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双手遮住脸颊,彷佛置身於梦境一般,脑海不断回放着文书洛对我说的话。
啊啊啊啊啊──什麽叫做「莞莞,你的身上有我喜欢的香气」?明明每个字都很正经,组装起来却莫名色气,让我害羞得到现在都无法面对文书洛。
完蛋了,我真的对文书洛没有抵抗力。光想就快要流鼻血,喷满脸。
滚了一圈,又压抑不住内心的亢奋,凭空蹬脚,把床弄得摇摇晃晃,人也快跌到地板。
「铃……铃……」
摆在床头贵的手机响起铃声。我瞬间冷却下来,举起手拿手机看是谁打来。一看到萤幕上的字样,冷却的心变得更冷,近乎快冻僵。
「喂?」可我不得不接。
「莞莞,我是妈妈。」如此生疏的自我介绍,显现出我们尴尬的母女关系。她问:「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每天训练训练再训练,没有其他有趣的行程。唯一的不好,大概是接了这通令我尴尬、无法舒坦的电话,「你怎麽会突然打给我?」
「很久没联络了,想要关心你。」
「哦。」双眼直视天花板,我脑袋的思绪如同油漆的颜色,空白得彻底。
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只能任沉默窜流。大约过了两分钟,她才开口说:「你怎麽都没有回来啊?很忙吗?」
「忙啊,我周末都要训练。」纵使有不训练的时候,我也不想回她重新组织的家。
那不会是我感到疲惫时,想要依靠的避风港。
「妈,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
「莞莞,妈妈很想你。」
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求,打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不喜欢跟你叔叔、弟弟和妹妹们相处,所以我不逼你回来。只想问你,你有没有时间,可以让我过去看你?我们一起吃个饭也好。」
一想到她会过来,我再度感到生理上的恶心和难受。
「我最近都没有时间,马上要全国运动大赛了,我必须专心准备。」我超级不擅长应付我妈,在她面前,总是让我感到很局促。「我没有不喜欢跟叔叔、弟弟和妹妹们相处,只不过……」
在他们面前,我就是个外人。
还是会侵犯他们一家和谐的罪人。
「莞莞,你的弟弟和妹妹不懂事,才会对你──」
「妈。」同样的话我听得太多次了,也不想再听。直接打断她的辩解,强调:「我真的没空,每天都很忙。」
妈妈再度沉默,沉默到我想直接挂电话。
「莞莞,别这麽排斥妈妈。」
听见这句话,积压的眼泪噗通掉了下来。
「我只是想关心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说了,我过得很好。」其实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为了缓解愧疚而实施的关心。
等到需要做抉择时,我又会成为她立即抛弃的对象。
「那你最近跳高的成绩还好吗?有没有遇到挫折?你跟我多说一些好不好?我想多了解你。」
「成绩还好,也没有遇到挫折。」并不是想要了解对方,对方就要揭露出最真实的自我。
至少我做不到,我还存有埋怨。
「凡事不要太强求,只要充分努力过,就很好了。」妈妈大概认为我在强颜欢笑和故作坚强,才会以这劝谏的口吻宽慰我。
「不用担心我。」人一有希望,落空得机会越大。
「那、那你平日不回来,过年总要回来一趟吧?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团圆饭。」
「应该不会回去。」刚才才说不逼我回去,现在妈妈又转了一个念头。
一起开开心心地吃团圆饭?真是无稽之谈。
高中,我住的是学校的体育生宿舍。某次过年我曾回去过一次,跟他们一起吃了一顿别扭到无极限的团圆饭。继父人很好,就是弟弟妹妹处於青春的叛逆期,看到我的出现极度不爽,连带给我妈脸色看,闹了一个晚上的脾气。
「对不起。」或许是我的拒绝太直接,让妈妈同样想到那年既窘迫又尴尬的相处过程。
「你不用道歉,有什麽好道歉的?」若是为了追求幸福,就不要轻易道歉。
木已成舟,再多的懊悔都弥补不了我内心曾经的空洞与疲乏。
「要不然,妈妈过年的时候去找你?」
听这突发奇想,我忍不住道:「妈,不要开玩笑了,你怎麽可能──」
「我想你了,我想我的莞莞。」
我妈的第二任婆家,本来就不喜欢她有过一段婚姻,总是藉此找碴。现在她说过年要来找我,我真的觉得很荒谬无力,「不要冲动,你若过来,弟弟和妹妹怎麽办?」
「什麽怎麽办?他们都十几岁了,又有你叔叔顾着,能有什麽事?而且,你在他们这年纪的时候,我也没陪在你身边啊。」
三岁的那年,爸妈因反覆不断的争吵而离婚。一开始,我的监护权落在爸爸身上。我爸很忙,忙着工作、应酬和享受重拾的单身生活。而我这个女儿,是人生的拖油瓶,长期被扔在家里。
虽然爸爸有为我请保姆,可这保姆会体罚和虐待幼童。我四岁到六岁,全活在保姆歇斯底里的「管教」之下。直到我妈临时探望,才发现保姆在打我,把我右侧的脸打得通红肿胀,纤细的身体有多处瘀青。
当场我妈大发雷霆,把我爸告上法庭,要求重审监护权。可是得到监护权的她,刚与继父盛叔结婚,怀上了双胞胎。我的存在,阻碍他们重组家庭,扰乱他们的新婚生活……最终是我小阿姨出面,把我带在身边,说会照顾好我。
「是妈妈对不起你。」说来说去,还是这样的话。
「你别说这种话。」人的心都是肉做的,每当我听到她这麽说,好几千根针插在我的心口,使我感到压抑和委屈。「我不想要,弟弟妹妹和我有一样的童年。」
弟弟妹妹脾气坏归坏,模样却非常可爱。
他们本该是父母捧在手掌心的小王子和小公主,我不想当那个坏人,使他们品嚐被遗弃的滋味。
「我根本不在意是不是一个人过年,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透过手机听筒,传来我妈难以克制的啜泣声。
「我没怪过你们。」无论是我爸,还是我妈,我都能理解他们。
想过无拘无束的人生,哪有什麽错呢?错的是我,在不对的时间点,降临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