿时感到头疼欲裂,一时只抱紧夜华呼救:“夜华!”
“素素!”夜华本以为是素素跟他撒娇,也把素素抱的更紧,但眼角却瞄到素素手里却不知何时招唤来玉清昆仑扇,再一擡头望去,原本湛蓝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而怀里的素素连牙齿都在打颤,眼球正疯狂地快速转动,似乎正在与看不见的白浅激烈斗争,夜华知道,白浅又要回来了。
“十七,你在那里?”随着远方传来的跫音起落,白浅听到墨渊呼唤自己的声音,心里不禁一暖,反射性的回道:“师父,我在这里!”。
“糟了!”夜华心道不好,没想到墨渊为白浅去冥界采玄光制新的白绫不到半日便回来,又怕白浅会伤了素素,想到白浅此刻并无玄光白绫护眼,突然急中生智心生一计。
只见夜华招唤出铜镜往白浅面上照去,一道极强的光束顿时直刺白浅的双眼,照的她措手不及双眼如着火一般,反射性的拿手护眼,一时不查连昆仑扇也拿不稳便将扇子落在湖中,剧烈的疼痛让她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软软倒向夜华,溅起丝丝涟漪。
“素素?”夜华问道。
“是.......我。”素素的眼睛也被白光照的睁不开眼,想到被夜华挖眼时那把闪着利光的刀,声音不住颤抖不已。
滴搭滴搭,下雨了。
墨渊眯了眯眼,一挥手施了仙法护体,雨滴便落不到他身上,他刚从冥界回来便感到昆仑扇的异动,因此并没回狐狸洞,而是直奔枫夷山而来,眼下这雨分明是昆仑扇所造,待越接近枫夷山,他的胸口就莫名的感到压抑,丝丝不寻常的气息更盛,他循着白浅的仙气,加快了脚步踩在水洼上,一步又一步,溅起一波波小水珠。
山风飒飒,四周只有墨渊徐徐仙气微微撩动杂草所发出的轻微窸窣,以及他踩进草丛的声音。
夜华闻声抱着怀里素素交待她:“抱紧我。”
近湖畔处,脚步声嘎然而止。
白浅的背脊僵硬,意识飘忽,夜华的声音在她耳中听起来就像是恶鬼胜利的宣言,听的她全身冷浸浸,随着墨渊的仙气逼进,更觉无助绝望,一颗狐狸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墨渊误会她跟夜华有了肌肤之亲,使尽了最後的力气的向墨渊呐喊道:
“师父,她是素素,她不是十七,不要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