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恺回家之後,很快就被家人发现了身上的伤,他撒谎是骑脚踏车的时候摔进田里了,然後硬是被舅舅载去诊所打了破伤风。
或许是霍溪给他上的药很有效,他背上的伤很快就结痂了,脚也能正常走动。身体一见好,林易恺又开始胡思乱想,整天想着要上山去找霍溪,但是他又怕跟上次一样会出意外,所以决定去找许乔铵,试试能不能从她阿公那里套出更详细的路线。山上以前是有住人的,所以应该会有几条开垦出来的固定道路,只要找到道路,那找到霍溪的机率就很高。
而且照他看来,霍溪每天都会离开神社,就算自己又不幸发生意外,霍溪一定能找到他。
就算霍溪说了不让他上山,但霍溪应该也知道他不会乖乖听话吧?
林易恺跨上那台骨董孔明车,往许乔铵家骑去,沿路都没有树荫,晒得他头昏眼花,幸好骑到一半遇见舅舅,直接把车丢上後斗,舒舒服服的搭了便车。
舅舅把车停在一间大庙前面,并让他下车。
「我要去乔铵家馁。」林易恺瞧了瞧庙里,不明所以地道。
舅舅点点头,道:「这里就是乔铵家啊,她家开宫庙你不知道吗?」
「乔铵家开宫庙?」林易恺很是意外,虽然他认识了很多8+9,但是还是第一次遇到家里开宫庙的。
「乔铵他阿公是乩童,你如果遇到脏东西也可以来找他帮你祭改。」舅舅跟着下了车,替他卸下脚踏车。
林易恺在宫庙外探头探脑的不敢进去,最後被忙着帮人解签的乔铵发现了,便向他招招手要他直接进去。
林易恺向她说明来意,於是乔铵就去喊她阿公出来,乔铵阿公瘦瘦高高的,下巴留了胡子,耳垂又长又饱满,颇有股仙风道骨的气势,他听说阿莲的外孙来了,立刻下了茶叶、煮了壶水,拉着林易恺坐下。
阿公将第一道热水没过茶杯,对林易恺道:「我知道你想上山,其实也不是不行,是以前的人传得太夸张了。二十年前强制搬迁,是因为我们住的地方被评估为危险区域,雨一大就很容易山崩,为了安全才搬下来的,不是像外面传的那样。」
「所以根本没有什麽魔神仔吗?」林易恺问。
阿公神秘一笑,露出右边手臂,在手肘关节处有一条可怖的疤痕,阿公指着那条伤疤道:「我小时候有失踪过一个星期,自己不知道自己失踪了,只记得被带去玩,最後被找到的时候右手已经断了,我阿嬷说我是被魔神仔牵去了。」
林易恺想起那晚从霍溪家外面传来的各种怪声,不禁毛骨悚然。
「你不要去招惹它们,它们就不会伤害你,但是如果你要上山,记得天黑之前要回来。」阿公补充道:「夜路走多了也会遇到鬼。」
林易恺被唬得一楞一楞的,忽然一边的水烧开了,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林易恺立刻被吓了一大跳,他强装镇定地问道:「那有没有办法可以预防啊?护身符之类的。」
林易恺是不相信这些的,但是他就是会害怕,毕竟魔神仔已经被影剧媒体具像化了,他只要一想到它们的形象就害怕。
连他都这麽怕了,那住山上的霍溪怎麽办?霍溪晚上说不定也会出去打打猎、巡巡山之类的,万一遇到脏东西怎麽办?
阿公让乔铵去取庙里开过光的护身符过来,说是带在身上保平安,林易恺念着也要给霍溪带一份,便又腆着脸跟乔铵多要了。
「阿公,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山上连接外面的路啊?就是比较大条、比较好走的那种。」林易恺问道。
阿公摇摇头,回忆道:「那条路早就被淹掉了,我们迁村不到半年,台风来的时候土石流把整个村子都埋起来了,还好山上早就已经没有住人了,不然不知道会多严重。」
林易恺听着听着就陷入沉思,如果说早在二十年前,山上所有的人都已经搬迁下来了,那为什麽现在霍溪还生活在神社里?
「阿公,你确定是全部的人吗?」林易恺委婉地试探道,「会不会有一两个家庭住比较偏远,刚好不在强制迁移的名单里?」
「应该不可能吧!加莱山那麽小,我们以前都是靠山吃饭的,哪里有住人、哪里不能住人……这些大家都一清二楚,山上确实就只有我们那个村里有住人。」
「那、那神社呢?从你那个时候就废弃了吗?」林易恺不死心地又道。
「对齁!那座神社有住人,我想起来了!」阿公叫道,经林易恺一说,才终於唤起他模糊的记忆,「神社在我们部落下面,我小时候看过里面有住人,负责管理神社,但是後来土石流好像一起把神社淹掉了。我记得神社前面有一座很大的红色鸟居,当年直接被冲到山下来。」
「那些人呢?有下山吗?」乔铵问。
「我不知道耶,大家都跟他们不熟,下山後也没再看过他们,不知道去哪儿了?」
阿公的话让林易恺对霍溪打上了很多问号,为什麽霍溪只有一个人?为什麽霍溪不肯让别人知道他住在山上?
这些问题一天没解开,林易恺大概就一天睡不好觉,他估摸着过几天要再上山一趟。既然以前的联外道路行不通,那就只能直接从霍溪专用的那条路走了。
在等待伤口恢复的一星期里,他准备了一堆零食泡面,打算上山跟霍溪分享,由於霍溪给他煮的饭都是直接用原型食材烹煮而成,他猜想霍溪应该不常吃加工食品,所以他决定当霍溪的启蒙,让他嚐嚐加工食品的美味。
好不容易过了一星期,背上的痂都掉了,腿也好全了,林易恺决定直接上山,这次他做好万全的准备,买了一双登山专用的钉鞋、防水外套、充饱电的行动电源,还给霍溪带了一本蜡笔小新的漫画。他想霍溪晚上除了编锦囊,应该没有其他消遣了,想着如果霍溪喜欢,下次再给他带一本编织的教学书上去。
林易恺背着满袋的行李,首先从那条刺丛间的小道上去,他没走过,上次是被背着下来的,所以抓不到诀窍。才刚走没多久,他全身上下已经被尖刺刮得都是细痕,幸好身上穿着防水外套,所以稍微只要护着头部就没事了。
他凭着印象,自己走过了那条满是刺丛的路,接着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左拐右拐,竟然误打误撞地找到了那条搭着竹桥的小溪。
看到竹桥,林易恺觉得振奋不已,他真的太佩服自己了,竟然只走过一次就能把路记在脑中,他忽然对自己更有信心了。
於是他继续向前,带着满满的兴奋与喜悦之情,他过了竹桥、走进林间。
然後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计画完全赶不上变化,林易恺以为自己记起来了,其实他完全没记起来,只是撞上大运,前面的路都是随便走出来的,结果就是他又再一次迷失在山里。
照林易恺的个性,他肯定要慌,但是他这次出发前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所以暂时还不会失去理智,他重新给自己信心喊话,反正最坏、最坏就是原路返回嘛!
他拿出背包里的彩虹巧克力豆,一边前进一边丢,当作回去的指引路标。
糖果屋里的兄妹不够聪明,丢面包屑那种东西,很快就会被风吹走或被鸟叼走了,所以要丢巧克力豆,应该不会有动物喜欢吃巧克力才对。
他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最後一定能成功找到霍溪。
走着走着,林易恺就饿了,他打开背包,想从众多零食中选出一样来充饥,但左选右选还是选不出来,每一样都觉得应该留给霍溪吃吃看,最後他挑了一盒巧克力小泡芙吃了,因为他觉得霍溪那种男子汉,应该不会喜欢吃甜食,而且甜食会让他长肉,为了保护霍溪的肌肉,林易恺决定帮他消灭巧克力小泡芙。
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糟,在他的认知里,霍溪就像泰山一样,只要他遇到困难,霍溪就会从某个角落出现,有点像蜘蛛人的概念,哪里有难他就在哪里。
他也算是另类的初生之犊不畏虎,林易恺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直觉叫他左转就左转、右转就右转,在林子里绕了半天,眼见都日正当中了,还没绕出那片林子。
林易恺越走越气,他最禁不起热,所以走到最後乾脆全身脱到剩下背心,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手中的巧克力豆也快洒完了,闹心的事一桩接着一桩,林易恺气到想直接大喊霍溪的名字,看看霍溪能不能听到,但是他又怕自己的声音会引来其他动物,所以就憋着不敢喊。
他用力拨开等身高的细枝,细枝却一个反作用力直往他脸上甩,林易恺紮紮实实地吃了树枝一记巴掌,更不爽了,抓起身上的防水外套,开始朝前方甩,想要甩开那些烦人的小树丛。
他慢慢地向前移动,忽然脚下像是踩到了异物,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强烈的拉力套住他的脚踝,直接将他整个人向上拉扯,倒吊在空中。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林易恺措手不及,整个世界瞬间上下颠倒,只觉得头昏眼花,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知道是自己踩到陷阱了,大概还是霍溪设下的,这让他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他踩到霍溪的陷阱,表示一定有机会能见到霍溪,因为霍溪总会来巡视,但是依照他这样倒吊的情形来看,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弄不好的话,在霍溪来之前他就会脑充血死掉了。
林易恺很快就觉得不舒服了,他的左脚被粗绳牢牢绑住,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右脚和双手只能无力地垂在空中,他曾试着抬起上半身去解开绳子,但手都还没勾到脚踝就已经没力了。
烈日穿过枝枒打在他脸上,双眼被刺得睁不开,还不断分泌生理的泪水,让他又想起上次滑下山崖的绝望,他终於发现,原来自己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
难怪老妈说他永远都学不会教训。
林易恺很不想承认,但是他开始觉得後悔了,脑袋的晕眩感使他无法思考,加上天气炎热,他感觉自己全身都是汗,一切都好像到了最坏的境界。
他的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逐渐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就在阖眼的前一刻,远处出现了一道人影,他直觉那是霍溪,便开口喊了声:「霍溪……」
霍溪是循着地上的巧克力豆来的,他正好路过,立刻反应过来了林易恺又上山了。他原本不想理会,但是由於动物不能吃到巧克力,所以他才沿途将那些惹眼的巧克力豆都收了起来,他猜想,那是林易恺留着当作记号用的,林易恺肯定是迷路了。
霍溪远远地就看见林易恺被吊在树上。那是他昨天才设下的陷阱,若依照惯例,他要三天後才会来巡视,要不是他今天恰巧看见地上的巧克力豆,林易恺怕是要被吊死在这里了。
霍溪长年不与人相交,骨子里总是少了几分社会化的包容与同理心,他无法谅解林易恺,因为他已经警告过了,林易恺却还是闯了进来,但是真正要霍溪置之不理他又做不到。他想起霍溪老是肚子叫、老是要吃两碗饭,真要霍溪形容这股陌生的感觉,大概就像以前,他在林子里捡到了一只狐狸,偷偷喂养了牠几个月,後来见牠踩进陷阱里,霍溪最後选择背着爸爸放走了牠。
霍溪之於那只狐狸,并不能算是眷养的关系,霍溪并未给牠取名,顶多能算是驯服与被驯服的关系。他在山崖下救起了林易恺,他给他饭吃,他吃他的饭,於是霍溪就擅自将他纳入了被自己驯服的对象之中,与那只狐狸一般无二。
要严格来说,他也算是喂养过了林易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