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一门专营瓷器买卖,皇朝「京东」省内首屈一指的大家。
宋府主长宋正言今年已届不惑,做人一向守诺有义,人品心性之高为人称道,但不久前因出外买卖遇上天灾不幸过世,今天是他出殡的日子,来来往往吊唁的人形形色色各阶层都有。
白幡层层叠叠,宋正言的灵堂肃静中压抑着紧绷的情绪,时不时有人忍不住传出低回的哀泣声。
宋英雅粗布麻衣跪在地上,虽然是身为宋正言的长女,但在外人跟前她却是长子身分,一身男装打扮。
她静静流着泪,没有哭出声音,反倒更显哀恸。
身旁的娘亲早已哭到昏厥让侍女搀扶下去,留下两对双胞胎弟妹,六岁四岁,两女两男跪在她身後表情呆滞顺从。
她内心无措发出呐喊,爹,您老怎麽不说一声就这样走了,抛下年幼无依的我们,这个家要怎麽办?
清澈的泪水滑落嫩颊,宋英雅心中惘然,却碍於在弟妹面前不能表现出来。
沉浸在悲伤里,她没有发现四周的声音已经寂静。
直到一双黑色布面鞋进入她低垂的视线。
她泪眼蒙胧,不解的抬起头颅。
宝蓝衣裳下是体态健美的身体,她傻呼呼随着视线上升,看见吕奕非性格的下巴,厚薄适中的双唇,高耸的鼻梁,深邃黝黑的双眸,脸上过於刚硬的线条没有柔软的部分乍看之下不好亲近,只是他的厉色没有岁月的沉累,依旧不显锐利。
眼前的他是个少年,年轻的年龄该是青春洋溢,恣意挥洒,为什麽他的眼光有着他这年纪不该有的暗沉,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黑影?彷佛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悲伤积压在他心头,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解脱。
宋英雅脸面呆萌,低低吐出心中的纳闷,「你为什麽不开心?」
吕奕非一愣,道:「这是丧礼。还是你父亲的。」他要是露出欢快的表情,绝对无法安稳走出宋家大门。
闻言,宋应雅瞬间回过神,马上重新低下头,单薄的肩膀可怜兮兮的颤抖着,像是不堪负荷般的柔弱。
她竟然在父亲的丧礼上讲错话。
吕奕非被英雅的畏缩吓到,跪在他脚下的少年,瘦小清秀,看起来比同年龄孩子都来的稚嫩,想要一个人撑起骤然失去男主人的宋家,的确是难为他。
吕奕非刻意放缓脸庞的僵直,语带怜悯,低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察的和缓,冲淡过於尴尬的对峙。
「我是吕奕非,吕家的小当家。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号。」
宋英雅按下心中不知所以的骚动,小手紧握,青色筋脉在白晰肌肤里凸显。
她状若无事的点点头,「我听说过你。宋家与吕家有生意往来,他常与你接触也多次将你挂在嘴边,称赞你少年有成。」
「既然你知道我,那我就不说些客套话,直说我来的真正目的。前几天听闻宋世伯去世,我除了前来上香吊唁之外,宋英雅,我想认你当义弟。」
宋英雅惊诧,「为什麽?」
吕奕非的眼神没有一丝玩笑,他严肃认真的道:「我爹与你爹是至交。从你爷爷那一代更与我家有了来往,我们两家交情已久,不只生意上牵扯颇深,宋家如果出问题,吕家也会有影响,而且吕家也有照顾宋家的情份在。吕家怎麽也不可能放你们宋家的老弱自生自灭,这件事我已经禀明奶奶,她也答应了。」
吕奕非气势凌人,说话直白刺人,宋英雅不悦眯眼,她想这少年只是宋家的故交之友,凭什麽他说什麽就是什麽,宋家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正要出口反驳,却在他坚定认真的眼神下止住口,仔细想想他说得没错,宋家的确需要吕家的帮助,他的提议正合现在需要,只是……只是宋英雅不是个少年,而是个姑娘家!
她为难,不知该不该说出这个秘密,爹娘生了她之後,一直没再有生孕的消息,为了有後,爹娘听从「三保宫」圣德大师的建议让她穿上男装,当作男孩子养活,没想到几年後竟然惊喜地有了双胞胎妹妹。
抱持这份希望,爹娘为了能生到可继承家业的儿子,她继续照着男孩子的生活教养,直到生下双胞胎弟弟,爹决定要选个黄道吉日,对外公开这项秘密,让她恢复女儿身,想不到在这日子到来之前,爹爹就因意外过世,她的事便不得不拖延下来。
如果吕奕非认她为义弟,她这一生怕是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女儿身。
当了他的义弟,她一辈子只能当宋家长男,宋府瓷行的当家。
她能做到永远不泄露自己的秘密,甘心牺牲自己的幸福,成全宋家的未来?
宋英雅迟疑不决,一直无法回应,吕奕非等得不耐烦,音调沉哑,威严尽出,「你是不答应这项要求?」
「不!我没有!」她急得脱口而出,没有吕家帮助,这个家会破败。
她扫向年幼的弟妹,握紧小手,她知道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她的意愿,她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答应你,我当你的义弟。」她要撑起这个家,她要照顾家人就需要他的帮助,即使她不喜欢这种不得不。
听到宋英雅的应答,吕奕非勾起嘴角,愉快事情并没有脱出他的预计。
他满意的说:「如果你没有异议,我们就在宋世伯的灵前结拜。」
他大方的跪了下来。
宋英雅避无可避,僵硬的挪动身体,跪在他身旁。
她一靠近身旁,吕奕非再次惊讶她的娇小脆弱,心一动,脱口而出,「太瘦了!你要多吃点,不要太伤心,这样下去怎麽还有力气照顾家人,你不想你父亲留下的一切成就都成过往云烟,只能成为外人的闲谈。」
他的话有如一道热风吹进她寒凉的心扉,宋英雅脸色清浅染上薄薄润色,不再苍白无神。
她不禁勾起嘴角轻轻回应,「我知道。」
她的顺从令吕奕非满意。
他不再顾虑其他,说出他的誓词。
「宋家世伯英灵在上,请您老见证我与英雅结拜为兄弟,从今以後奕非视英雅为弟,视宋家人为亲人,吕家人有的宋家人一样也不会少,如有违背誓言,死无葬身之地。」
宋英雅静静听他说出结拜誓言之际,闭了好几次眼,蠕动乾涩的嘴唇好几下才有办法吐出誓词。
「爹亲在上,英雅此生认吕奕非为兄,顺从他,听从他,此生如有背叛,死无葬身之地。」爹,女儿这一生一定会好好的将弟妹抚养成人,照顾娘亲,您老好好走吧。
吕奕非亲自扶着她站起,说道:「英雅义弟,为兄会在宋家停留一个月,这一段时间,除了宋世伯父的丧礼我会帮忙处理外,你得尽快收拾掉悲伤的情绪跟着我熟悉宋家所有产业的运作,以後宋家只能靠你一手撑起来。」
宋英雅一瞬不移的瞧着吕奕非隐藏在眼底的浓厚情义,惶惑的心在此刻安稳落地。
在宋家即将颓倾,在她脆弱无依之际,他毫不迟疑的伸出援手,在体会过人情冷暖的凉薄,不禁为他的义举深切动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也不能在他面前展现自己内心的软弱。
她要成为男子,一生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