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一句,已足以解释葛妮丝对警方的厌恶。
「我去一下。」既然知道了原因,她便不想继续让事情悬着。
「她应该在对街咖啡厅附近。」纪成允把椅子转了个方向,提醒道:「她特别喜欢在店外的转角那里待着。」
「嗯,谢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纪成允起身走到顾深後方的落地窗低头俯瞰,目光最终停在他所说的咖啡厅,转角处确实能隐约看见一抹金色。
身後传来书写的声音,他回身靠在窗上,望着依旧认真工作的男人,「真难得你能接受有人在工作时间出去啊,顾深。」
「总比搞砸工作气氛好。」
「那我之前和会计部的小美闹矛盾,怎没见你这麽宽容?」
「我是为民除害。」顾深冷笑一声,把批完的一份文件往旁边搁,拿起下一份,语重心长地道:「你再不自律,我估计你死在某任女友手下的机率会比被子弹打死来得高。」
「那样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夏日午後的阳光柔和且温暖,斜斜洒入室内,将窗边的纪成允半身拢在光芒中,透明的玻璃将身後蔚蓝无云的天剪了一块下来,连他一起,彷佛成了一幅旷世名画。
「与其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终点,死在曾经心爱的人手下或许还比较好。」
纪成允收起玩笑语气,认真道出这段话,字字句句夹杂着孤寂和无奈。
他们的心跳不属於自己,总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每一天,站在黑与白的交界处,前有无恶不作的罪犯匪徒,後有紧迫盯人的执法人员,不被任何人容忍和接纳,像是汪洋中寻觅不到岸头的一叶扁舟。
「日暮途穷时一心想活下去,哪怕是犯罪。但现在,我却觉得死亡才是解脱,或许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在追求没有的东西。」
他凝望着远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这些话彷佛落入池中的小石子,在顾深的心海里激起阵阵涟漪。他转过身看向窗前的男人,眼里难得有情绪在翻涌,「那些,都是我们做出的选择。」
「所以我不是在懊悔,也清楚结局只会是死亡或是入狱。」纪成允给了顾深一瞬的目光,随後移回远处的虚空,「但我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被父母抛弃、没有被这个组织接受,我会在哪里?」
太过深沉的告白,使得任何安慰鼓励於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顾深没有应答,视线落在桌面的文件上,像是将文字看进了眼底,又像是透过单薄的纸张,看向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们的存在不具正面意义,只是为了将一出早已定好结局的戏码演绎得更加悲壮。
一头金发本就显眼,即便藏身在角落,舒妍也很快就发现了葛妮丝。
她捧了杯咖啡蹲在墙边,一边啃咬着杯盖口一边凝视前方的花丛,将所有纷扰摒除在外,徒留眼底虚无,连舒妍与她仅一步之遥都没察觉。
舒妍学着她蹲了下来,唤道:「葛妮丝。」
葛妮丝动作一顿,牙齿松开杯盖,盯着残留在上的牙印子片刻,「是阿深他们叫你来的吗?」
「不是。」见女孩终於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抓住机会吐出拟好的说词,「那天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抱歉。」
惊讶在葛妮丝的眸中扩散,她眨了眨眼,神色别扭地移开目光,收紧握着杯子的手。从方才的道歉中,她知道舒妍已经听说了她与警察的过节,过去留下的疮疤彷佛被人揭开,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积攒在心的矛盾翻涌成潮,似要冲破防线。
「不该是你说抱歉。你不知道我和警察之间的事,而且是我先怀疑你的。」深吸了口气,她尽可能平心静气道:「只要碰到和那些人有关的事就会心浮气躁,明明怠惰又无能,背地里还干了不少肮脏事,竟然能查到桑国的货船,打死我都不信,直觉就是有人走漏了交易消息。」
听闻关键字,舒妍的睫毛颤了颤,心虚感伴随着酸涩在心底蔓延,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会引起熟悉又陌生的痛楚。
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组织了的人投入了超出预期的感情。
「你有带菸吗?」葛妮丝忽然问。
她翻了翻左右两边的口袋,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递出,「你抽菸?」
「开始当狙击手後就戒了,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葛妮丝道了声谢,轻车熟路地从盒中摇出一根菸点燃。吞云吐雾一会儿,才接续未完的话题:「因为你的警察背景,我一开始挺不待见你的,但是经过一年的相处,发现你这人个性还真不错,脾气硬、不服输,却又能拿捏分寸,干我们这一行正适合。」
舒妍失笑,「这话我就当是夸奖了。」
「我几乎忘了你有着令人介怀的经历,直到这次的事情让我再次对你起了疑心。」
葛妮丝轻点菸身,燃烧殆尽的残骸落下,烟火星子触地不久便悄然熄灭,「我百般纠结,就想找你想弄个明白,但你的态度和最初并无不同,好像怎麽样都无所谓似的。」
忆起初来乍到那日,葛妮丝确实和她有过相似的对话。
「最让我郁闷的,是不管你做出什麽解释,我都没有自信不继续怀疑你,却还是想听到你说点什麽,即使是一句你和警察并无瓜葛,这样空泛又不负责任的话。」
舒妍的呼吸一紧,有那麽一刻想对葛妮丝说出真相。
但也只是那麽一刻。
满溢的感情自眼底流窜而过後,随即恢复平时的清明淡然。
因为动情,她必须对谎言和欺骗更加得心应手,逼迫自己反覆回想过去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并亲手在从未痊癒的伤口上再添一道痕迹,戴上虚假的面具,让所有同情和怜悯变成敌意。
「葛妮丝,我不认为怀疑和欣赏是冲突的。」
她眉眼微低,嘴角扬起一丝弧度,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真诚,似乎所有虚假经由她口都能成为真实。看着葛妮丝因为她的话而瞪大了双眼,她的笑更加柔和,多看一秒便能让人深陷。
「我也相当喜欢你,所以并不想说谎欺骗你。即便离开了警校,我曾经也是警察的一份子,这是我不为自己辩解的原因。」
听似真情的话语尽是虚情假意,「但你也要记住,现在的我属於组织。」
葛妮丝愣愣地望着她,眸光闪动,像是云雾散去後显露光芒的星辰,夹在指间的菸许久未动,燃尽的残骸落地,把地面染了一小片焦黑。
比起承诺,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对纠结的葛妮丝更为适用,舒妍已从面前凝望着自己的那对星眸中读出了这个讯息。
「何况怀疑本身并不是坏事,对周遭有更多警戒才能保护自己。」她笑得意味深长,「不论对象是谁。」
比如满口谎言的她。
「在我无依无靠时遇到的警察是你该有多好……」葛妮丝苦笑,眼底的光芒似要化作泪水,「那样一来,我的人生是不是会有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