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空间里凉飕飕的却不是因为寒风,而是四周造成体感温度极低,就像待在巨大冷冻库那样止不住颤抖。但比起皮肤感受的寒冷,短发女孩觉得身前站立的那位男子,试图射穿他的冷冽眼神更让自己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请你自重,Y。」男子蹲下与跌坐在地的女孩平视「於晔他把这副身体交给你来处理,是因为我们都信任你的做事能力,可不是打算让你再带着我们冒险一次。」
雪白的俐落短发,男子皱起眉,灰色衬衫从衣领至袖口皆扣得紧实,如果扒开的话,大概又能发现丝丝血痕吧?他是L,是除了自己外,另一个最亲近安於晔的人。个性嘛,算是第二晦暗阴沉的,第一的那位他们不能随意提起。
「所以谁在隔壁?」女孩站起身拍了拍牛仔长裤,对男子的话不以为意,只想知道那座功能复杂的控制台此时是谁在操作「该不会是那个小屁孩吧?」
错愕一瞬,男子收起方才的冷高压点点头。女孩激动得捶了对方的左肩,力道丝毫不留情,明知道那是他最脆弱的旧伤区域。吃痛得闷哼,男子咬牙着开启空间里的监视用萤幕,招手示意女孩坐到椅子上一同观看。
「让W那小鬼去有比较好吗?」
「因为不可以吵醒於晔。」轻轻叹了口气,男子揉揉没睡好而开始发酸的双眼「我没办法面对女孩子。又更不可能…」
「我知道了。」打断男子的话,女孩目光转向萤幕的同时也跟着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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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於晔反应过来,随意回了句没事後,便朝松衍漾起微笑。马尾女孩却因他的笑容怔住,说不上到底哪里奇怪,但似乎就是哪里不太一样。当笑着的人迳自捧起愣在原地、僵直垂於身侧的双手,松衍觉得自己刚退散的体温又瞬间升高,这是…这是安於晔第一次主动跟她肢体接触啊!确定是安於晔本人没错吗?真的不是被什麽附身了吗?
「小松!快点来…啊、抱歉,打扰了?」林渟温急忙煞住原本靠近两人的冲刺,唇角在瞥见相互交叠的双手时勾起「你们继续?」
「学姐别闹了!」慌乱地抽出手,虽然对短发女孩的温暖还有些舍不得,松衍依然对自家系会长的调侃启动了防卫机制「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吗?」
刹那间空虚的掌心,安於晔选择忽略随之感到些许失落的念头,打算跟着马尾女孩去看看那个漂亮姐姐需不需要帮忙。这一个个女孩子怎麽都如此好看呢?是不是自己太贪睡,所以错过不少大好机会了?表面牢牢挂着标准无害的微笑,迅速在脑中翻看预防断片用的笔记本,最後总算找到字句里特别用色笔圈出来的一个名字。
「居然还画了三个惊叹号啊?」一边说着一边对上另外两人疑惑的表情,安於晔连忙挥手请她们别在意「有什麽我能帮忙的吗?松衍,跟…林学姐?」
接着两女孩以他毕竟还是被邀请来参加活动的来宾为由拒绝安於晔再帮忙做事,林渟温拿出一张导览图递给短发女孩,推荐他也许可以去哪里散散心。对於能眺望星辉的地点有了兴趣,安於晔告诉她们自己会去那边待一阵子,便向两人道别。
山区凉风肆意妄为地打在逞强裸露的肌肤上,安於晔找到一处稍有遮蔽的角落,大剌剌地半卧半坐仰望夜空。他聆听着蛙鸣,心想幸好此刻躺在这里的是自己,而不是讨厌两栖生物的另外那几个。
「咦?同学你怎麽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
山庄老板突然向安於晔搭话,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掩藏好被打扰独处时光的不耐烦,顺道给意识里那群正准备让身体佯装闭目养神,实际上却是要讨论关於接下来规划的夥伴们一些「警告」。配戴礼貌满分的笑容,身为年纪最小的成员,单纯亲切、善与人来往的孩子便正好由他担当负责,毕竟获得的全名为Winsome,这种事情其实本就属於他的工作范围。
「老板好。」挥了挥手打招呼,安於晔并没有错过男人握着的酒瓶「那您怎麽也来这里呢?」
「我偶尔会跑来这里小酌。」迳自挨近短发女孩坐下,古龙水及男人身上早已存在的浑厚酒味十分刺鼻「你还没回答我呢,所以小妹妹怎麽一个人?」
摇了摇头,安於晔告诉他自己在等人。虽然稍嫌蹩脚但也没毛病,他真的不是一个人,而且老实讲他们都正等待着自己讨论对策,希望Y跟L他们还没叫醒安於晔本人,不然晚点他必定会对他们碎念很久。
「你是骗人的吧?」男人不屑地啧了声,下一秒却突然猥琐地大笑起来。唉呀,自己该不会又遇上了?安於晔一边心想着,边感觉到酒气逼近「妹妹陪我玩玩怎麽样?很快就不会痛的。」
粗糙触感抓住手臂、整个人被重重压上岩石的瞬间,安於晔不疾不徐闭起双眼。不挣扎的反应让男人感到困惑,但慾望已经被引燃,很快地便利用其实这个短发女孩也在渴望事情发生的念头说服自己了。
「先生!你在做什麽?!」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安於晔猛然睁开眼望过去,马尾女孩的金褐色头发进入视线,明明身处漆黑却未被吞噬,反而更加耀眼了些。这时候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什麽给捧住,像是有双小小的手将它捂热,这是安心感吗?是松衍吗?安心感来自於适时出现的松衍吗?连续浮现的大量问题来不及得到答案,他先看见男人敲碎酒瓶打算朝那道显眼的光走去。
「松衍快跑!」马尾女孩依然没有移动,安於晔将音量再次放大「快回去找人来帮忙!我没关系的,拜托你了!」
大概又犹豫了两秒,光源总算愿意离去,四周再次暗下来,但正合他意。只不过慾望真的这麽重要吗?明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男人却照样欺上身来,动作匆忙地试图扯掉牛仔裤裤头的那条皮带,安於晔用两只手摀住脸,感受到体内某个部分开始迅速作用。
「别乱动。很快就不痛了。」
「这句台词应该要由我来说。」
女孩的嗓音忽然变得低哑,男人因此怔住,还在思考对方的意思,刹那间却立场调换,後脑勺摔到夹杂碎石的泥泞上。吃痛着哀号一声,感觉女孩跨坐在腹部,模糊当中瞥见他手里紧握尖锐的酒瓶,是男人自己方才敲出来的。
「你、你要做什麽?」慌乱地想挣脱,女孩力气却不知道从哪来的让一个大男人只能一动也不动乖乖躺在地上「现在跟你说句抱歉还来得及吗?」
「刚刚也许还来得及,」划过男人的手臂,女孩面无表情地注视鲜血渗出「可是你太明显地想要伤害安於晔,我醒过来了,所以来不及了。」
双手举高酒瓶,将尖锐瞄准男人敞开的胸膛,用力砸下之际,严厉的喊声在耳里响起。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呼喊。啊、居然连他都被吵醒了吗?看来今晚谁也别想好好休息了…
「可以了!适可而止!」安於晔抛远玻璃瓶,落地时匡啷的声响许是砸中其他石块,其实不想放过这垃圾般的男人,但不能不听话呢。至少现在不能。
「於晔!安於晔!我们来了!」
一个马尾女孩带着两三位男孩过来,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吧?那看来又是该回去睡觉,换别人来控制室才行了。只是还来不及打开控制室的门,那个女孩便冲上来紧紧拥抱住自己。好烫、好亮、好危险,到底是谁跟她认识的?四肢看上去仅仅呆滞不动,但方才面对男人恶狠狠的人已经逃回他房间,意识切换给熟悉日常生活的Y来操作。
「没事了,松衍。」犹豫两秒,安於晔轻拍了拍颤抖女孩「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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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就寝时间,松衍说什麽也不让安於晔照原本安排的那样独自睡在一间房,林学姐眼看紧抓短发女孩手臂的年下学妹无奈摊手,而被抓着的人也束手无策,只好答应让松衍来陪自己过夜。
洗漱过後两人躺在双人床上,薰衣草和白麝香的气味同时充斥房间,尚未相互混合,彼此都只能闻到对方的味道。
其中一人先翻个身,松衍望向短发女孩的侧脸,他微微眯起眼睛,却还是能感受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另一人想了想,也跟着翻身将两人的视线交接。房间里十分昏暗,只剩茶几旁那盏、怕黑的松衍不敢熄的夜灯,可安於晔觉得眼前这人的明亮程度就足以点亮周遭,只是当事人无法察觉而已。
「於晔,」松衍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不偏不倚送进自己耳里「你今晚发生那样的事,不害怕吗?」
不会。她听见他这麽说。
习惯了。他没有说出口。
「松衍,你看过那部有关名门小姐与侍女的电影吗?」
「我有看过,」松衍顿了顿,尝试回想之前观看的电影剧情「看完以後啊我觉得,做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的事情,真的很累也很痛苦吧?」
安於晔怔了下,明知马尾女孩是在谈电影观後感。剧情提及女主角被姨丈逼迫朗诵色情篇章给男人们听,以满足他们淫慾。画面尺度颇大,不是多数人都能严谨谈论的内容,於是某程度上沦为纯粹寻求观赏刺激场景。但他认识的这小学霸不同,松衍开始很认真地想和自己讨论角色的心境历程,他也很乐意听她说这些,或许念心理系的他们,潜在共同点就是都想探索人心吧?
以往每当两人讨论影剧作品,安於晔总能认同马尾女孩的分析,也很喜欢她对於故事发生的看法。其实不仅限於讨论,平常很多时候,觉得松衍和自己的想法非常相似,甚至有彼此之间越来越有默契、举一即能反三,把对方预备要讲的话先说出口的感觉。
只不过,安於晔心底有些想法迟迟没敢告诉松衍。
电影、戏剧、文学作品,还有网路文章分享,故事主轴好像总放在一个人被迫沾染社会黑暗面,渴望着重获洁净光明、洗涤自身重新生活。无论是出生於落魄家庭、发生意外变故,或是许多对梦想的热爱而不得,背後的含意似乎必会包括劝人向上、加油正向的能量。
可安於晔觉得这些某种程度上都只是一种自我欺瞒。不是认为奋发向上有错误,也不是对渴求纯净明亮看不顺眼,不过是觉得生而为人在社会、在各种人际关系角色里都有属於自己的一个位置。有些人性格本身就乐观,随口说来一句就能将任何事件的发生都转念成美好模样;同理,也有些人思想较悲观,考虑事情的时候常常充满担忧。
他认为自己偏向後者,席卷悲伤难过扛在身上,总是心想如果这些悲痛的事物都给他拿光,周遭的人或许就能一直快乐了吧?若能够成真,那麽安於晔早已下定决心要永远活在黑暗中,他属於那里,他真的就是个灰暗的人。
但事实不允许,人们需要光亮的存在胜於阴暗。所以他才答应学长,成为有能力的优秀学生会会长,将不失礼貌的灿烂笑容制作成面具黏在自己脸上,扛不了他人心理层面的难受,那就至少让他担负起生理上的辛劳吧?能为周遭付出多少是多少、能保护多少人就多少人,感受自己拥有存在的价值,是他能活下去的理由。所谓的保护,有时却需要暂时撕下用光制作而成的面具才行。
<明天回家在客厅等着><我们应该要谈谈了>
手机萤幕随着震动亮起,侃侃而谈的女孩暂停发表,看着听众迅速瞥了眼回个贴图,有些担忧地拉拉短发女孩的衣袖,安於晔随即勾起唇角摇摇头。
「松衍啊,无论我躲到哪里,你都会来找我吗?」
「会啊。我答应你,我会。」不明白短发女孩怎麽突然冒出这句,松衍只猜想也许学生会的事务太多、今天又发生这种荒谬事件,所以安於晔觉得压力太大、太疲惫「累了就要说一声,我能帮上什麽忙都会帮你。」
「那麽松衍,有件事情想请你记好。」说话者伸手将女孩揽近自己,嗓音低沉下来,是带点沙哑的温柔。但或许因为太过温柔,被紧抱着的女孩竟觉得眼眶逐渐开始发烫,泪腺启动得不明所以「如果哪天你找到的,并不像你认识的我,那就请你逃跑,逃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