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演艺厅里，电吉他的刷弦声、厚重的贝斯旋律，搭配节奏铿锵的爵士鼓——砰、砰、砰，空气里的悬浮微粒彷佛随着节奏跳动着，我坐在位子上，喉咙早已哑了，感觉额上布满兴奋後沁出的细汗——舞台最中间的那个男孩，手里拿着麦克风，以他略带嘶哑的嗓音让整座演艺厅都沸腾了起来。
慢慢地，歌曲告一段落，像是绵延的卷轴忽地一收，当爵士鼓敲响最後一个节奏，全场瞬间归於宁静，而我的耳膜上彷佛还印着浅浅的鼓噪声。
主唱的男孩扬起一抹淡笑，对着观众说道：「谢谢大家。」
顿时，全场欢声雷动，用力地拍手，而我也跟着扯开嗓子大叫：「方寅！方寅学长——」我把双手圈在嘴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更嘹亮，想要让他发现我的存在，想要让他听见我为他呐喊的声音……
蓦然，站在台上的方寅学长抬起了眼，直直看向我这里。刹那间，我失了声，就只是维持着姿势，愣然地与他四目相交。
他是在看我吗？——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他就挪开了目光，只留下我独自失速的心跳。
方寅抿着唇，微笑着，「真的很感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成果发表会。这场发表会将是我们高二最後一次的表演，接下来我们就必须离开热音社，为了高三的大考而奋斗……随着发表会接近尾声，我想说的是，谢谢所有支持我们的人。与热音社这两年来的缘分，是我高中时期最棒的记忆。」
他的话似乎触动了许多人，只见已经有好几位热音社的成员在舞台旁频频拭泪。我看了这样的画面、听着他温润低哑的嗓音，竟也觉得眼角湿润。
虽然我现在才刚要升高二，甚至不是热音社的成员，但在入学的这一年以来，方寅学长的每一次表演我都有到场支持，为了他呐喊、嘶吼、欢呼……只要一想到接下来两年的时光里，再也不能听见方寅学长的歌声，我就感觉心脏有些闷疼。
第一次见到方寅学长时，我才刚入学，参加了学校办的社团博览会。在社团博览会上，我一眼就看见那个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方寅学长。他的五官深邃、身形高挑、唱歌时的声音低沉却纯净，带了一点嘶哑——从那之後，我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我甚至还为了他，报名参加热音社的入社徵选，试图进入和方寅学长同一个社团。虽然最後结果不太理想……但尽管不能身处同一个社团，我依旧喜欢他。我喜欢方寅学长乾净俊秀的外表、喜欢他低沉悦耳的歌声、喜欢他站在台上对观众说话时的大方温柔……我喜欢方寅学长的一切。
我想，这大概就是属於我的初恋吧。
表演结束後，演艺厅里的观众散了大半，也有些人留下来送学长姊卡片。
我把花了好几天做出来的手工卡片揣在怀里，心跳如鼓，站在人潮的最末端，忍不住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却始终不见方寅学长的身影……方寅学长去哪里了？
渐渐地，我的心情从紧张转为失落——是啊，有那麽多人等着送他卡片，根本轮不上我吧，他现在说不定早就回家休息了……
忽然，我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两下，我愣然地转过头去。
一张美丽的脸庞映入眼帘，一双杏眸蕴含笑意，静静看着我。
我呆了好一阵子，才终於喊出她的名字：「于、于苹学姊？」我结巴道。
于苹学姊是热音社的主唱之一，歌声清亮温柔，而且外表亮眼，人气丝毫不亚於方寅学长。这还是我第一次这麽近距离看见于苹学姊，她真的很漂亮……而且，她的身上有一股香味。并不是那种浓厚刺鼻的香水味，反而更接近淡淡的果香。
突然，她嫣唇一弯，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用着银铃般的嗓音问道：「你叫做张咏絮吧？」
我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没想到学姊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她看出了我的惊讶，柔声解释道：「我还记得你。热音社之前举办入社徵选的时候，你有来参加，那时我就在角落看着。」
一听见于苹学姊提起那次徵选，我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子立刻烫了起来。
那时候，我刚看了方寅学长的表演，一头热就参加了热音社的入社徵选。因为我完全看不懂乐谱，所以只敢报名主唱徵选，却没想到是另一场恶梦的开端……
我站在几名学长姊面前，用着扭曲的嗓音唱着指定曲，我甚至连上面的英文字都不会念，乾脆就乱唱一通，单字也是含糊地带过去——当时我羞窘得不敢看任何人，就只是垂着头，胡乱地把歌唱完。
没想到当时于苹学姊就站在旁边看……真的是丢脸至极！于苹学姊说她还记得我，那她到底记得我什麽？是不是我五音不全的歌声？我伸出手，摀住自己的脸。
「你的名字很漂亮，所以我就有印象了。」学姊语带笑意。
我一愣，缓缓放下摀在脸上的手。原来，她对我的印象不是五音不全，而是名字很漂亮啊。
我露出一个笑容，小声地说道：「谢、谢谢学姊。」
「而且我们社团每一次表演你都会来吧？」于苹学姊的声音非常温柔，「我常常看见你在台下。你常替方寅学长加油，对吧？」
一听见方寅学长的名字，我的笑容立刻僵住，有种小秘密被发现的羞窘。我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静静盯着于苹学姊。
「那张卡片，也是要交给方寅的吧？」她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卡片，嘴角挂着浅笑。
我犹豫了一下，最後用力点点头。
「方寅他一表演完就先离开了。」于苹学姊说道，又看了一眼我的身後，渐渐歛去笑意，语气正经地对我说：「你看，那里一大群人都是要送方寅卡片的。他们平常很少来看我们表演，却在这种时候才殷勤地想要在方寅眼中留下好印象。」
我听不出学姊话里的情绪，只是茫然地盯着她。
她转回目光，看着我，再度扬起一抹笑，「看在你这麽支持我们的份上，我替你转交卡片吧？」
我先是一诧，接着心中就涌上了满满的喜悦，「学姊，你说真的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既雀跃又激动。
于苹学姊笑得很灿烂，「嗯。把卡片给我吧。」
我把卡片小心翼翼地递给学姊。但总觉得有点不放心，直直盯着自己耗费心血做好的卡片……
「是亲手做的吧？」于苹学姊同样望着我的卡片，接着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它好好送达方寅手中。」
听见学姊的保证，我不由得松了口气，笑着向学姊道谢。
「不用谢我。」她说，然後看了一眼卡片，像是忍不住好奇，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问：「不过……学妹呀，这应该不是情书吧？」
我浑身一震，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胀热，我慌张地摇摇头，「不、不是啦！里面只写了要方寅学长念书加油而已……真的不是情书！不是不是！」
学姊挪开了距离，笑着说：「你别紧张，我是开玩笑的！」她顿了顿，又偏头说道：「不过，还好不是情书啊。要是我替别人转交情书给方寅，他肯定气到不行。」
「方寅学长……也会生气呀？」我听了，有点困惑地出声。在我的印象中，方寅学长虽然待人总是平静如水，却也很少板起脸孔。我完全无法想像他生气的样子。
于苹学姊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慢慢地说：「学妹，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方寅呀？」
我听了，心脏猛然一抽，睁圆了眼。
她盯着我好一阵子，见我始终没有回答，恍然大悟地说道：「啊……原来如此。」
说完後，学姊先是露出一抹笑容，但很快地，她脸上的笑意就淡了，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但我无暇辨别学姊的眼神是什麽意思。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就只有慌张——她虽然没有多说什麽，但她很明显猜出了我的心意。
过了半晌，「每个人都会有生气的时候啊，方寅当然也是罗。」于苹学姊重新笑了起来，说道：「老实说，他还满常生气的呢。嗯……学妹啊，方寅唱歌很好听、长得帅气是没错，不过如果真的喜欢他，你应该试着多去了解他。现在你把他想得太完美了。」
「什、什麽意思？」
「不多去了解他一点，你怎麽确定自己是喜欢他、而不是单纯崇拜他而已呢？」学姊的声音很温柔，却在我的心中泛起圈圈涟漪。
我听得有点茫然，眨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好。
忽然，远处有人在叫于苹学姊的名字。她回头应了一声，接着微笑对我说道：「我差不多该走了。场地租借的截止时间快到了，我得赶紧帮忙把东西整理好。再见啦！学妹。」
我没有回应，只是愣愣地望着她。
直到于苹学姊已经匆匆离开，我仍是没有回神。
离开演艺厅後，我回到家里。
一走进房间，就看见书桌上都是双面胶撕下来的垃圾、还有许多被剪过的图画纸，整张书桌凌乱不堪。这全是我为了做卡片给方寅学长而留下的痕迹。
看着这个画面，我忍不住漾起微笑。
只要一想到自己亲手做的卡片即将送到学长手上，我就十分兴奋。
卡片里的内容很简单，只是一些对学长的祝福，希望他能在升学考试里得到好成绩，也期许他在考试结束後能继续唱歌，带给更多人感动。
除此之外，我还在卡片上贴了很多学长的照片，那些照片都是我在学长表演时拍下来的。我想透过这些相片告诉学长，一直都有人在默默地支持着他。
我将书桌上的垃圾全部扫进垃圾桶里，扬起满足的微笑。
但下一秒，我就忍不住想起于苹学姊对我说的那些话——
「嗯……学妹啊，方寅唱歌很好听、长得帅气是没错，不过如果真的喜欢他，你应该试着多去了解他。现在你把他想得太完美了。」
把方寅学长想得太完美？
可是，在我眼中，方寅学长一直都是这麽完美的一个人呀。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完美，我才会对他一见锺情，不是吗？对我而言，这就是属於我的爱情。
学姊既然不了解我，为什麽要直接否定我的感情呢？
我一方面不愿责怪于苹学姊，可是另一方面却又不甘心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这样轻易地否定。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我心中一阵闷慌，最後只好说服自己别再去想于苹学姊说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