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严冬,大雪纷飞,遥望灵山白雪皑皑,若浮云间,如梦似幻。
铿锵有力的发令声震荡梅花上的雪凇,城墙三十六丈高,站满弓弩手,闻令,一拉弓,箭头精准刺向远处策马狂奔的人影。
李将军奉命带着一拨精兵前去查看,老远便听见悲戚的哭声,饶是他如此大汉,也听得内心一颤。
「三哥!你不是要带我回去找爹爹吗?」少女身着暗红色烫金大氅,上头绣着曼珠沙华,艳丽妖媚,一圈蓬松的雪狐绒更衬得她的面容精致小巧。
她瘫坐在血泊之中,脸色苍白,发紫的嘴唇渗出血丝,两只手紧紧压着哥哥被飞箭刺穿的伤口,桃花眼盛满晶莹的泪水,不断往下滴,温热的血与泪珠化了雪,又被紧接而来的雪花覆盖。
就如同她拥有的,支离破碎的繁华一样。
倒卧在地上的人从迷糊的视线中辨认出少女,轻声叹息,细弱游丝道:「歌儿,我累了,我知道你辛苦,但是,哥哥实在没办法带你回家了。」
少女猛摇着头,胡乱擦拭着哥哥嘴角涌出的鲜血,说:「你别胡说八道,我还没把偷来的水流苏还你,你还没把拉瓜尔济姐姐娶回家,而且我们的赛马还没结束,爹爹说要再比一场的,这次你不许耍赖。」
少年微笑地听完妹妹的牢骚,眼角闪着泪,拚尽最後一丝力气回答:「对不起,哥…只能护你…到这里….。我们约定…来…生。」愿你一世安好,我们的小公主。
少女及近崩溃,泪不成声,殷红的鲜血被寒天冻结,在雪地开出朵朵红莲,妖冶却怵目惊心。
哥哥的体温越来越低,她急得大叫:「我不要来生,你不许耍赖,我以後一定听你们跟爹爹的话,求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哥哥的身体在冰天雪地下冻结,他微笑着,不语。
少女仰头失声痛哭,李将军旁示意众人停下,伫立在旁,低下头,同为草原上曾经最耀眼的三王子默哀。
须臾,李将军上前想扶起少女,低喊一声:「皇后娘娘请节哀。」
少女却猛然站起,抽出怀中的乌金匕首,表情倔强而警惕。匕首上的浮雕凤凰闪出一道金光,她收起眼泪,咬牙切齿道:「他要修掉我也好,杀掉我也罢,为何总是要牵连无辜?我留也不是,行也不得,他到底要我如何是好?告诉龙品言,我恨他,我会生生世世恨他。」
李将军也无法定夺这事的对错,只能说人各有苦衷,他放下佩剑,默默地注视着少女。
良久,直到雪消停了,她如珍珠的泪滴滢滢闪烁着,一仰头,两行清泪落下,她心意已决,静静地说:「从前是我太天真,世道之乱也不能怪他,我自认此生无愧,只是不能再孝敬爹娘,对不起他们的养育之恩。女儿…不孝。」说罢,微叹息,举起匕首便往洁白的颈上抹。
窗外黄鹂枝头轻啼,杨柳风敲击翡翠珠帘,悉数落尽闺中红帐内。安歌猛然惊醒,所有繁华、空虚、悔恨涌上在心头,短短一夜如同经历一生,生离死别,疲惫缱绻。
情绪就如同这空气中弥漫着的汤药的气味,甘、苦、辛、酸、咸交织,难分辨其滋味。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但沉重情绪却挥之不去,彷佛遗忘了亦或是遗失了一件珍宝在昨日。
想起梦中零碎片段,安歌鼻尖一阵酸楚,眼眶盈满的泪水终於不受控制的留下,她索性闷着头开始轻轻啜泣。
婆婆应是听见动静,扯着嗓朝着房内喊:「歌儿,起了便赶紧去洗漱,帮婆婆顾火侯。」
安歌应了一声,把复杂情绪抛下,蹬起身儿下床,缓缓走到小木盆边掬起水洗脸,用布条随意将发丝绾起,便到厨房帮忙打下手。
孟婆汤的熬法复杂,须把每个人在世时,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的眼泪收集起来,煎熬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效,且中间必须不断搅拌,否则汤药会烧焦。
安歌站在小腾椅上,手握大木杓,边搅拌孟婆汤,边细细啃着白馒头,也不觉无趣。
厨房无数个半人高的大锅,安歌地搬着竹凳儿,这边搅一搅,那边捞一捞,不时探头发表意见:「这人的孟婆汤已经煎熬多日了,怎还这麽大一锅?」很快时间便也过去半日,早晨那个噩梦也悉数忘记了。
正午,来了位东狱那儿的阴差,皮肤阴冷,面无表情,见了孟婆,先是制式化的拱拱手﹐随後便从袖口拿出一幅卷轴递给孟婆。全程不发一语,也没接过安歌的来的茶水,便又匆匆离去了。
孟婆脚步蹒跚地走回屋,展开这幅丝绸制的大卷轴,上头烫金的字体行云流水、简捷映带,内容不外乎是邀请各仙参加中央天帝及后土娘娘千年一度的九龙宴。
孟婆虽是冥府的阴差,但一来孟婆在三界都颇有名气,人界尤其喜欢讲述孟婆汤的故事,二来九龙宴向来都是中央大帝及东狱大帝封官职或交接的场合,需得众仙见证,无论冥界或仙界凡有官职者都要参加。
身为孟婆的接班人,安歌自然是在邀请的名单,但其实她早早就入了仙籍,只是无人确切知晓她掌管些什麽而已。
看见安歌在受邀名单内,孟婆不但没有感到欣慰或欢喜,反而轻轻蹙着眉,好似不大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