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二个与第三个
「是很好听的名字呢。」噙着笑，清水礼貌却不带殷勤地说。
看着她眼里的淡然，财前不知道怎麽突然就压不住那股焦躁，脱口：「东京人都这样擅长说违心之论，还是，这就是你们的日常？」
话刚出口，瞬间冷却下来的氛围就让财前恨不得拿自己的头去抡墙。
空气中迅速渲染开来的沉默，还有女孩脸上肉眼可见逝去的笑意，都比翘了社团练习的下次出席更让人不安。
他今天真的太奇怪了，一定是哪里打开的方式不对──
而还不待他想出说词带过这一切，清水就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
「财前同学可能误会了，虽然不是土生土长，但我确实出身关西喔。」
「至於对你名字的称赞，我或许确实不自觉习惯了东京的……虚伪？这种场面话，跟大阪真的不相衬。」说着，她自己都反思起来：「我日後会注意的，抱歉了。」
「……」这家伙的脑回路到底是怎麽运作的。
财前觉得别扭死了，明明就是他借题发挥迁怒呢，她认真道什麽歉啊？真是有够不可爱！
两人杵在午休空荡荡的走廊上大眼瞪小眼，财前率先败下阵来。
要论眼睛，他还真比不过人家的……
「二年级教室在这一楼还有二楼，一年级在三层跟四层，三年级因为要备考所以单独在另一栋。保健室你去过了，那边教务处，这边学务处，体育馆在那，导师办公室……好了，有问题现在发问。」
简略简略再简略地履行了介绍环境的任务，财前转头过去看清水，原以为这样，至少会让她浮现不满甚或任何淡然温和以外的情绪起伏，结果却什麽也没有。
她还是一派悠然闲适，全然没有因为他敷衍怠慢的表现有所恼怒。
学校各处室以及场所配置，早在入学前她就都记清楚了，这种事眼前的少年又怎麽会知道呢？清水眸底闪过丝狡黠，她大可以告诉看起来就非常怕麻烦的财前光这个事实的，然而她没有。
刚刚那事表面上她是退让了，可不代表她没察觉出他的迁怒。
既然莫名被扫了台风尾，她小小报复一下也不过分吧？
「没有问题，谢谢你，财前同学。」
「那我就先去午休了，回头见。」
像一阵乍起的风，吹皱一池春水，却什麽都没有留下。很久以後，白石藏之介这麽跟清水形容她留给四天宝寺众人的印象。
无心无意，总是遥望远方，却不明白自己的侧影有多麽美好。
可以不动不言，就叫人心醉难以自拔……
然而无论自家情商高超的社长大人在久远的未来如何描述清水秋尘，此刻的财前同学都是不知道的。
直到女孩走出很远很远，少年都无法松开紧攒的眉宇。
财前觉得很是挫败，但又想不明白自己干嘛这麽想打碎清水脸上的平静。
他不是破坏欲高的人，更可以说是有点独善其身，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除了偶尔管不住嘴吐槽几句，主动挑衅招惹的行为几乎没有(社团学长们除外)──
然而清水秋尘才刚刚出现在他的人生，就已经几次三番打破他对自己的认知。
财前下意识察觉到危险，却像小心翼翼，但仍不由自主朝着未知凑近的猫，好奇着那张淡然无波的芙蓉面下究竟是怎样的灵魂。
然而这个答案，在清水短暂於四天宝寺停留的光阴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弄懂过。
当然，这些都是後话了。
除了人、
不，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挺好。
假如最初她没有坚持去到东京就读青学，可能会真的爱上这个地方也说不定呢。
树荫下，女孩将长发束到一侧，背抵着不知道品种的树干，面色恬静，两汪透着微微倦意的黑眸轻敛小憩，身旁静置着一罐开封饮了泰半的鲜奶。
午後日光自交错的叶片间钻出，洒落下来，周身暖洋洋的，更叫人昏昏欲睡。
女孩眼睫下淡淡的黯色在光线辉映下越发明晰，却不知是前一夜的无眠，抑或是伴随光明而来的阴影。
上午教学区因她而起的骚动，还有跟财前光之间的攻伐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影响。早已习惯对任何注目即便不喜欢也处之泰然，在青学时尚且如此，来到四天宝寺也不会有改变。
更何况，她本就没有打算将四天宝寺与青学放在同一天秤上来衡量两者的重要性。
这里或许会是她未来一年的栖身之所，却无法像青学一样让她产生归属感，至多，便是父亲母校这样的特殊背景罢了。
经历了财前表现出来的针对，甚至是表现友好实则棉里藏针的同学，她都能一笑置之，连委屈气愤的情绪都没有生出……她知道自己筑起了一道墙，旁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她知道自己不自觉抗拒着陌生的新环境，纵然它是那麽美好──
不是四天宝寺的问题，是她自己。
早就过了午休时间。
换言之就是，嗯，清水秋尘翘课了。在转学第一天。
倒也不是故意，或者叛逆心态作祟，只是一回神就发现钟声已经打完了，她想着事已至此，索性就这样吧。
掏出手机，清水点开一个页面怔怔看着。
到离别前，他们都有默契地不说再见……可是这又算什麽呢，没有只字片语，没有一通联络，怎麽打都无人接听的号码，就这样断了音讯。
萤幕上，是亚久津仁偶然抬眼的画面，那个对外界疏冷戒备的少年看着她的时候，从来都是柔和的。这一刻，清水脸上好看却不亲近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所适从的想念。
她轻轻抚过屏幕上没有温度的面容，终究是自嘲地闭上了眼。
蓦地，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腿处一阵挠痒，清水幽幽掀了掀眼帘：「……猫？」
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咪正巴在她置於身侧的牛奶罐，那股挠痒则来自牠为了保持平衡而不住甩动的小尾巴，小巧可爱的头颅努力往开口处钻，试图舔食其中残留的小半罐液体，却因为开口太小而无法如愿，於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罐口几滴聊胜於无的奶水。
「喵……咪呜……喵呜……」
察觉她的注视後，小东西也不怕生的对她撒着娇，看着倒是挺亲人。
清水不由微哂，探手挠了挠小猫的颈侧，将牠挠得舒服到转移了注意力，另只手则将牛奶罐开口撕开，随後凑到小猫旁边，一边停止对牠的抚弄。
颈侧的轻挠停止後，小猫咪用前爪拨了拨自己的大耳朵，突然嗅到可口的奶香味，忙回身找寻香气来源，漂亮的大眼睛咕碌碌地盯着清水看，直到确定这个人类没有丝毫恶意後，方安心地栽进牛奶罐里大快朵颐。
「呵。」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抚弄着小东西，清水不自觉放柔眉眼，凉风习习，四下幽静，情绪得到松缓，她脸上也多了丝温度。
吃饱喝足，白猫舔舔自己沾湿的前爪，回头看着清水好半晌。
处於光线不那麽充足的树荫下，猫瞳没有缩成细线，是暖蜜般的黄玉色泽，像亚久津……
小猫都迳自摊到草皮上打呼噜，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为什麽连作梦都无法梦见，分明，只是一道相似的色泽都能让我想起你啊……
「才不像呢，他明明是只难搞的大老虎。」
没好气地嗫嚅，本就未曾散尽的倦意再度袭上，昏沉恍惚间神智沦陷。
不知过了多久，手边毛茸茸的触感唤醒了向来浅眠的女孩，迷迷糊糊垂眼，望去，却见有些眼熟的白色毛团混杂着一抹亮绿正在她裙摆上交缠滚动，还未完全清醒的大脑短暂停格间，不远处即传来动静。
「小金那家伙真是的，也不收敛下自己的力道。」
「快找吧，应该是掉在这附近没错……」
两道人声由远而近，草丛摩擦的窸窣夹杂谈话声来到。
因为午觉初醒而有些低血压的清水下意识朝声源看去，焦距落不到定处，只依稀捕捉到两道人影，其中一个，有着乍看之下熟悉的灰白色发丝──
她怔住，心口一疼。
「亚久津……？」
追着被远山金太郎打飞的黄色小球而来，白石藏之介跟忍足谦也乍穿过小树林看见有人也愣住。
白石还算镇定，只是目光在扫过清水漂亮的黑色长鬈发时流连了几秒；忍足就直白多了，一脸惊为天人的盯住清水那远比四天宝寺校园还要灵秀的脸蛋，好半晌才回过神。
然而，两人又随即被她嘴里吐出的人名给弄得糊涂。
亚久津？谁？
「你什麽时候改姓的？」
「……别耍宝了。」白石拍掉忍足凑过来的脸，眼角余光捕捉到清水脚边的猫：「啊，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