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次醒来时,我才感觉调适了一些,但辗转难眠之间,这几天所见的人的嘴脸与话语,轮番在我的梦境中翻过。
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对我而坐,一会他转过了身,站起来,冷漠如昔的脸庞,周身气势如瀑布的磅礡水势,直往下头冲去,激飞的水珠遮蔽了我的所有视线,也扫去脑中的繁杂思考。
我无疑恨着霍祈劭,未曾放下就眼中警备。但当他站在那,我却反而觉得所有的恨意好像被积压在更深的心里,思绪出奇的冷静。
「现在是什麽时间?」
「下午四点,你已睡两天有余了。」他的声音浑厚。
我心下一惊,苏汨擎跟吕宓在两天内,便可闯入奂州、带走父亲、探得消息、买通侍卫,且行踪不定,手段与心机都深不可测。
「你早已策划明里睹骑术,但暗中刺马的手段。」他的话如最坚硬的铁钉敲入壁中,连同他眼底沧茫清冷的视线,生硬而冰凉。
「是。」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微微一笑。「胜者为王,不是从来都不拘手段?」
他像是未曾好好看过我一般,深深地注视着我,淡淡地说:「这一切,你就那麽笃定?」
「这些下流伎俩,霍帅定是不屑与之为伍。」我是知道自己赢得有多不光明磊落,若真枪实弹,我没有一点胜算。「不过此次输赢,昭然若揭。」
但我赌的,是他的骄傲,依他的骑技,绝不会与我订定一些规则,兴许也未曾想到我的极端手段,顶多狐疑我的自信比试。
我笑了笑,却感觉胸口有些闷痛,忍不住咳了一两声,紧紧抓着被褥忍住,保持面色如常。
「你当真嫌自己不够狼狈。」他眉头间拧过一丝怒气,话语倒是平静。
「但是你输了。」我听闻後,先是笑了起来,感觉自己浓厚的鼻音与微微喘不过气,随即止不住开始咳嗽,咳得背部疼痛异常,想来是坠马时受到重击。
他向我走来过来,面色有些难看,转身单手拿出一个瓷碗,走到我面前来,伸手一递。「把药喝了。」
我右手快速往碗打去,却不料他似乎窥探了我的心事,往上移开了瓷碗,而他未握药的那手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见状左手立刻成手刀向他挥去,却被他一手齐齐握住,力道大到我用尽全力也扯不开。
转眼间,我们之间贴合得几乎没有空隙。我心头怒火烧得旺盛,抬头怒视他,却对上一双眼深如冷寂的夜空,他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没有半点色彩,刚毅的鼻梁时不时被我的发丝擦过,微褐色的唇紧闭着。
「你要自己喝,还是我帮你?」
我闭了下酸涩的眼,正想回话却觉得背後火辣辣的痛窜入骨髓,臂膀原本结痂的伤口好像又隐隐生疼,闭了闭眼。「我自己喝。」
他松开我的手,退开後一瞬间的压制住我往他面前拍击的手,手中的药也因为阻挡我的力道而倾斜,瞬间荡出了不少汤药。
「疯子。」他眼神闪过一丝怒意,脸绷得更紧。
我侧过头冷笑,再回过来凝视着他。「我就是死,也好过接过你碗里的药。」
「不喝?很简单,那就当作赌约,从来没发生过。」霍祈劭後退了一步,把碗转向侧边去,轻松的捏着我的软肋,挑了下眉。「我不介意让这个未公开的约定,即刻消失。」
我怒视着他,抢过他手里的碗,仰首一口,灌完所剩不多的药,把胸中郁积的活生生忍了下去。
「为了一个赌注赔上自己的命,值得吗?」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风云未测,却夹带着让人不悦的语气。
「如果是去换我所珍重的人,当然很值得。」
霍祈劭紧紧的盯着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我抿紧了唇,疑惑的视线恰好对上他,想探取他眼底的一丝异样。
我握紧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能吐出这一句话来。「霍祈劭,我想待在你身边。」
他愣了一下,眼神充满深意地看着我。「你没打算替柳文勋求情?」
「你大可去看看我父亲还在不在。」我佯装话里自信万分的模样。
「调虎离山?」霍祈劭嘴角微勾。「没想到柳姑娘在这躺着,还有其他帮手在忙碌,当真是什麽计谋都用上了。」
「我原先便不会动柳文勋,遣人守着,不过权宜之策。既然柳文勋已经离开,那我也不会再追究。」他像是在解释般,我却未感到半点安慰。
「你什麽都拥有了,自然不屑一顾。」我暗自冷笑道,话语藏不住满满的尖锐。
我面色不动,内心却是百般煎熬,至今都无法知晓父亲的处境。
「为什麽?为什麽是这个条件?」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我讲出这句话时格外真心,字句坦然。
因为这并非是先预备好的话,而是我真的已经别无选择。
他收起了脸上的表情,阴冷如未拨开的乌云的墨瞳,似乎泛着六角雪花,我怎麽也探取不了里头的一点细霜,只能看着它一点一点消融散去。
「三天後七点,奂州城外。」
霍祈劭走前,留下了话:「但如果这三天内,你有任何一次没有按时服药,赌注就全数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