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卧云，大宅院的孩子们除了节庆摆摊，另有一来钱快的，便是到镇上的小茶楼跑腿。
身为大宅院内的大姊，虞苗生自然去过不少回，还因为能说会笑，哄得客人心花怒放，多挣了许多小费补贴。
平日若无额外计画，夜里她几乎都耗在茶楼，难免跟着听了不少故事。
与京中多由显贵聚集，满屋子的才子学士谈史传道，禁不起胡闹玩笑，规矩极重的茶馆截然不同。
边郊小镇的茶楼环境单纯，客人组成仅是邻近住民，晚上大夥凑一块，没心思斗嘴皮子争道辩理，忙活一日，他们只求惬意放松，想听点八卦故事提振精神。
摸透了客官的喜好，说书人蒐罗故事，上至宫闱野史，下到贵族少爷与平民女子的风流韵事，只要有人愿意掏银子，真假无所谓，全都可能成为话本题材。
当中，尤为孤苦女子卖身葬父，与风流大少相逢相识的故事，最受女子们追捧，几乎场场客满。
没仔细计算过，但在虞苗生的记忆中，每隔一段时日，她就能听见说书人又将这题材翻出来演绎，即便内容大同小异，男女主角不过换个名字身分，仍能博得满堂彩。
长久以往，虞苗生纵然心底明白，话本里头的剧情多有虚构，也没能料到与现实差距如此巨大，平民百姓要进贵族後院，真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的过程繁琐。
为防府中混进不安好心的歹人，管事训话不过开头，待他们安置好为数不多的行囊，等着孩子们的，是接连而至的盘问及警告，直至太阳渐隐山间，才告一段落。
被管事领着前往各处打转，一整日下来，虞苗生缩手缩脚，头没抬起几回，碰上问话更是笨拙。
说话结结巴巴，姿态拘谨的美貌姑娘，好不容易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却抓不住重点，问东答西叫人厌烦。
这结果，让原本对她外表颇为喜爱的管事不禁蹙眉，恨铁不成钢的低喃：「真是可惜那张脸，还以为是个俐落娃儿，现在看来还是小家子气了。」
谢宅处境尴尬，平日虽外客不多，到底还是个贵族，对外仍旧得讲求排场──从最基本的宅邸装潢是否考究，到瓷器茶盏可有珍稀，就连站在一旁等待叫唤的下人，也不能马虎。
能出去迎宾奉茶，被送到主子身边伺候的，多是从府中本就模样端正的丫鬟小厮中，再精挑细选出里头气度长相最为上佳者，才有资格陪伴贵人左右。
当今圣上爱好模样张扬艳丽的机灵美人，为表赞同万岁爷的审美，京中显贵选拔贴身伺人的标准，也多以此为准。
虞苗生此刻故意装得木讷老实，得来的下场，便是被各处管事嫌弃。
兜兜转转大半个谢宅，同期的孩子全被挑走，就剩下她一路给排挤到边角小院，当个洒扫奴仆，毫无油水可捞。
大抵是嫌她朽木不可雕，不值得多费心思，管事最後连带路都不愿，近前逮了个姑娘，恶声恶气比划道：「翠兰姑娘，这新来的以後负责颐巧园，你带新人有经验，得麻烦你陪她认个路，顺道把规矩讲全了，没得她毛手毛脚坏了事。」
翠兰身分似乎不低，不同虞苗生先前遇见的婢女，对管事多有谄媚，态度很是从容。
葱白手指轻捻乌发，女子莹白面容还精致地扑了细粉，颊边浅扫薄薄桃红，姿容婀娜美艳，「赵管事您尽管安心，我办事哪次让您失望了？」
「你做事，我自然安心。」无奈地摆手，管事搥了槌腰，冷瞪虞苗生一眼，「要人人都跟翠兰姑娘一般叫我省心，我哪用得着每日劳心劳力。」
感受到管事的视线，虞苗生按下火样的脾气，温顺垂首，俨然不禁吓的胆怯模样，直让管事气得又哼哼几声，才重重踱步离去。
耳边是管事渐远的脚步声，虞苗生不敢松懈，真确认人已经不在附近，才缓缓抬头。
不料，刚直起身，她就撞上翠兰的怜悯眼神。
忙摸把脸，虞苗生傻呼呼地问：「我脸上有虫子？」
没事被人用这种目光盯着，若不是打小身体健壮，虞苗生都要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已是病入膏肓的苍白模样。
猫儿似的杏眸上下打量了虞苗生几回，翠兰面带几分怜悯，语气惋惜说道：「这不是怕以後没人帮你认屍，多看几眼吗？」
语罢，她也不管小姑娘的反应，旋过身子，裙角牵起一阵香风，迈步往前，「走着，再晚点太阳完全下山，你可就找不到人带你去颐巧园了。」
话这麽说，翠兰也当真脚步飞快，虞苗生不过怔愣几秒，她的背影就要消失拐角之後，骇得小姑娘无暇细思她的话语，踉跄着跑了过去。
虞苗生在大宅院潇洒惯了，好不容易追上人，差点忘记伪装，劈头就要问个明白。
还是翠兰突如一句：「就要到了。」招回她的警惕心，才没让她崩了紧披一天的畏缩假皮。
入戏地揪住衣角，虞苗生使劲拧了把大腿根，尖锐刺痛袭来，真让她的话音打颤，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好姐姐，管事说让我去清扫院子，怎麽就得认屍了，莫不会是那院子养了什麽猛兽吧？」
「要真只是养猛兽，顶多躲远点就是，犯不着我大惊小怪。」许是看她可怜，也不过是个苦命孩子，翠兰叹了口气，也不隐瞒，「颐巧园养的，可是鬼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