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矯枉過正 — 第五章

周丞还穿着病号服,右手打着石膏,吊在胸前,左手夹着一根刚点燃的菸。

将近一周过去,皮肉伤都癒合得差不多了,除了嘴唇上还有两条小小的缝线,几乎看不出什麽受伤的痕迹了。

「还没出院?」

周丞答道:「差不多了,明早就走。」

楚文昕点点头,说:「明天出院後直接来我门诊,帮你拆线。」

见到这人,楚文昕就想起了前几天的新闻,以及这几天上班时听到的传闻。

现在社会治安不错,那种当街鸣枪的事儿其实不常发生。而这两位员警就住在自家医院,便引起了一阵热度讨论。

於是楚文昕很快便听闻了细节。

那位「邱姓员警」名叫邱以轩,是周丞的下属,派出所的基层员警,年纪很轻,比周丞还小三岁。抢救了一天一夜後,命是吊回来了,却迟迟未见苏醒。很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传闻还说,去世嫌犯的母亲撂了话,说要对周丞提告。

楚文昕试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也真够糟心的了。便又感觉自己那些情情爱爱根本不算个事儿,不值一提。

她本是想独自吹风冷静会儿,这下倒也不介意多了个人。手肘撑到矮墙上,以一种十分随意的姿态半倚着墙,眺望着远方。

这是顶楼,视野很开阔。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这个繁华的大都市仍被灯光衬得十分明亮,红红黄黄的霓虹与车灯交错闪烁,不输给名胜景点。

那点点灯火倒映在楚文昕漂亮的双眸中,犹如眼底藏了一片星空。引得周丞不自觉地多看了一会儿。

然後也用同样姿势靠上了墙,与她并肩远望。

楚文昕忽然问道:「你会抽菸?」

矮墙上搁着一包菸,与一只打火机。

楚文昕有点意外。倒不是有什麽先入为主的观念,只是牙医师对菸味非常敏锐,尤其她又给人检查过牙齿、凑得很近过,并未在这人身上嗅出丁点菸味。

周丞似乎想装个逼,用帅气的姿势夹着菸吸了一口,挑眉说:「那当然……咳咳咳咳咳!」

楚文昕:「……」

这一下咳得惊天动地。好不容易缓过来以後,周丞把菸掐了,恹恹道:「好吧,这不是我的,是邱以……是我朋友的。」

说完以後,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楚文昕想着这两位员警的事情,周丞却是想着楚医师方才和「小三」的对话。

「抱歉啊。」

停顿了会儿,周丞说:「我真不是故意要听,只是一直没找到时机打断……我在这待一阵子了。」

楚文昕耸耸肩,其实没觉得如何,反而问:「睡不着?」

周丞倒也没否认,笑笑道:「最近是睡得不太好。」

他的语气流露出一点儿不经意的冷郁,楚文昕察觉到了。

她也知道原因──同事昏迷不醒,加上手上沾了一条人命──换作是她,她也睡不好。

楚文昕停顿了会儿,忽然说:「可能是因为骨科有间病房闹鬼。」

周丞:「……」这转折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住过那一床的病人都不约而同地说过,晚上感觉被拉脚。」

楚大医师斜睨了他一眼,又说:「没准儿就是你睡的那床。」

周丞无语片刻:「……你还不如别告诉我。」

楚文昕看他面有菜色,还带点委屈,忍不住好笑:「我开玩笑的。」

周丞:「……」楚医师你怎麽这样?

望着楚文昕带着笑意的眼角,周丞摸摸鼻子,跟着笑了。

楚文昕看了看他的笑颜,又转回去望着夜景,这才说:「我看了新闻。」

周丞一怔。

只听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提一个不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

「那个嫌犯,还有他母亲,我看到了。」楚文昕笑了笑,又说:「我倒觉得,是他对不起你。」

一道极其沉重的负担,忽而强加在这位如此年轻正直的青年身上──那是生命的重量。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将在他心中留下浓重的一笔,跟随一生。

是那位罪犯,愧对这位警官。

周丞顿住了。

楚文昕的笑容十分轻浅,此时映在周丞眼中,却又似乎特别深刻。

「你没有错。」她说:「不要责怪自己。」

「……」

周丞深深看着楚文昕精致好看的侧颜,沉默了半晌,才慎重而严肃地说:「谢谢。」

楚文昕又笑了下,摇摇头,说:「有什麽好谢。」

後方病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楚文昕反应很快,没与周丞打上招呼,就回头疾步往病房赶去。

脑中第一个念头,是以为那个癌末病人还真的出事了──抵达现场才发现不是。

出事的是隔壁病房,一位肝胆肠胃科的病人。

肝硬化末期,食道附近肿大的静脉忽然破了,引发出血性休克,心跳骤停。

周丞跟在一段距离外,怕影响到他们,没靠得很近。

就见楚文昕站在床边,双手交叠,在病人胸膛规律下压。周遭是忙碌奔走的护理师们。

心肺复苏其实非常费劲。楚文昕纤细的双臂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压迫心脏,让血液尽可能打到脑部和身上各处器官,延续那一线生机。

额上很快浮出一层薄汗。

「肾上腺素三分钟给一支!」楚文昕一面压胸,一面沉声喊道:「点滴全开!」

周丞的神情专注,带着敬重。光是这样远远望着,都能感受到现场的紧张与激烈。

他在那看了很久,直到终於出现了一声呼喊:「有脉搏了!有脉搏了!」

空气中好似有一道无形的、绷紧的弦松了下来。

周丞不自觉跟着心头一轻。

他望着楚文昕停下了压胸的动作,一抹额上的汗水,冷静地与身旁的护理师们交代些什麽。

最开始,周丞只是单纯觉得这位医师姊姊还真漂亮,偏又严肃冷漠,让人特别想逗一逗她,除此之外倒没什麽其他想法。

现在却不只如此了。

她冷若冰霜的外表似乎只是个假象──这人更像是烈火。炽热、明亮,带给人生命与温暖。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周丞心想:那什麽刘医师,眼睛真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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