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又到了礼拜五,我在前一天就先跟薛宝娜约好吃饭的地点,并且相当有道德感地告知她我荷包已经见底的事实,而向来善於句点人的她,依然以「哦哦了解」作为答覆,没多说一字一句,我只好厚着脸皮问她:「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帮忙吗?我愿意以劳动换取金钱。」
「有。」嗯,好一个不迂回婉转的回答。
三分钟後,她传来一部短片,之後又陆陆续续传来数十部,我明白了,她想要我当她的剪辑师,而报酬,是一顿午餐。嗯,这换算成时薪,大概一小时也就十五元吧。
我本来是想拒绝的,可薛宝娜却说:「这些片段是按顺序传给你的,你剪接一下,再上个字幕,然後加点背景音乐。如果你剪得不错,那直到下一次剪片——大约是三个月後吧——你星期五的午餐都由我负责。」
行啊!我掐指一算,这时薪直接飙升至近两百啊!不过,她可真会找,一找就找到了个剪辑经验丰富的高手,我敢保证,剪出来的成品她就算是想挑剔,那也只能鸡蛋里挑骨头了。
「成交。」
这种各取所需的朋友关系,我虽然没那麽喜欢,毕竟它不含有相知相惜的真心,可至少,它比较纯粹,只要我们双方都走一个良心买卖的路线,这段友情可以走得很长久。
看完她传来的影片,我敢断定薛宝娜绝对是想当个Youtuber,而且从她拍片掌镜的熟练度,我能得知她交给我的这份工作绝对不会是她的第一支影片,我还能推断,她个人频道的定位绝对是「清秀女孩的一周大学生活」,如果我按照她给的顺序剪,那麽整部影片势必会沦为流水帐,於是我擅自更动了她预期的分镜,挥舞我灵巧的双手,拿起小剪刀大剪特剪。
「还满意吗?」我彻夜未眠,全靠黑咖啡撑起眼皮,到了午餐时,我依然呈现筋疲力尽的状态,把这四个字说得有气无力。
薛宝娜先以海鲜炒饭套餐所附的奶茶漱口,把牙隙间的饭渣菜渣清乾净,接着才偏头沉思。她皱起的眉头让我很不安,担心自己耗费了近十小时的时间,心血全都将付诸流水。
所幸她接下来给予的评价不坏,甚至夸得我心花怒放:「你很有想法欸,剪得跟专业团队一样好,这种剪辑手法跟我以往的风格虽然是差蛮多的,可是应该也没人会去特别在意这个,尤其我频道的粉丝又不多,而且频道品质提升也是一件好事。谢谢你罗,以後要是一起吃饭,你的午餐就由我来买单。」
「对了,既然我们打算长期合作,你想不想挂名成为我的幕後工作人员?我可以在影片底下放上你的名字。」我看见薛宝娜的眼睛在发亮,她的兴奋,我完全能感受得到。
「呃,是可以啊。」兴许是太疲惫了,面对她提出的好主意,我依然提不起劲,有着快要进入睡眠状态的走势。
两天後她上片了,传来影片连结要我帮她按赞加订阅,而且还要开启小铃铛。确认过自己的名字有出现在影片下方之後,我才依她的指示去做。没错,我就是如此这般地介意合作方的诚信,诚信是我的原则,更是我交朋友时最看重的品格,倘若她言而无信,那麽我又何必讨她欢心呢?
对於薛宝娜这样交利不交心的朋友,我始终没办法和她聊起太内心的话题,比如我在爱情上的挫折,抑或是我对抗精神疾病的一波三折。
妄想症,或许我是喜欢它、依赖它的。我已经习惯脑补,脑补自己成为众人议论纷纷的对象,即便他们议论的是对我无中生有的恶意指控,可起码我成了焦点,不再是一个庸庸碌碌的无名小卒。当我感觉自己被孤立,有时我竟是享受在其中,因为,此时还能使我信任的朋友,都值得我深交。我利用它来揣测他人的心思、辨别他人的意图,彷佛自己有了读心术,这样的超能力,我经常引以为傲。
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真朋友其实也挺麻烦,我呢,有一个同病相怜的犀利朋友(叶柔雯)、一个毫无心机的呛辣朋友(蔡采真)、一个为我解忧的感情顾问(韩勤)、和一个时寒时暖的暧昧对象(余海威),有这四个人和我互换真心就已经足够。
从我妈手中领完生活费的隔天,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星期一,蔡采真和叶柔雯终於在我的牵线下首度相见,她们俩一见面,就被我带向「如果异性知己和真命天子只能选一个,你们会决定舍弃谁」这一话题,她俩一听,果然各执己见,在一间牛肉面馆里头展开一场辩论赛事。
「都说是真命天子了,还不把知己bang掉是傻子吧!为了一段友情害得自己孤老终生,用膝盖想也知道,这种人绝对蠢得可以!」总爱抢快的蔡采真率先说出她的抉择,而後,叶柔雯也不甘示弱地反驳:「真命天子就没有扎碎女人心的可能吗?好几个算命师都说我的前任是真爱,结果他还不是劈腿劈上瘾了?爱情能比友情牢靠吗?如果你这麽问我,我绝对会跟你说不。」
就这麽一来一往的,她们激辩了十来回合,却还是没分出明显的胜负,我眼见老板已经走进店里巡视、臭着脸瞅着我们三人,便赶紧让音量越飙越高的她们停歇停歇。
「我们会不会被店家列为黑名单啊?」走出牛肉面馆後,叶柔雯一脸担忧地问,看来她很懊悔自己方才失去控制的言行。我轻拍她的肩,要她别想太多,「刚刚那老板的脸啊,臭归臭,可是他心肠不硬,我跟他聊过几次天,他不是那种会拒绝老顾客上门的人。」
「不过话说,我怎麽总觉得你那个问题……像在影射那个什麽韩勤跟余海威啊?快说!你们三个又发生了什麽!」蔡采真两眼瞪大,眼神里杀气腾腾,惹得我浑身颤抖。
我咽下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之後才娓娓道来:「余海威跟我告白了,可是他要求我一件事,就是……如果我对韩勤没有朋友以外的感情,他希望我可以断了跟韩勤之间的联系,反之,他会希望我勇敢面对自己的真心,而无论韩勤是否接受我的感情,余海威都会全面封锁我,跟我断得一乾二净。」
「吼吼,果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怀疑你喜欢韩勤。」每当叶柔雯吼吼冷笑,我都感觉她像在试探我的脑神经到底有多坚韧,她彷佛以为我的脑神经不会随着我的情绪起伏而断裂。「依我对你的了解,我猜你否认了对韩勤的感情,但是也拒绝了断绝跟韩勤之间所有联系的条件,对吧?」
「我也这样想欸!」当蔡采真补上一刀,我瞬时觉得自己的血量暴跌,她们俩甚至忘了先前辩论时的不愉快、击掌相视而笑,完全不把我的自尊放在眼里。
没错,她们将我的贪婪认识得十足彻底,我既需要余海威的爱与怜悯,又想要韩勤的关心和相知相惜,要我舍弃任何一方,我都不舍得。也因为我的贪婪,余海威收回了他的告白,向我表明他想维持朋友关系的念头,我没有责怪他的勇气,更没有责怪他的资格,接下来,我和他之间要怎麽发展,我想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