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真的好残酷喔───」
网咖里的我忍不住呐喊。
在不远处那群组团吃鸡的高中男生不住吆喝吵杂声里,我望着电脑上头那一连串的名字,从一数到二十二,姓陈的出现两次,姓李的也是,姓林的最多,还出现了三次。
不管姓最多的到底是什麽,总之里面就是没有一个姓傅的……
没有、就是没有,怎麽可以啊啊啊啊啊───
滑动滑鼠滚轮确认了至少三百次,我崩溃的心终於退让,让理智有机会告诉我。
对,傅宥橙,从大学毕业以来第六次……
你、又、落、榜了。
这事实太残酷,即使我坐在这间网咖主打的真皮电竞专用椅上头,也完全无法感觉到一丝舒适。
我只想把头埋在双腿里痛哭。
人生很残酷,真的很残酷。
我妈的叮咛也太真实了吧,从青春无敌的二十二岁考到成为轻熟女的二十八岁,就算我再怎麽乐观,眼下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S大的新闻研究所怎麽这麽难考,虽然我不是新闻系毕业,但补习也补了六年啊……」我仰望网咖天花板上的圣诞灯饰悲情呐喊,它还没随节日褪去的缤纷光芒在我眼里闪耀,我却感觉不到一点希望。
也就在这个时候,压死骆驼的那最後一根稻草,就怕找不到骆驼而自己匆匆飞来急着压死它般,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我神色木然地望着那手机响了又暗,暗了又响,响了又暗……
接着,我听见网咖的电话响起。
该死。
「傅宥橙小姐,你的电话。」忙着帮吃鸡团泡泡面的工读生小弟,手按电话大喊我的全名。
「对方说是你老爸。」他吸了一口泡面测试软硬度,边咀嚼边冲着我说。
吃鸡团的其中几个大学生听见他喊而吃吃笑。
「欸,不会又是那个万年落榜生吧。」
「她又来网咖查榜喔?靠,这麽丢脸,干嘛不在家里查就好了。」
「傻啊,人家专心念书,家里没装网路啦。」
「这麽认真?这什麽年代啊?真有人办得到这种事?」
「就是这麽认真还考不上才可怜啊,呵呵呵呵。」
他们说得太大声了。抢着接电话而走过他们身旁的我,忍不住用「拜托一下你们,这样我都听的到好吗」的表情瞪了他们一眼。
那个呵呵笑还没来得及呵完的男生因此差点笑噎到。
其他几个男生则立刻直视电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按耳机调大音量,彷佛这样就能装得他们刚刚什麽都没说。
欲盖弥彰。我翻了个白眼,走到柜台旁接起电话。
电话接起,我还来不及说话,就先听到我爸畅快的笑声。
这些男人怎麽就这麽讨厌。
「哈哈哈哈,傅宥橙,你告诉我啊,你考什麽新闻研究所,非考那间S大,考了N次,落榜N次,就为了进那间只收S大新闻研究所毕业生的E-GNs电视台,结果呢?」
「六次,你考了六次啊。」我爸大声嚷嚷,彷佛不知他的声音大到不用按扩音就可以让给全网咖的人听到,「怎麽样,我学学电视上的记者问你好了?」
「傅宥橙小姐,今年又落榜了,你心情如何?」
我无语。他却觉得自己很幽默,又开始哈哈大笑。
我捏着手指,认真计算他的笑声数,还有预估我以後要报复他的次数。
因为我现在不能发作。咬紧牙,我深吸口气。我知道我坚持考S大的这几年,都是谁在资助我。
一个万年考生难道可以靠行光合作用赖以为生吗?不可能,就连小学生都知道不行。
撇开我老爸这个劈腿成性又老爱嘲笑我的坏习惯不谈,他其实对我很疼爱又花钱大方,要不我别说三餐温饱,也没有现在那间三房两厅的三十二坪老大厦可以栖身。
所以我得忍啊。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的笑声,我深吸口气想。再怎麽样,我、都、得、忍、啊。
反正他笑完就没事了。依照过往的惯例,我在他笑到没有节操的笑声里自我安慰。
没想到正当我如此打算,他却突然不笑了。
嗯?
是网咖冷气变强了吗?我的後颈有点冷。
我本能地伸手探向後颈确认温度。
老爸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已变得严肃,「你大概觉得我这个爱劈腿、老把感情弄得一团糟的老爸没资格管你……」
「但傅宥橙,六年也已经够了。」
他字字沉重,刚刚的笑声彷佛过眼云烟。
「所以?」我勉强开口。
其实我知道他忍了很久,也知道他终於要说了。
「如果你再当全职考生,我就要把你的房子收回去。」
「喔。」我含糊的应了声,因他的话只是证实我心中所想。
他大概知道我很失落,在挂上电话前补上一句,「找份兼职就可以,你都考了那麽多年了,不用整天念书也大概知道会考什麽吧。」
「傻ㄚ头,你老爸我是为你好。」不擅长安慰人的他,最後吐出一句长辈的常见台词作结。
挂上电话,我的眼眶不知道为什麽湿湿的,眼泪这个素来跟我无缘的东西,似乎跑进了我的眼睛里。
是因为沮丧?气馁?
还是,看不起这个不争气的自己……
但,无论如何。
我的全职考生人生已宣告结束。
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