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城市的另一边 — 1. 扫黄

春城,春夜。

晚风带着清爽凉意。七点,平安区第三派出所李警官,携三名员警,进入一家钟点房旅馆。

“203,贺兴生。警察,不许动。”韩乐山对照登记表,拿出前台给的钥匙,手持警棍,开门而入。新人小严紧跟其后,散发出对精神文明建设与裸体男女的无限热情,要不是也拿着警棍,这名二次元御宅,说不定连手都搓了起来。

床上两人还没来得及分开。底下的那个眼疾手快,滑了出来,提起裤子,套上T恤。

两个男的?小严不顾操作规范,两手拿死了警棍,眼神猎奇。好一会,终于想起了正事,把警棍往腰间一插,抓起脖子上执法记录仪,一阵乱拍。

韩乐山也愣住了。倒是那瘦小的男人,坐在床边,开口交代了,“两位警官大人,我们是朋友,在酒店里抵足夜谈。”想了想,加了一句,眼波流转,“两个男的,不涉黄。”

神特么抵足夜谈,抵鸡巴夜谈吧。

韩乐山铐上那小个儿。小严一呆,才意识到该自己出场,连忙把角落里看上去年纪更大一些的男子也铐上。

“身份证。”在这昏暗的钟点屋,韩乐山是没有表情的严酷执法机器。

想起上次没给身份证直接就给拘留了,张景然不敢作妖,递上身份证的时候,不忘自我介绍。当然是讲给那嫖客听的。

...

韩乐山把张景然带到厕所,关门做现场笔录。

三流钟点房的厕所,两人一站,就没了地方。排风机刚刚工作了两下,自认为“功成”,已经身退了。于是在水气蒸腾之中,韩乐山看了眼张景然的身份证。

本地人,三十二岁。可能是人长的矮小,真人显得更年轻一些。鞋袜没来及穿,赤脚穿着条褪色的牛仔裤,上身一件广告衫,领口已经松了,新旧污渍好几块。

趁韩乐山不注意,张景然把裤子拉链拉上了。韩员警挑了下眉毛,假装没看到。

“外面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几岁,和你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张景然吸了口气,这种问法,估计是逃不掉了。“网上认识的,叫贺兴生,三十几吧。朋友关系。”

这嫖客名字还是开门的时候韩乐山叫的,自己情急之下记住了。卖淫成习张景然,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已经做好了躺平的准备。明天白天要工作,肯定不能被拘留,争取罚款吧,虽然这罚个款,至少等于被白操了三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苛政猛于虎,警察猛于客。

...

韩乐山见问不出啥,出了厕所,和小严对了下笔录,差点笑出声来。这个贺兴生,估计是第一次被抓,一问三不知,只说对方叫James,两人今天来酒店是来聊天的,也不知为什么,聊着聊着就到了床上。

两位看来是有特殊的聊天技巧。

“韩哥,抓不抓?”小严问。

“待会和李老大估计要再确认一下,那个贺兴生,交2000罚款就放了,这个张景然,抓来做笔录吧,给你练练手。”

一行人从七点忙到九点半,带着一车鸡鸭嫖客,回到了警局。

...

“韩警官,您看这不合适吧。要我真是鸭,今天抓回去,和这两个嫖客睡一间,到时候晚上发生什么我可怎么解释。”

此时,贺兴生和大多嫖客已经微信交了罚款走人了。余下俩嫖客,其中一个是疑似嫖宿未成年人,要从重处罚,另一个是学生,一时间交不起罚款。他们看着张景然,用眼神在说:我们下不去这个屌。

“韩警官,您让我联系一下我单位同事安排替班吧。要我被开除了,可真只剩下做鸭一条路了。”

“韩警官,要不我把身份证交给您,明天我早班,六点上班,下午两点下班,两点半就来您这儿报道?”

韩乐山一个头两个大。李老大没开警笛,怕晚上扰民。于是这一路,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张景然的呱噪。

这个张景然是鸭。他被好多男人操了,现在还没皮没脸叽叽呱呱。不对呀,鸭穿的这么质朴?鞋子都破了洞?

今天开门的时候,他在那个嫖客的身下,身体里还含着嫖客的东西。

韩乐山菊花一紧,暗呵自己一声:想些什么呢。

那个嫖客四十好几了,身上泛着骚臭和汗臭,张景然不嫌脏么。他心里肯定不喜欢那胖子,那身体能舒服吗,强行搞了,不疼么。

...

十一点,韩乐山回到家里。老爸还没睡下,在厅里戴着耳机听黄梅戏。见韩乐山回来,关了电视,轻声说,“这么晚,辛苦了。”

韩乐山回到房间,听到老爸回房的声音,自己也冲了一把,换了睡衣。

一个小时前,那张景然,用铐着的手,搭上自己的手背,哀求自己。

韩警官,韩警官。求求您,我明天下午一定来。我住在屏东路5弄27号,A楼117,工作在新青保洁公司,工作证在我包里,您可以看。

韩乐山想,他们这边,一向是嫖客罚款,妓女教育。李老大的意思是,罚妓女钱不公道,应用拘留教育替代罚款。也是赶上最近严打,平时妓女一般当场教育一番就放了。

那人的手,比自己的手还小一些,手上有些茧子,略显粗糙。韩乐山看向李老大,李老大淡淡一句,“你是老警员了,自己决定。”

韩乐山干脆转向那六个妓女,说,“你们当中如果有明天有事的,把身份证压下,核对了信息,按了电子手印也可以走。一周内再来报道便可。”

...

浅眠一夜。

韩乐山早上打了一大锅粥,再买了二十几个馒头,到了派出所,把六个妓女叫出来关在会议室里,一边放“卖淫人员感化教育片”,一边发放早饭。

自己呢,坐在会议室后面,就着感化教育片,啃着馒头,在“悬崖勒马,为时未晚”的警铃长音中,边抄边改。什么“六位失足妇女,流下悔恨的泪水”啊,“看到总书记出现在新闻里的身姿,涉案人员愧不敢当”啊,“扫黄打黑,是我们警署春天的一项大事”啊,再拍上几张照片,硬生生写出一篇图文并茂的五千字报告。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韩乐山叫了三个年轻小警察,给六人做笔录,又再提了那个未成年,亲自做了第二遍笔录,才放人回家。

中饭后,韩乐山趁老大一个不留神,钻进警员休息室,美美睡了个午觉。心里想着,基层就是好,自己在队里胡说八道第一名,只要写完报告,怎么摸鱼都没人管。

两点多的时候,韩乐山伸了个懒腰,起来头一个,看李老大怎么处理那两个嫖客,第二,看晚上有没有突击任务。李老大是市局退下来的,做事小心翼翼,突击任务都是最后一刻通知。当然,基层嘛,都是屁大的任务,他们十一个人当中去两三个,也就够了。比如这次扫黄打黑明确规定了,夜总会势力盘根错节,不属于基层查抄范围。

...

韩乐山从抽屉里拿出张景然的身份证,翻看着把玩。调出系统里的资料,张景然没有案底,但有一长串的卖淫嫖娼记录。税收单里确实写的工作单位是“新青保洁公司”,干了有八年了。还有城市人口低保记录,就是说韩乐山一个月的合法税后工资不到1050。系统住址写的是另一个地址。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估计是租房没有通过合法中介,韩乐山把张景然昨天说的那个地址输入了进去。

翻看着行政记录,颇有点意思。很多时候抓着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一般是罚款了事。之前的记录,都是另外几个辖区的,最近两年记录少,韩警官可不觉得这张景然是改邪归正了,大概发现了他们平安区第三分辖区,是个好吃懒做的部门,即使抓着了,罚的也比别处少很多。看之前一次罚四五百,甚至一两千的,张景然卖一次能挣多少呢?长得嫩是嫩了些,但人又不打扮,还脏脏的,如果是自己,愿意付多少呢?

三百?要洗洗干净,大概也还可以看吧。要这么个人和自己睡觉,处处顺着自己的意思来,自己该给多少呢?四百?不能更多了吧…毕竟自己要嫖,也该是被上的那个,再多,倒贴的就有些厉害了…

...

“韩哥,昨天那个鸭子到了,在门口呢。”

韩乐山还在神游太虚,大功率计算着张景然如果肯上自己,足够体贴一点都不疼,收费问题该如何解决。这时抬起头来,眼神还有些迷离,“什么?李老大叫了片皮鸭?我要薄饼包的,不要馒头包的…”

小严偷笑,“韩哥,我是说,昨晚上话可多了的卖淫骚零,在门口呢。穿着清洁工衣服,我一时间还没认出来。”

韩乐山清醒了一下,思路归位,严肃道:“那你去审审吧,我在单向玻璃后面看你。”

...

小严问了些系统里都能查到的问题,然后就作案细节进行盘问,如何约的客,又是如何交易,一次多少钱。

我开房的话,200,客人开房的话,150。

韩乐山尝试看清张景然脸上的表情,想要推敲这个数字是真的,还是有意博取同情往下压过的。可惜韩警官一直不懈微表情,以为是玄学跳大神,这时要临时抱佛脚,便难免被佛一脚嫌弃地踢到了一边。

至于如何约客,张景然语焉不详,说是什么网上发帖,口口相传。估计忌讳手机还在警局手里,要是帮他在app里把号注销了,会流失客源。不过,这种人,app也不止一个,一个app恐怕也不止一个号吧。

韩乐山想着,推开了审问室的门,对小严点了点头,又把闭路电视打开,切到“卖淫人员感化教育片”。

“韩警官,严警官,我真的要在这里,看三小时失足妇女?”

韩乐山让张景然把手机解锁,翻看里面内容。他猜要是老妹过来写个程序,能把这些失足人员手机里通讯录批量分析,整出个嫖娼人员数据库来。不过自己嘛,只能随便看看。通讯记录是清空了的,app也都是登出态。

“反侦察做的挺好嘛。”韩乐山有点意外。

“韩警官,哪敢啊。是这破手机,手机内存不够,您看点开个app,都要等上半分钟。套餐流量一个月也只有一丁点,登出是省流量。您可千万别登陆,这一登录,我接下来十天就没流量了。”

嬉皮笑脸,不可救药。韩乐山下判断。“今晚我没任务,你看完感化片,给我写两千字观后感。正好我们所里有活动,需要一篇失足人员悔改心路历程。”

“韩警官,我初中学历,不要说两千字,两百字都不行啊。”

“那就看两遍。我在边上帮你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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