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镇地处上京边郊，又早有修筑官道直通，寻常旅人若不眠不休兼程赶路，至多四日便可入城。
可虞苗生一行人走走停停，竟是耗了将近半月，才终於通过城门关卡，正式进入赵国首都。
个中缘由除却车队成员孩童众多，不利全速策马冲刺，多是缓速步行，最主要的原因不吝是人牙子意外悠闲的态度。
与虞苗生想像迥异，她本以为出了卧云，他们为了早日交货，对待孩子会像押送犯人，渴了累了不准歇息，饮食还会极尽求简，饭点一人扔一块乾粮打发，饿不死就好。
怎料前往上京的路途，他们这群孩子不仅吃好穿好，顿顿鱼肉加餐，行程也是随兴至极，要累了倦了，只消与大人们喊一声，随时能上马车休息。
这一路走来，虞苗生真有些怀疑，自己是去伺候人，还是来当小姐少爷的。
孩子身量长得快，被人精心惯养几日，便像施了肥的小苗，个头开始疯狂抽长，模样渐渐好看起来。
待虞苗生某天吃完午膳擦嘴，摸到颊上软肉，才惊觉包括自己，同行的孩子们虽担心受怕，依旧被丰富的膳食催长了骨肉，不仅胳膊手脚变得软绵玉白，小脸蛋更是鼓起一团，各个福娃似的圆润可爱，模样讨喜。
见人牙子对他们笑得一脸和蔼，虞苗生不由心颤，总有种自己是头小猪，给养肥了好宰杀的错觉。
随着车队愈发接近京城，临到城门关卡盘查处，人牙子们怕孩子入城後趁乱逃跑，才把他们全赶上车，还好一阵言语恐吓，唬得大半孩子连大口喘气都不敢，抱着头蜷缩在一块。
虞苗生对那些吓唬不当一回事，态度轻松，便被其他人挤到窗边，离外头看管的大汉最近的位置。
车厢不大，即便所有人缩作一团，偏离人群的虞苗生也没分到多少位置。
她身子紧贴着车壁，只觉脑袋快被劈成两半，一边是孩子们畏缩怯懦的抽泣声，一边是钻过薄薄帘布，从外头街市传来的熙攘喧哗。
热闹繁华，孤苦无依。一壁之隔却成了两个世界，虞苗生置身其中，莫名浮躁难安。
心烦意乱又不得解法，她索性放弃思考，用指尖偷偷摸摸勾起帘布一角，在狭窄的缝隙里捕捉起传闻中的上京风光。
说来凑巧，她才开始打量路上摊贩，就见一人行色匆匆，边跑边沿途嚷嚷着什麽。
虞苗生听不到他的声音，可他跑过的地方，行人都会乖巧往两侧散去，就连他们的车夫也猛地拽动缰绳，将马车拐往街边角落停下，不敢挡路。
没注意到虞苗生窥探的动作，人牙子聚在马车旁，频频朝城门口张望。
就站在马车窗边，当中一人低声说道：「谢公子这时候才回京？我记得他去年十月就去万国寺参拜祈福了，往年不是都只待一个月，怎麽今年都二月了才回来？」
众人齐齐叹气，一人惋惜说道：「听说是身体愈发不好，万国寺那儿比较暖，谢公子就待在那里，等冬天过去，京城天气好点再回来。」
「唉。想当年谢将军与谢公子何等威风，镇守我赵国边疆，外族皆不敢来犯……不曾想，五年前谢将军才遇刺身亡，两年後竟连谢公子都从马上摔下来，落了个双腿残疾，谢家军再不见曾经风采。」
「可不是，当真可惜谢公子用兵如神，不日必能继承谢将军衣钵，成为我赵国新的猛将……」
後头人牙子似乎还说了什麽，虞苗生却听不清楚，全让忽然响起的欢呼声淹没，她只懵懂意识到，似乎是有什麽大人物进城了，大家才特意为他让道？
虞苗生听人牙子说得天花乱坠，好似那什麽谢公子有三头六臂，才华洋溢引得人人折腰叩拜，还以为自己接着会看到什麽豪奢车队，才能闹得满城轰动。
却不想，被欢呼声包围，缓慢前行的竟不过是一顶青蓬单驾马车，低调朴实，再普通不过，也就马车车壁所雕刻的醒目家徽略有不同。
随着震耳欢呼愈发接近，虞苗生定睛注目，视线沿着那家徽所描绘的大鹰图腾游走数回，才忽地惊呼出声。
就怕人牙子听见她的声音，回头找她算帐。虞苗生赶紧放下帘子，手指爬进胸前口袋，摩娑起里头雕饰朴素的银簪子。
她刚看见那马车与家徽就觉得眼熟，待近了，看得更明白了，她才记起那图案，与这簪子主人搭乘马车上的一般无二。
阴差阳错不外乎是。
虞苗生总想有日到京城，必要想办法找到好友，看看她这些年被人接去过得如何，却万万没想到，儿时曾经许下的目标是用这种方式实现。
她回忆起方才人牙子说的话，想来这些年谢家不比七年前的风光，当家主子都成了残疾，也不知好友会不会受到影响？
暗暗忧虑片刻，虞苗生身旁响起孩子们哭倦了，抱在一起昏昏睡去的细小呼噜声，让她忍不住无奈苦笑。
她还瞎操心什麽？
事到如今，她的情况怕是比好友还要危险，将来真碰面，也不知道是谁能帮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