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纾盈又梦到那条阳光倾落的走廊,她置身人群汹涌的走廊,教室里头同学们嬉笑怒骂,走廊上同学俩俩结伴而过,笑闹打趣声一一从她耳边略过。
她在走廊上张望着,接着拦向一个同学:「你有没有看见他?」
看不清面容的男同学问:「他是谁?」
「你不知道他?」秦纾盈感到讶异,怎麽会有人不知道他是谁?她慌张又着急地张口:「就是他啊!他是——」
「是?」男同学又问。
「是……」秦纾盈迟疑半晌,猛然间想不起到嘴边的名字,脑海中的印象也逐渐如浪潮般退去:「是谁?」
男同学耐着性子问她:「你想找谁?」
「……我要找谁?」秦纾盈喃喃自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人,「我不知道?很重要,我有事要跟他说,可是我不知道……」
秦纾盈说得颠三倒四,心如火燎。
「很重要吗?」男同学见她慌乱如此,落下一声无奈的叹息,轻道:「我带你去找吧。」
他握紧她的手腕,像是担心将她弄丢。
秦纾盈点头如捣蒜:「好!」
「要带我找到他!他对我很重要!」她口吻坚贞。
男同学拉着她到一年四班的教室,在靠窗的位置上坐着相貌邪俊的少年,他侧头对她道:「这是你的初恋男友。」
「他追你的行动轰动全校,其他年级也如数家珍,当年很多女孩都很羡慕你。」男同学握着的手腕一紧,秦纾盈吃痛一声,他才稍稍放轻力道:「他是你的初恋男友,你为他独身十年,他只给你背叛。」
「他是你那个很重要的人吗?」男同学轻道。
年少的顾向宇和何嫋嫋对谈,眉眼中意气风发。
秦纾盈望着他的五官,态度坚决:「不是!不是他!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不是他吗?」男同学轻叹一声,又拉着秦纾盈往下个地方走。
秦纾盈迟疑地望着陌生的环境,男同学解释:「这是三年级的教室。」
他拉开教室门,讲台上赫然站着蒋临,他拿着粉笔奋笔疾书,作答过程清晰完美。
秦纾盈面露迷惘,男同学道:「他是蒋临,辩论社前社长,在社团上给予你很多帮助,你曾经因为他在艳阳下被罚站,向教官求情甚至威胁要到校长室告状。」
「他让你被误会、被无数人指责,你依然对他崇敬。」男同学又问:「他是你那个很重要的人吗?」
秦纾盈摇头:「他是很好的学长,但我和他只是一般的情谊。」
「是吗?」
男同学又牵着她走过许多教室,有不少是她在学生会熟识的朋友,有的则是辩论社和课外活动认识。他们有的和她还有联系,有的却是形同陌路。
秦纾盈皆在见到他们的第一面就予以否定:「不是,他们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男同学沉默不答,秦纾盈问他:「你真的能带我找到他吗?」
「他对我真的很重要,我有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和他说。」她的语气坚定不移:「如果你找不到他,我就自己去找他。」
听见她想离开,男同学蓦然抓紧她的手:「我知道他在哪。」
他的劲道像要嵌入她的骨头,秦纾盈忍着痛没说,男同学霎时就发现他失态:「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不清眉目的面庞懊恼不已,秦纾盈安抚他:「没关系。」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男同学说:「我想,你会知道。」
秦纾盈眼前的画面跳转,下一秒和男同学置身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上,她张望着来去匆匆的旅客,男同学开口:「你在《光年》上认识一名网友,他的网名是一期一会。」
「你和他朝夕联系长达半年,他是你的灵魂伴侣,无论是现实还是网路,你从未遇过一位和你如此契合的人。」
一期一会……
秦纾盈眸中风云涌动,她轻眨眼睛掩去水雾,罕见地没有打岔,听男同学好听的声线娓娓道来。
「他是你高中暗恋过的人,即使不知名字、不知样貌,他对你也有非同他人的意义。你为了他翘掉一天课替他送行,可你们终究没有见到面。」
「他是你的意难平,你此生中的一期一会。没有见到他的执念在多年的梦里依然清晰出现。」男同学又问了:「他是你那个很重要的人吗?」
「……」秦纾盈许久没有声音。
男同学轻笑,也不介意她的沉默迳自带她跳转到另一个地方。
风光明媚的澳洲,果园郁郁葱葱,开在枝头上的黑李和甜桃颜色鲜艳、饱满多汁。秦纾盈只一眼就辨识出场景,不安地紧揽住男同学。果树之下是狼狈不堪的俞夕佳,饿了三天的他体力都将耗尽,还是隐声匿迹地在果园里逃跑。
在他身後是一名长相粗犷的中年男子。
秦纾盈上前想去营救,却被男同学扼住无法动弹。
「他是俞夕佳,你的大学学长。」男同学机械式地开口,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你们朝夕相伴十年,曾一起到澳洲打工度假,却不料深陷狼窟险些回不去。」
「在阴霾的果园里,你和俞夕佳被捆在地下室挨饿三天,果园的主人有精神疾病,恶趣味地放俞夕佳到果园里想玩一场螳螂捕蝉的游戏。」
「在地下室里的你找到机会逃脱,你本可以不管俞夕佳逃出生天……」男同学话音一顿,哑着声音:「但你选择去救俞夕佳。」
「在不熟悉澳洲警方效率的情况下,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俞夕佳,害怕晚一步他就会遭遇不测,拖着饿着三天的身子去救他。」
「你很害怕,你冒着必死的打算去救俞夕佳,你拿着大剪往那男人的肩膀紮进去,奋力一搏疯狂地叫他滚开。」
「後来他遭到澳洲警方逮捕,办事处和大使馆费尽千辛万苦为你洗去污名,你满手鲜血,回国後依然会被恶梦惊醒。」秦纾盈回想往事哭了出来,男同学轻轻拥着她,柔声地问:「他是你那个很重要的人吗?」
「我不知道……」她双手捂着脸,拚命地摇头:「他们都很重要,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更重要的……」
她抽泣:「可是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对我很重要。他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是他让我有勇气回到那个果园,是他让我决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我有话想跟他说,可是我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他……」
「是吗?」男同学拥着她,任由她的泪湿了他的前襟,隔着布料渗入他的心里:「你不知道吗?」
她胡乱地点头,男同学抚了抚她的後脑勺,周遭的场景又再次切换。
这次回到校园里的网球场,球场上空无一人。
秦纾盈从男同学怀里抬头想望一眼,他却按住了她的後脑不让她看身旁的其他环境:「这里是网球场,你初次遇见任斯人的地方。」
她身躯一颤,男同学低声继续道:「他是你年少的暗恋对象,与其他人紧密的关系不同,你们称不上熟,甚至可能称不上是朋友,仅有几次对谈的机会。」
「他在高三毕业那年前往多伦多,在他和网友一期一会同时要前往异国的二选之一之中,你选择去找一期一会,在那个当下你决定告别永无天日的暗恋,放弃那一道彩虹。」
「不是的!」秦纾盈说:「他和一期一会不一样,我没有打算放弃他!」
「那为什麽不去找他?」男同学问。
她半晌都没有答腔,男同学接着道:「他和你十年未见,再次相见成为了你不熟悉的人,除了样貌,他与你熟知的任斯人截然不同。」
「他没有当年的他清冷,他对你甚至可能怀有恶意,对你别有居心。」
「你身边的人都认为他不对劲,纷纷要你小心他。」男同学勾起唇,唇角绽出一抹冷凝的笑:「这样的他,是你很重要的那个人吗?」
秦纾盈天人交战,她呼吸紊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不是。」
「但在每一个人生阶段,任斯人都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在我绝望痛苦的时候,只要想着他的名字,我都能拾获无限的勇气,我都可以勇敢地走下去。」
「他是我那个很重要的人。」秦纾盈弯了弯唇角,泪水却滑落脸颊:「我一直来不及跟他说,我是真的非常喜欢他。」
「明知道可能是不怀好意,明知道可能是飞蛾扑火……」
「可还是很喜欢他。」
「想到他就内心澎湃,想到他就神采飞扬,好像回到最天真无谓的十七岁。」
「我不知道该怎麽办。」秦纾盈泪如雨下,她紧紧抓着男同学的校服衬衫,彷佛当初为了爱情着急的花季少女:「我太喜欢他了,我该怎麽办?」
飞蛾向往星辰,暗夜渴求光明。
任斯人早在时光里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抹除的存在。
男同学目光柔和像在凝望着美好的事物,不显眼的眉目逐渐清晰。
「是吗?你也不知道吗?」
秦纾盈望着他,只见男同学面庞上有如被白雾蒙住的轻烟消去,露出一张熟悉的俊逸脸庞。
隽雅的五官、如水般的眼波……十八岁的任斯人。
「真正重要的事物没办法用肉眼来看清。」
他说出《小王子》里的名言,转而对秦纾盈道:「你是小王子,当年的你太年轻没有办法分辨出爱,但你现在有足够的知识去辨认。」
「你会知道哪个才是你最重要的那个人,这不需要语言去说明,你心里自然就有答案。」
「纾盈,我希望你遵从自己的内心。」
秦纾盈大梦初醒,梦里的记忆彷佛水蒸气在空中瞬间挥发乾净。她好像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只记得梦境最後残存给她的感觉。
很温暖、又很悲伤。
她看着窗外的晨光,又转头看向墙壁上高悬的时钟,上午九点多。
难得的假日,美好的假期。
周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