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导据说是事发後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马上先吐了一波,迷迷糊糊间又昏沉回枕头上,感觉有人在帮我清理、擦乾净,我的模样一定惨不忍睹。那位好心人大概是班导了吧,因为我在睡梦中总听见她的声音。苡蒨,没事的。苡蒨,没事的……不是针对你。
严重地醒醒吐吐了几次,做过电脑断层扫描後,为了继续追踪我脑震荡的情况,医生建议住院就近观察至少三个礼拜,他们打了电话给大姊,而大姊同意了。後续流程怎麽处理我不知道,总之医院方面都弄好了,我不必操心。
完全地清醒、可以和别人沟通後,警察进门,很快地一切昏迷前的记忆伴随剧烈阵痛一一厘清了。
每一张陌生的脸神奇地被我牢牢记着。当时一群男生发现了在躲楼梯间偷听的我,他们看起来很年轻,却也不是本校生,有几个手持棍棒,抽着菸,还有嚼槟榔乱吐的,很恶心。我透过他们的几句话知道他们不是要找男生,正松一口气间,我却成了他们要找的对象了。
接着那些恐吓还有棍棒的挥舞我就不说了,也许他们一开始只是想吓吓我,并不打算动手,是我先动手才会在一团混乱中摔倒、滚下楼梯。说到这我也还能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幸好他们不是针对脸,没有让我一世毁容。
补做笔录後赶到病房探望我的大人无一不是带着过度关心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看起来一定是个小可怜。他们嘴里说着安慰的话,我自己却有些漫不经心,只是微笑——因为我还没有力气讲话——回以一个个勇敢的微笑,说明我是没事的。
哈,用勇敢来形容自己的笑,这个词实在恰如其分,非常之得体。勇敢一词,意义一体两面。我自己知道,不能肆意大哭、还要收起脆弱面对来自外界的关心,要拿出多少的勇气。我只敢在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情绪崩溃。
吃过午饭後陈医师敲过我的房门进来了,她似乎不只是治疗外科的医师,对於心理治疗也有所涉略。那次的谈话气氛出乎意料的都还满愉快的,她很好笑,一点都没有大人的样子!只可惜愉快的话题结束在一个我不能被碰触的点,这让我後来面对她都挺不好意思的,因为我在她面前哭得乱七八糟,这些以後再提吧。
接下来几天都会由她固定来帮我做心理辅导,虽然我一直不觉得我会因此受到心灵创伤,但我承认跟她聊聊後我心里舒服好多好多,我很喜欢她。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七点左右,醒来时头还有点痛。
暗室里唯一的光源是来自於开着的门,也因为没有开灯,缓缓睁开眼後并没有感觉刺痛,反倒一下子就适应了环境。他就埋着头,沉稳的坐在门边椅上,向着病床,倚着外头的光看书。彷佛已在那里守了我一个世纪,那样恬静,那样不可动摇。黑暗里的身影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手上翻阅的动作也轻轻的,温文儒雅的像个王子。
撑起上半身坐起来,脑内还嗡嗡嗡的叫嚣着,痛楚使我眯起了眼睛,但视线实在舍不得离开他,时光微凝,似乎下午的事情不过就是场的梦,一切都是原本的样子,有他在就使我安心。
被子磨擦的沙沙声瞬间把他从黄金屋里惊醒,他几乎是跳了起来,神情激动的丢下了手上的书,灯也没开就大步流星的走向这里,抿起嘴却不是严肃的模样,是狂喜、感动,和满满的担忧。
「苡蒨!」他一下就跳进离我相当近的范围,手放在我床沿,嘴唇一开一阖,我却突然无法辨识他说了些什麽,只能张着双眼,一副专心的模样死死的盯着他。
对於我的沉默,他仍持续几哩瓜拉讲了一阵才慢慢地从激动里平复,不清楚他是讲到哪里收起话唠的,总之很神奇的是,我们竟就这样对着对方的眼,用力凝视也不尴尬。我看进了他暗室里更为幽深的墨眸,他也看得我要被穿个洞了。顿时两人眼底波光闪动,彼此久久都没有将目光收回来。
此刻我一定走漏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其中一个大秘密,因为我现在的眼神肯定有着不受控制的深情款款。我的避风港就在眼前,我最需要的陪伴,就在这里。
黄睿烊眸里微微闪动氤氲,却是笑的,把难过和喜悦揉在了一起。像孩子一样天真,世界里没有一丝复杂阴霾,只为我的醒来而开心,只为开心而微笑。他微微勾起两边唇角,漾开最真切的样子。
我想问他几点了,不料喉里只是发出闷闷的单音,想说的一切,千言万语送到了唇边通通被捻成了一丝丝抓不住的气弱。
「没、没事就好……」他再度开口,然後伸出宽厚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就要像小时候哄我一样搂搂我了。依旧没办法好好说话,我们回到沉默,他也不恼,静静的在床边坐了下来,直到黄妈妈进来前,都没有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