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適溫距離》 — 第29章 同在

天还没亮的那会儿,季璇便於晨曦之前,驾着车与简筠曦一同上了高速公路,前往每年十月五日,她们必定造访的所在。

路途经过花店时,季璇将车停妥在路边的停车格上。左脚方踩手煞车,手把也才推至P挡,季璇都还没转头看向旁人,副驾驶座上的简筠曦便已经出了声,推开车门,开口:「很快的,我马上回来。」

翻了下白眼,季璇无奈,好声好气地劝着:「我们不赶时间,慢慢来就好。」

「我知道的。」

车门关上。

看着前方已经走远的简筠曦,季璇也将车子熄火,将手伸向後座的包里,拿起Vogue菸及打火机,下了车。

慢步走向吸菸区,季璇敲着手中的纸盒,将里头滑出的第一根菸拿起。双手挡着迎面吹来的冷风,轻压她认为造型十分好看的ZIPPO打火机,点起她今年的第一根菸。

口里,尼古丁的味道相较於去年的冬季,是更显浓厚些。那股本色是清凉的菸草味,已经快被焦油的厚重给压了过去。想当然的,毕竟这包菸季璇已经抽了三年,而她还没将它们消耗殆尽。

季璇夹在手指里的云雾冉冉升起,别看她一副老菸枪的嘴脸,其实,不过是惯性思考的沉静模样给伪装而起。

抬手,季璇看着掌心中的打火机,是漆黑亮面的瓶身,而它上头的设计相当简单,仅是片暗金色的天使单翼。

轻轻抚着下刀力度适中的刻痕,季璇看着那片满布伤痕却仍高展的翅膀,真是像极了被贬入凡间,却仍坚信自己没有过错般的执傲昂首。

闭上眼,她又想起了「那个人」。

季璇没有宗教信仰,但,她是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存在的。不过,如果祭祖作数的话,那麽她应该算是非常「虔诚」的信徒。

每年清明大阵仗的缅怀前人,是她应尽的本分,这点季璇并无怨言,她受着前朝的荫,这是她该谦卑以待的。

可,若是瞥除这些玄幻思想,季璇从真正开始「懂事」的那刻起,她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处理自身的世界,比如心灵支柱,七情六慾这些。

姓氏是季,这道无形的或福或祸,其实才是她真正的信仰吧。吁了口菸,季璇苦笑地想着。

「季璇。」

闻声抬眸,循着音源,季璇眼神微眯,在逆着光线的一片暖阳下,简筠曦的手里正捧着包装精美的洋甘菊花束,步伐漫漫的向自己走来。

「『今天』总是使人心情低落,对吗?」看了眼季璇指间尚未燃尽的香菸,简筠曦对眼前人突然的行为并不多加注解,她晓得友人只有在心情极度郁闷的时候,才会出现眼前这其实并不多见的一幕。

简筠曦始终明白,季璇的心里,有着太多的秘密。

走上前,简筠曦将手里刚从贩卖机投下的矿泉水,以无声地姿态递给眼前人。简筠曦知道那些藏於季璇心中的「重量」,可能绝大部分是源自於自己,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担保这个想法,但简筠曦就是有这股强烈的直觉认定。

所以,无论简筠曦在怎麽厌弃菸味,只有季璇是特别的。

「少来。」接过水,季璇轻笑。

「今天,我们的耀阳也来到了二十七岁呢。」

才熄掉菸头,简筠曦突然凭空来了这麽一句,让季璇正扭着瓶盖的手顿了下。

无语着,季璇覻了眼宛若狐狸尾巴在身後摇呀摇的简筠曦,眉头挑起,她问:「所以呢?」

「只是提了下,刚好想到今天也是耀阳的生日。」

别人的刚好,一定是刚刚好,但简筠曦的「刚好」,季璇还真是不敢恭维。仰头喝了口水,季璇指着车,「走吧,今天的天气很好,搞不好到了之後还可以散散步,吹吹海风。」

两人回到车内,洋甘菊溢出的花香,正渐渐冲淡了季璇身上本就没沾染多少的菸味。

上路後,季璇嘴里嚼着薄荷口香糖,就在她已经听腻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流行摇滚乐团:《Maroon5》在西元2012年发行的《Overexposed》专辑,准备出声请简筠曦帮忙切换手机里的歌单时,对方竟是与自己心有灵犀般的先开了口:「听着Maroon5,这让我想到上次你与许家少爷一起去英国听了他们的现场演场会,感觉如何?」

「真是新奇了,你什麽时候开始对时下的流行乐感兴趣?」打着左转方向灯,季璇突然觉得今天的路途真是漫长而遥远,以往有这麽花时间吗?

「总该跟年轻人接轨,你说对吗?」

「嗯哼。」季璇敷衍着,她才不想掉入简筠曦设下的文字游戏。

「答覆呢?」

然而,总经理的敷衍无效。

季璇心里哀叹,今天的简筠曦好似不愿轻易放过那已存在她身上一段时日的「保鲜」话题。

是,今年的她们已经三十四岁。

「还不错。」撑着头,季璇认命地回答,比起长辈们的追问,应付简筠曦倒还自在、容易些。

「十分是满分的话,给几分呢?」闻言,简筠曦再问。

「五分。」无需掩藏的,季璇给着最真实的感受。

许多时候,季璇必须闪躲简筠曦眼眸里的精明,这倒不是怕对方有害於自己,仅仅只是因着她心里许多的「不能说」,才造就时时刻刻的心虚罢了。

季璇曾经想过,乾脆把一切直接摊牌便好,这样她就不必再活得这麽压抑。但,若她真的如此,自己生命里那些仅剩的重要羁绊,一夕之间将全部崩毁。

季璇已经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哥哥,那是无论呼喊的再声嘶力竭,双手伸的再长远,都已经挽回不了的锥心之痛。她不想再让自己在意的人,因着不属於自身的过错与将就,而感到痛苦的无所适从。

就算偶尔喘不过气,彷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逼迫自己无视那些止不了血的伤口,尽管是在如此苟延残喘的心态下,季璇只祈求每个人都能无牵无挂的好好活着,那麽,这一切的因果就值得她跳进火海,让所有的悲伤及恩恩怨怨到此为止。

「那我就不买票了。」点着头,简筠曦一脸煞有其事的回话着。

季璇:「…...」

敢情这个女人又再耍她!

正当季璇快被身旁这位腹黑狐狸给憋到呕血时,那人才又突然开口:「你不是该建议我,既然感兴趣的话,就该『尝试』一下,或是别再『等』了?」

闻声,是专属於简筠曦认真时候的凛然语气。

就像季璇了解简筠曦那般,同样的,对方也明白着自己。淡淡的,季璇微笑:「距离购票的日期还有段时间,不妨就先听听他们的新专辑再来下决定,你说如何?」

不用刻意的挑明,这是季璇与简筠曦从出生起便培养至今的无缝默契——

心照不宣。

「说得也是,这张专辑循环的有点腻耳了,得换。」拿起季璇连结车内音响系统的手机,简筠曦看着萤幕上的音乐介面,她找到了《Maroon5》的最新专辑,点下《WhatLoversDo》。

毕竟是忠实歌迷,季璇一听前奏便晓得是哪首歌。

额上青筋突起,压下想吼人的冲动,季璇再一次的憋屈着!气血不顺的同时,季璇心里开始朗诵起母亲在年幼时经常读给她听的《静心赋》:『静心何益。落定思定。心有旁鹜。心不归中。心中中正。可塑忠气......。』

紧握方向盘,季璇想咬人的心都有了,她现在信神还来得及吗!

一旁,也不管已经将季璇堵得心口瘀血难排的简筠曦,她突然抬眸看向车窗外,道:「快到了呢。」

「是啊......」

终於啊,季璇心累的想着。

抵达目的地後,季璇将车子开进专属停车场,停妥後,便与简筠曦一同下了车,往今日出远门的目的前行。

爬着山坡,迎着海风,这片腹地不用风水师特别明说,光凭来来往往的人群衣着,以及举手投足所散发而出的气质,只要稍有眼色的人便晓得,这里是块风水宝地。

在一处岔路右弯後,季璇与简筠曦便往路间的尽头走去。

定点站妥後,简筠曦手中的洋甘菊花束应声轻落。

随着身前已是双膝下跪的简筠曦,季璇阖上眼帘,双手阖十。

「英雄,你的女儿来看你了。」

待了一阵子後,季璇便先行下山,给简筠曦与其父亲独自相处的时间。

今天,是简硕的忌日。

简硕,这个男人是父亲的挚友,也是公司前朝的根基之一,更是简筠曦在早年时便「突然」因故离世的爸爸。

再次点了根菸,季璇厌恶藉由这种方式来减轻心中的烦躁,但她此时只想用这种「入侵感」来逃避现实。

想着早些前在花店,简筠曦那声浅淡的提醒——

『今天,我们的耀阳也来到了二十七岁呢。』

咬紧牙,季璇真的恨透了「基因」这种东西,那盈着耀眼夺人的言行简直如出一辙。

像是块渐渐斑驳的墙,程耀阳的笑容就像他正苦难着的毒瘾一样,慢慢侵蚀着季璇独自一人的每个时刻。

「......都是混蛋东西。」

那尚未熄灭的温度,正随着海风,一截一截的掉落在季璇的手背上。

这股蔓延於心的滚烫,令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