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飘香，中秋将至。
盈盈一水中，明月居里，双人对弈，一人旁观。
手持黑子的人一衫的翠绿，浅褐色的柔顺发丝卷着好看的弧度落在颊边，衬得那白皙肌肤光莹无瑕。袖口的银丝竹叶纹随着落子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微亮的色泽，华贵清美。他唇畔含笑，自信十足。
对面的人一身雪白，没有多余的颜色，浑身上下只有嘴唇是红的、眉眼发丝是黑的，白皙的指尖和那白玉棋子几乎没有界线，像是一体成型。那秀丽的柳叶眉正轻轻蹙起，脸色阴晴不定。
旁观的人正低着头闷笑，鹅蛋形的脸蛋上带着很露骨的戏谑，一双秀长如水的眼眸眯得像月牙，鹅黄色衣衫让他显得身材纤瘦，乌黑亮丽的长发用同色系发带紮成一束垂在肩头，闲适得很。
最後，欧阳多星轻轻弹指，「承让。」
「让个屁！小爷根本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了！」楚忘玑棋品很差地一拂袖，掀了棋面。
楚世子十分郁卒，他先输了一个脑袋构造异於常人的嫦若嫣，再输给了十分不符合外在形象特爱使坏的薛仲敏，现在又败在欧阳多星这只已经修炼成了精的狐狸手下⋯⋯
天啊，他棋艺差成这样吗！
「你可以去找楚小姐。她就在外面。」薛仲敏温声提醒。
「去找和璇？她会拿棋盘砸我⋯⋯」楚忘玑原本还垂头丧气，但是一想起自家孪生姐姐，又打了个哆嗦。
楚和璇不是棋品不好，她是根本没有棋品！
把人血洗一遍後，欧阳多星神清气爽地端起一旁的凉水喝了一口，「行了，玩够了，来说正事。」
⋯⋯原来在这只死狐狸眼里，跟我下棋只是在玩⋯⋯脑细胞几乎死绝的楚忘玑遭受打击，再次倒地不起，但是被欧阳多星一脚踹了起来。
「说什麽正事？」
「齐书玉生辰要到了，你说要送他什麽礼物？」欧阳多星放下水杯，笑得媚态横生。
「送玉太子礼物？」楚忘玑把欧阳多星反覆打量好几次，一脸匪夷所思，「这不像你啊，狐狸。说，你在打什麽鬼主意？」
「啧，好歹是多年好友，总要做做样子，哪有什麽鬼主意？」欧阳多星故作天真无邪地眨眨眼，只是一双媚意天成的桃花眼实在没什麽说服力，「忘玑，你想好要送什麽了吗？」
「哦，我爹要我从府里的舞伶里挑两个送去。」楚忘玑若无其事地答。
薛仲敏一脸吃惊地抬头看向楚忘玑，「舞伶？女人？太子现在最不需要的应该就是这个了吧？」
「舞伶？！」欧阳多星错愕地瞪大眼。任凭他见多识广，却怎麽也想不到会是这种答案，「侯爷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我爹这是特立独行！」楚忘玑拍桌，「还有！就凭齐书玉那个声名狼藉的名声，小爷就算送的是绝世丑女他也得收！否则对不起四风流这个名号！」
「咳，忘玑，咱们四风流是风流而不下流。就算下流也要有下流得品味，非美女不调戏，非艳妓不上床。」欧阳多星清了清喉咙。
「讲得好像你有多高尚一样。」楚忘玑嗤笑出声，秀丽的杏核眼眨巴两下，看得丞相公子就想一拳挥过去，「反正我就是要送女人去恶心他！换你，你要送什麽？」
「呵，我要送的，铁定比你送的更能讨齐书玉欢心。」欧阳多星媚笑，高深莫测。
「哦？狐狸，藏着不厚道，老实招来！」楚忘玑不禁好奇心大起，伸手作势要掐欧阳多星脖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弹了弹，一粒黑棋打中楚世子眉心，「那天你帮我送过去，你就能知道。」
楚忘玑一双杏眼顿时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像是一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你说的哦！」
损友的单纯让人担心。欧阳多星哼哼两声，不作正面回应。他微笑着转头看向窗外。院子里，楚和璇正扶着小腹微突的嫦若嫣悠哉漫步，一派和乐。
「公子真的要这麽做？」薛仲敏挑眉。
「反正他总有一天会知道。」欧阳多星勾唇，「从我这儿知道这件事，应该，可以视为挑衅吧？」
楚忘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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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可以忙里偷闲，齐书玉却还是待在书房里，随手抽了本书来看。他其实对一些经世致用的书不怎麽喜爱，反倒是诸如神怪传奇、奇人异事等闲书比较能勾起他的兴趣。
但是，不管翻了几页，他还是觉得有什麽不对劲，心头盘旋着一股暴躁的情绪，脾气没来由地冒出来。
扔开手上的书籍，烦躁地阖上眼。他抹了把脸，霍地站起来，找出许多宣纸，接着亲手磨起了墨。
不能发脾气，不能发脾气，现在的他最不能做的就是发脾气。他必须成熟、稳重，要有一个太子应该有的样子。
他需要静心。
深浓的黑色静静地在砚台上扩散，些微黏稠带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下，很神奇地让他不再那麽躁动。齐书玉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眼，有一幅画面立刻在眼前浮现，是他最向往的一幕。
他拉开嘴角，苦涩一笑。
修长漂亮的手提起笔，蘸饱了墨，几乎不用思考便开始在空白的纸上挥洒。笔尖轻抬，纤细柔美的线条是那带着盈盈浅笑的清丽眉眼；横笔侧锋，勾勒出玉般无瑕的一身白衣素裙，欺霜赛雪；浓墨泼洒，是那头丝滑水亮的秀发云鬓。
最後，朱砂点绦，一抹红染在那小巧的嘴上，娇嫩欲滴。
画中的人儿面容清丽，宛如美玉精雕细琢，眉如远山含黛，一双翦水瞳眸盈盈有光，神采跃然纸上，身形纤细而玲珑有致，一身白衣脱俗绝尘，宛如天仙。她伸出手，似乎正想牵起谁，而那涂了胭脂似的唇瓣微启，似乎也正呼唤着谁。
「若嫣⋯⋯」齐书玉轻轻呢喃，双目略为失焦。
猛然地，他一把将未乾的画扫到地面，俊魅的脸庞有一瞬间闪过迷惘和狂乱。
不对！这样不是她！这不是她笑起来的模样！她笑起来的模样应该是要⋯⋯是要如何？
努力回想，努力描绘，然而每一次的结果，似乎都与记忆中那绝美笑容有所出入。轮廓是有了，但是神韵，完全没有。
齐书玉惊恐地发现，他竟画不出那最珍视的宝物。
「不会吧⋯⋯」放下笔，他看着最後一张完全空白的纸，失神地伸手去摸，什麽也没有。
记忆里形容仍在，却是无论如何也重现不了。
他记得，她的笑容温婉中又带着古灵精怪、天真烂漫里又有点狡黠，粉雕玉琢，精致可爱得像个瓷娃娃，让人爱不释手。
但是画不出来。
瞪着白纸，齐书玉浑身僵硬。
颤颤地拿笔，重新来过一遍。只是这回，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画上五官。他怕这一画，他会开始怀疑记忆里的嫦若嫣是否还存在。
明明不到一年的⋯⋯但是为什麽，她就像是离开了一辈子？
江顺走进书房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地的宣纸，混乱不堪。而齐书玉站在桌前，低垂着脸，乌黑柔顺的浏海挡住了他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是江顺总觉得，太子殿下有一瞬间看起来，就像个走失的孩子。
「⋯⋯有什麽事？」半晌，齐书玉淡淡地开口，乾净的清雅嗓音竟有几分沙哑。
江顺简直不知道自己带来的消息对齐书玉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迟疑一下，他轻声道：「太子爷，婉夫人还有南夫人都诊出了身孕，分别有两个月跟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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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书玉并没有去探望那两个据说怀了他的孩子的女人。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飞快地动脑。
孩子有了，还一次两个，他应该要高兴的，但是他真的高兴不起来。他怕等他将嫦若嫣寻回来之後，会有不好的发展。甚至，若是知道他和别人有了孩子，能不能顺利带回她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是他第一次这麽害怕自己配不上一个女人。她那样乾净无瑕，而他却⋯⋯
有些茫然的视线落在架子上的一个锦盒上头。齐书玉记得里面装的是去年生日嫦若嫣送他的香囊。他一直没用，因为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香。
他打开盒子，拿出香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冒出一句：「你会原谅我吗？」
是夜。月光洒下，一轮明月高挂枝头。
齐书玉这才发现，今日竟是十六。前几天还有人问他会不会举办宴会，但他嫌烦，让官员们中秋那天直接放假回家团圆，所以昨天八月十五，休朝一天。而今天，就是十六。
「又一年了啊⋯⋯」他又多了一岁。
看向窗外，满地银白宛如霜雪，冷冰冰的颜色那样冻人，没有一点温度。他微微抬高视线，望向那轮满月。
十五是月圆，但是十六的月，其实更大、更远。然而如今这样看，没有团圆的喜悦，只有满心凄楚。
原来，没有人陪着赏月，竟然这样心酸。
「齐书玉⋯⋯有点出息吧⋯⋯」这样的情绪不该出现，单独一人的生辰，他并不是没有过，所以完全不需要失落。
然而看着手里的香囊，齐书玉苦笑了。
嫦若嫣记得他的生日吗？去年她亲手绣了一个香囊，今年⋯⋯她连人都不在了。
「哎呀！堂堂太子，结果生辰的时候竟然这麽孤苦伶仃的。」一道滑顺好听的中性嗓音带着戏谑笑意落下，楚忘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身後还跟了两个身段凹凸有致的女人。江顺不安地走在後面，看看楚忘玑，再看看太子殿下。
「忘玑，你什麽意思？」齐书玉收起香囊，面无表情地问。
「这不是怕你不甘寂寞，给你送美人来了吗？」楚忘玑笑得灿烂无比，「你看看，我够朋友吧？千挑万选才找出了这两个尤物来服侍你呢！这样的夜晚，最适合春宵一度了，你说是吧？」
销魂凤眼危险地眯起，「我对女人没兴趣。」
「那难不成你是对男人有兴趣了？」柳眉微挑，接着一柄匕首贴着他的脸颊斜斜地削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楚忘玑摸摸脸，看向一脸杀气的齐书玉，摆了摆手，「好啦！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怎麽？都这麽久了，你还是放不下嫣儿？」
齐书玉眸光略闪，「⋯⋯她是我的女人。欧阳多星不可能藏着她一辈子。」
「说到那只狐狸，」楚忘玑从袖口抽出一封信，递上前去，「喏，这是他要给你的，说是要送你的礼物。」
剑眉拧起，齐书玉一把抢了过来，撕开看信，「他在玩什麽把戏⋯⋯」
信纸上，欧阳多星那一手极为端正的楷书只写了一个字。
孕。
「孕⋯⋯？」什麽意思？凤眸眨了眨，一个猜测忽然浮现，让他不敢置信。齐书玉看向楚忘玑，冷不防地问道：「若嫣怀孕多久了？」
「啊？嫣儿怀孕六个月啦⋯⋯啊！齐书玉！你套我话！」
太子殿下没理他，大脑还在当机停摆的状态，无法思考。
若嫣⋯⋯怀孕了？！她怀孕了！六个月，倒着推算回去，那麽就是他的孩⋯⋯
「你别高兴得太早，搞不好是欧阳的。」楚忘玑凉凉地泼冷水。
齐书玉虎躯一震，「⋯⋯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两情相悦嘛，这世上又不只你一个男的。而且欧阳对嫣儿挺好的，她怎麽会不动心？」
楚忘玑说完，一抬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齐书玉满脸戾气，宛如地狱来的夺命修罗。
「礼送完了，那就滚吧！」冷声厉喝，顿时威压骤降。
楚忘玑下意识倒退一步，「好⋯⋯再见⋯⋯不过那两个女人你自己想办法！那是我爹要我送的！」
「滚！」
他离开後，齐书玉还是无法冷静，理智薄弱得再一次挑衅就会崩毁。
最後一次欢爱是在三月初，若是在这之後，她和欧阳多星⋯⋯不。齐书玉摇摇头，甩去吓人的想法。嫦若嫣不是这种人，所以孩子一定是他的。
因为是她，所以他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她。
努力说服自己後，齐书玉傻笑起来，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喜欢的人要为自己生儿育女，是这麽开心的一件事。
但是他很快又开始提心吊胆了。他担心嫦若嫣。担心她的身子会不会不舒服，担心她的感受会不会不开心，担心她会不会太莽撞，担心她会不会闹脾气⋯⋯
欧阳多星可以时时刻刻看顾她，他却不行。
齐书玉有点沉不住气。他突然有一种想要抛下一切赶到她身边的冲动，让欧阳多星可以离她远远的！
原来嫉妒这样折磨。
「江顺，去太医院把游文宇叫来。」
他想问清楚一些注意事项，再把两个女卫召回来交代清楚。毕竟欧阳多星可能也会有疏忽，这种事他绝对不允许！
若是欧阳多星疏忽了，不足的部份就由他来补！
一旁的江顺傻眼，现在是三更半夜，没事干嘛把人找来？太不道德了吧？
「还不快去！」
齐书玉斥喝一声，低头看向手里的香囊，满心满眼，都是温柔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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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第五十二章帝王天家总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