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医院电梯分成两种。
一种阳间的,与另一种阴间的。
早上太阳还在的时候,两种通常都不会出问题。
但是,只要在太阳下山後的夜晚,如果搭到阴间电梯的话,那就要小心了。
因为那是专门给「他们」使用的,所以会以「他们」的目的地为主,而「他们」的目的地通常不会是阳间,而是──
地、狱。
黄玟君倒抽一口气。
她因为中暑而昏迷,再次被送入C医院的十三楼。
醒来已是晚上十点之後的事,而江柔真临走前告诉了她这麽一个「阴阳电梯说」的故事,然後就拎着徐程龙等人,拍拍屁股跑了。
马的。
黄玟君睨了身旁的人一眼,又歪头看看四周幽暗的空间,皱眉。
不行,她得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是,才掀开棉被,脚都还没着地,一把就又被一只大手给压了回去。
「又想干嘛。」单家群叹口气。
怎麽老是想逃?
病房昏暗的灯光下,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一脸惨澹地说:「我想回旅馆、我要回旅馆、拜托带我回旅馆。」
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让人於心不忍。
单家群笑笑,宠溺地抚抚她的後脑杓,语调无比温柔:「傻瓜。」接着眸光一歛,一如往常戏剧化的口气,深深的黑瞳里有着说不出的奸险,续道:「我为什麽要听你的?」
黄玟君瞠目,直接掐住眼前人的脖子,「快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单家群轻轻松松就将掐在自己脖子上的两条纤细手臂拉开,并且只用一句话就让暴躁的对方安静下来──
「好,那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话音甫落,小太妹的暴动瞬间冻结。
一秒、
两秒、
呃。
「还是待在这里就好。」小太妹茫然说道。
单家群点点头,显然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麽办到的,但是……
果然是高手啊──
「你为什麽不喜欢回家?」单家群不经意地问,同时替她捡起滑落地上的床单。
黄玟君的家,是一栋屹立在市郊的百坪独栋豪宅。
远看像一座皇宫,近看……也像一座皇宫。
可她却丢着这样奢华的房子不住,偏偏在学校附近找了间小旅馆,租了间小套房,据说她国小五年级开始就一个人住在那儿了。
小旅馆的店名就叫「小旅馆」,在某条不知名的偏僻巷道内,由一位看上去八十来岁,实际上没人知道他究竟多老的老爷爷独立经营。
老爷爷很神秘,花白的头发剃着年轻人流行的斜边庞克头,一对历经岁月沧桑而显得内敛的沉稳双眸藏在那两条已然斑驳的白眉之下,长长的花白山羊须垂至胸口,笑起来的样子总是让人雾里看花。
黄玟君老觉得他像李爷爷,虽然他们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性格也截然不同,但他们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像。
李爷爷是她以前家里的管家,但在她国小五年级时就撒手人寰了。
可那只是她离开家的其中一个原因。
「我没有不喜欢回家。」
沉默半晌,她才轻轻吐出了这句话。
迟来的回应若有似无飘进耳里,单家群也只是淡淡应了声,「嗯。」然後弯腰,第二次替她将刚才再度被她扯掉的床单盖好。
她不说,他也没打算再问下去。
她就像一座城,一座被高墙圈起,而无路可进的绝境之城。
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也出不来。
偶尔,他会想,不知道阳光进不进得去?
於是为此,他努力化身为一道光──
「你干嘛?」
又沉默一段时间,黄玟君眯起眼,戒心十足眄向身旁的人,他已经这样将头撑在一边,注视她好久了。
……盯得她心底直发毛。
想暗算她?
门都没有!
於是,她整个人跳起来,抡起一拳,作势就要往他脸上挥去。
单家群眉头一挑,无语。
床单又掉了。
黄玟君的反应似乎太过了,甚至显得有些刻意,如果说得白一点,那就是她似乎在藉着夸大的动作,试图逃避着些什麽,而自己却毫无所察。她向来如此,只要受到威胁、只要别人朝她逼近一步,那她就会朝着那人跨出更大的一步。
她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种说法,是用来给软弱的人互舔伤口的。
面对她的躁动,单家群却依然静静望着、依然没有开口,相比之下,显得太过冷静。此刻他的眼底有着说不出的情绪,但她好像什麽也没发现。他像是陷进了自己的思绪,双眼有些迷蒙、脑袋可能还有点不清楚。然而,诡异的是,明明就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却还隐约让人感受到他其实是清醒的。
而且,非常清醒。
「你到底要干嘛!」黄玟君拧眉,随即躲开那道目光。
对方的表情让她心慌。
一旦事态发展脱离了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她就会无意识地去逃开。
这是习惯,很糟糕的习惯。
她好像什麽也没发现?
不,她不可能什麽也没发现。
她肯定在他眼底找到了什麽,才会这样游移不定,却又下意识去忽略。
其实最软弱的人是她,表面上顽强,看起来总是气势逼人的模样,可是他知道,她其实是已经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才会那样狂妄地将拳头往外挥,因为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她有多胆小、多脆弱,她以为只要这麽做,就不会有人伤害得了她。但却从没有想过,伤害她的,从来就不是别人──
单家群凝视她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最後只隐隐叹了口气。
「没事。」边说,边将她再次压回床上,第三次替她盖上棉被,「你躺好。」
看来,光似乎在她的世界里寸步难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