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店小二短篇合輯:台北的冬天不會下雪 — 裝逼之王的對決

装逼一词,可解释为「装帅」、「装酷」等一切故意卖弄搏得关注,好满足自己虚荣心的行为。

小张就是我认识的人中第二会装逼的,他要装逼之前通常会有个范本,像当时《来自星星的你》在台湾刚火起来,他马上就去剪了跟男主角一模一样的发型。

除了都教授,小张还先後模仿过梁朝伟、萧敬腾、周杰伦以及各路当红明星。

但小张对这些明星,都没有他模仿申哥来得狂热。

申哥是学校旁边撞球馆的老板,也是个流氓,喜欢重机喜欢到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不骑车的时候也成天戴着全罩式安全帽乱晃,没人见过他长啥样子。

他就是我认识第一会装逼的那个人,虽然他装逼多半是用行动,但嘴上功夫也很了得。

举几段经典对话:

一、

「申哥,我、我喜欢你!」

「我是个不懂得爱为何物的骑士,没有资格给你幸福……」

「???」

二、

「申爷,听说你昨天又打架了?」

「那不算什麽,我的一生,早就注定要在刀光剑影中度过,这就是,我的宿命……」

「???」

三、

「小申,怎麽都没听过你提家里的事?」

「我是一个浪子,我没有归宿,也没有家……」

「???」

大概是这样,问他任何问题,都能用装逼回答你。

小张特别崇拜申哥,自从看见他之後就总是嚷嚷着想买一台重机来骑,无奈他爸爸不同意。我以为正常的反应会是「等自己赚钱之後狠狠买他个三台」,至少胡子越就是这样打算的,可小张的思维是「既然不能买,就装装样子过乾瘾吧!」

一个礼拜後,小张骑着他的「重机」来上学,路上别人看见了没少行注目礼,到了校门口,他被教官拦下了。

「同学,你骑的是什麽?」

「车啊!」

「什麽车?」

「重机啊!」

当时人就在旁边的我,非常佩服小张居然有办法那麽自然地把那辆装上机车外壳的脚踏车称为「重机」,而且还改得非常粗糙,至今我不懂他是哪来的自信。

可小张一点也不介意,他很满意自己的「重机」,每天骑着到处跑,没过多久半个市区都晓得了这号人物。

小张这人就是这样,总是把脑筋花在不对的地方,宁可想办法弄个假的,也不考虑如何赚钱买真的,可谓装逼界的最下等人。装逼虽然有个「装」字,但也不是人人都担当得起,申哥会那麽受人景仰,就是因为他有装逼的本钱,车技跟打架都是真才实学,不会有人不服他。

一次成功的装逼,必须要装到别人看不出破绽,这是不变的真理。

後来小张把脑筋动到了申哥的打扮上,不知道从哪弄来了跟他同款的安全帽、皮夹克、手套、靴子……把他从头到脚学了个遍。比较令人欣慰的是,小张打扮成那样子骑「重机」,他说那用膝盖想就很蠢。我心想,原来你还懂得什麽叫蠢啊。

小张就只是穿上了跟申哥同样的全套装备,不声不响地站在楼梯间。

为什麽是楼梯间?因为那里是人潮来往最频繁的地点,小张看准了这样,挑了午休时间去那儿「站岗」。

我相信小张原本的意思应该是想让人觉得他很酷帅狂霸跩,可惜他还是失败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原因有三:一、小张并不适合那样的装扮,他是五短身材,皮夹克又买得太小,且是廉价仿制品,穿起来像个紧绷的垃圾袋。二、当时是夏天,在我们市区夏天还穿皮夹克的除了申哥没有别人,基於第一点理由,申哥穿那叫帅,其余任何人穿都叫白痴。三、小张站的位置在教官室的正下方,不到十分钟就被巡逻的教官给带回去,以「在校内奇装异服」的名义给他记了一支缺点。

从教官室走出来的小张很是懊恼,究竟该如何成功地装逼呢?他终究还是有点小聪明,马上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不能学外表,那我就学他的内在!

层次是不是一下次高了很多?小张很得意。

当天放学小张就去撞球馆找申哥,这回运气不错,刚好碰见他在柜台替小说「加料」。小张笑吟吟地跟申哥问好,後者头也没抬,继续写他的大作。申哥跟谁都能聊得起来,但他只跟他想聊的人聊,面对像小张这样一上来就装熟的,他通常是理都懒得理。

见申哥没有反应,小张有点害怕,但仍鼓起勇气说,申哥,我能……拜你为师吗?

你以为这是在演武侠片啊?申哥冷冷说了一句,还是没抬头。

小张急了,说,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我想请你教我怎麽装逼!

申哥差点没晕倒。

要知道,装逼的人通常不会承认自己在装逼,像小张这样直接说出来的,恐怕一百个也出不了一个。

因为实在太稀奇,申哥居然答应了。

小张「拜师」一个月後,把申哥说话的方式学得维妙维肖,四处装逼给别人听。

然而他并没有料到,此举居然给自己招来了麻烦──王干将找上他了。

王干将虽然没上学了,可他有个弟弟在我们班,所以经常会藉故到学校里玩。那天他去找弟弟的时候没见着人,却碰上了正靠在窗边模仿MV男主角的小张。

「喂,我弟弟呢?」王干将问的不是「你有看见王某某吗」,而是直接说「我弟弟」,这代表他认为全世界都应该认识他,并且熟知他的所有亲属。

「他不在这里。」小张拨了一下浏海。

「那他在哪?」

「他依然在这个世界上……只不过,是在不知名的远方……」

「啥?」

王干将脑中忽然浮现一首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不懂,明明是来找弟弟的,怎麽这小子居然给我吟诗啊?

但是,吟得挺对味。

王干将平日最喜欢这样子装逼,可是通常没人鸟他,今天居然遇到跟他有同样兴趣的家伙。他说:「同学,你叫什麽名字?」

小张手扶着额头,挡住半边脸,严肃地说:「……我是个孤独的旅人,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们都叫我……」

「都叫你……?」王干将不自觉把身子前倾。

「……张天师。」

王干将险些摔倒。

据说当时小张为了不被王干将看扁,还现场表演了一段双节棍,劈、抽、挑、扫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有板有眼。这套路是向申哥学的,不过只学了表面,没学到里子,所以观赏性远大於实用性,却把王干将看傻了。

於是,本市区两个最会装逼的男人,结成了同盟。

那之後有很长一段时间,人家提到王干将的时候,不再说「那个白痴」,而说「那两个白痴」。

这样的盛况一直到什麽时候才停止呢?噢,我想起来了,这个惊悚的双人组正式瓦解,是在我们毕业前夕。

话说王干将跟小张两人都爱装逼、都爱热闹、都满脑鬼点子,感情越来越好,王干将把小张当成自己的小弟,有什麽好的总会找他一起,唯独一种情况例外。

某天小张发觉王干将最近看到他就闪开,常常找不到人,甚至吃饭吃到一半就跑。小张觉得奇怪,就偷偷跟在王干将後面,发现他正站在一间手摇饮料店外头跟女店员聊天呢。

看见那女店员的脸,小张马上知道为什麽王干将要躲着他──这女孩子太漂亮了,恰好是他的菜。

这两人真不是普通的合拍,连喜欢的女孩类型都重叠。

小张走到王干将後面的时候,他正头头是道地跟女店员讲他是如何扁了张三踹了李四,如何以一挡十杀出重围的经过,说得自己比叶问还要猛。

「王哥!」小张喊了声,王干将尴尬地转过头,一下说不出话。

小张贼笑着靠在柜台上,朝那女店员抛了个媚眼,说,小姐,我要一杯中杯柠檬红茶。

店员问,甜度冰块?

小张说,跟你的笑容一样甜,跟我的内心一样冰。

这句话差点没把在场全体恶心死。

事後申哥评价,小张的开场非常地失败,如果是他,绝对不会这麽说。我说,那你会怎麽样?申哥说,他会每天去买饮料,每次都点一样的,直到店员记住他之後,就连着一星期不去买。我说,为什麽?申哥摇了摇食指,一副我很嫩的样子,说,等一个星期後他再去饮料店,店员就会主动问他怎麽那麽久没来,这样就能非常自然地开启话题了。

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说那你有靠着这样追到人吗?

申哥大笑三声说,没有。

我想也是。

回到王干将与小张的回合吧。

在小张说出那两句让人作呕的话之後,他拿到了一杯无糖、冰块多到满出来的柠檬红茶。他当然不会就此放弃,仗着那时没客人继续赖在店门口,说小姐,你看过双节棍吗?

店员摇摇头。

小张於是把他表演给王干将看的那套,在店员们面前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次。店员都是年轻女孩子,觉得稀奇,带着崇拜的表情纷纷鼓掌,小张一脸得瑟。

王干将一把将双节棍抢了过去,说有啥了不起的,我也会甩,你们看!说着就耍起来。

那天,王干将翻着白眼在地上躺了很久。

之後好在没把自己给敲傻的王干将非常气愤,因为小张把他原本要追的女孩子给抢了去(事实上没有),他决定要报仇。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据说),王干将穿着一袭金色西装(据说),手持一把钢制双节棍(据说),与小张相约决战在男宿舍顶楼(据说)。

他们决斗的过程没人知道,可据说那天晚上住在顶层的学生全都听见了双节棍吭吭锵锵的声音。後来,有人在宿舍大门口目击只穿着一条内裤、满身都是瘀青的小张与王干将,他们一个坐在楼梯最左边,一个坐在楼梯最右边,谁也没看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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