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日明光 — 05.

今天不用打工,祁明光在Rosmarinus待到傍晚,客人渐渐多起来後她才离开。

她脑中不停思考着督卫霖说的那句「全看你想怎麽做」。

说实话,都已经从华律那里得到如此明确的回答,她还需要再做任何事,只为了推翻他说的「认错人」吗?就这样坦然接受这个理由不是更好?

是不是因为她心底某处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期待她或许终於有机会,能见到寻觅多年的他。

祁明光站在家门前,左手摸进口袋,不自觉攥紧拳头。

是了,是了。

她无时无刻都在渴望能见到那个少年。

「我回来了。」

与Rosmarinus的木门不同,金属制的铁门握上没有一点温度,冰得刺骨。

家中的装潢分明都是以橘黄的暖色调为主,四处壁挂着一张张家庭合照,每张照片中都有一对夫妻和一个女孩,但女孩却总摆着一副漠然的表情。

好似跟她合照的人,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拖鞋踩地的啪哒声从厨房一路传来,一名年轻女子小喘着气跑到祁明光面前,她穿着围裙,身上有马铃薯炖肉的香味。

祁明光从小就很爱吃马铃薯炖肉。

可她讨厌这个女人。

「明光你回来啦!阿姨有煮你爱吃的马铃薯炖肉,等会就能上桌了,你要不要先来嚐一口看看合不合口味?我……」

祁明光冷着脸,打断向晴的话:「我不饿。」

向晴也不气恼,接着说:「晚点再吃也没关系!你爸爸也还没回来,什麽时候想吃了就跟阿姨说,阿姨再帮你热来吃,好吗?」

「我在Rosmarinus吃过了。」即便是说谎,她也不想吃向晴做得饭。

「Rosmarinus是酒吧没错吧?那里应该都是点心,正餐还是得吃饭菜比较健……」

「别管我!」

「明光!」

祁明光不理她,上楼跑进自己房间,用力甩上门,一次又一次开关门锁,她靠在门边,将头埋进双膝间。

祁明光的妈妈在她五岁的时候因病去世。

她那时还年幼,还吵着爸爸说快把妈妈叫醒,她肚子饿想吃饭,怎麽知道妈妈这一睡,就再也不会起来,自此天人永隔。

妈妈下葬的那一天,祁明光才看到爸爸流泪。

一直都是那样坚强地撑起整个家,那个彷佛不可能垮下的一片晴天,下雨了。

雨滴滴落在祁明光颊边,妈妈的葬礼来得人很少,就连祁明光的外公外婆都没到场,来的只有几位她见过面的亲友,以及公司同事。

那天以後,祁明光再也没提起过妈妈,爸爸也再没哭过。

妈妈离世後,两个人的身上各自有什麽东西跟着她离去似的,找不回来。

她开始学着妈妈的模样,随着年纪增长,洗衣煮饭打扫一手包办,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只有父女二人的生活,虽然偶尔夜深人静时还是会想起妈妈泡得那一杯蜂蜜牛奶──这是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可拥有的少许寂寞。

祁明光坚信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这份痛楚。

也相信,爸爸跟她一样。

她八岁那年父亲节,精心布置好的饭桌上,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用着属於妈妈的餐具,坐在属於妈妈的位置,而她甜言蜜语细腻耳语的对象,是属於妈妈的爸爸。

祁明光不知为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不想听见那个陌生女人用她甜美的声音喊爸爸的名字,有着「祁邵今」这名字的人是她的爸爸,是妈妈的丈夫!她什麽都不是!

「明光,你别哭了,突然是怎麽了?」

「爸、爸爸……」祁明光抓着爸爸的衣角,哭噎着说:「这个阿姨是谁?我不喜欢她,叫她离开好不好……不想给阿姨吃明光煮得饭……」

这顿饭,是特别为了爸爸煮的。

祁邵今向来对女儿都是有求必应,只是这一次,他却沉默了。

祁明光对爸爸的沉默感到很不安,她颤着声喊道:「爸爸?」

「都怪爸爸糊涂,没有先跟你介绍阿姨。」

「介绍?」

都要被赶走的人了,为什麽还要跟她介绍?

她眼睁睁看着祁邵今搂过一旁不知所措的女人,柔声安抚一会,他才说:「明光,这位阿姨的名字叫做向晴,从明天起会跟我们住在一起,是爸爸的女朋友。」

向晴?住在一起?女朋友?

祁明光哪懂什麽女朋友男朋友的事,从头到尾她所在意的,就只有向晴占了妈妈的位置这件事。

她问:「什麽意思?明光不懂……」

「意思是,如果以後有机会的话,向晴阿姨可能会跟爸爸结婚,成为你的新妈妈。」

祁明光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她向後退了好几步,表情有如世界末日来临。

跟爸爸结婚?新的妈妈?

她还来不及理清祁邵今说的这一连串话语,口中就不自觉冒出一句话:

「我不要!我不要新的妈妈!叫她滚!」

拜托。

从回忆中抽身,祁明光摇晃着站起,走到房间其中一面被贴满照片的墙前,伸手摸上被贴在中心的照片,上头穿着白色洋装的女人和孩子抱在一起,笑容灿烂。

她只要有一个妈妈就够了,不需要新的。

在那之後,听爸爸说,自己在大吼完那句话後就无预警向後倒下,昏了过去,在昏迷期间照顾我的人一直都是向晴阿姨。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改变我对她的厌恶。

爸爸说,他认为我年纪还小,需要有个妈妈照顾,而这个家也需要一位女主人,以及爸爸他自己,也需要一位女性陪在身边。

这麽多的需要,从爸爸口中说出,我除了「没关系」以外,什麽都无法反驳。

如果这才是爸爸要的幸福,那我理应退让。

祁明光记得,祁邵今离开她房间前,问了一句话。

他问:「你会生爸爸的气吗?」

她分明想哭、想说「我很生气」,想得不得了,最後却只能回答:「不会。」

这个答案,她一边是说给爸爸听,一边是说给自己听。

是个多麽违心,又令人心寒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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