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宣坐在手术室外。
外面的声音渐渐淡了,手术中的红灯还亮着。
为什麽她会在这里?
她原本应该在音乐会的,对,他们做了一次很棒的表演,观众的掌声如雷贯耳。在炽热的灯光下,她听着掌声,然後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放松了下来。这是公演中的第一场表演,她回到了原本的水准,分毫不差的演奏完了。
灯光暗下,大厅灯亮起,观众渐渐散了,接下来只要回到休息室——一声尖叫把她硬生生拉了回来。
观众席前排一阵骚动,黑压压的人在灯光下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只有女人高声呼喊:「季白!季白!」
她僵住了。
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
她身体本能的动起来,推开人群挤到最里面,他跪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脸色死白。
「老、老师?」她软倒,几乎是坐到他面前,身体无法控制的发抖,连语言也支离破碎,只能从口中凑出:「你、你怎麽了?」
季白挣扎着抬起头,看见她粲然一笑,「没事。我没事。」
他气若游丝地在她耳边说:「伊宣别怕,你拉得很好。」
话音刚落,他又开始剧烈的咳嗽,她伸出手要扶他,手心上一片湿黏。
全是暗红色的血。
他的黑色衬衫被血给浸湿了。
她不晓得自己是怎麽来的,她坐在椅子上摊开手心,血乾涸成深棕色,像是颜料。
她想起那次咖哩饭的晚餐後。
她一夜未眠,隔天当机立断住到了恩雅家。一连住了三天。
恩雅劝她,「你可以在我这里住到明天的,没必要现在就回去。」
「明天王昊就回来了,我得在他到家前先回家才行。」她微笑,「要是找不到我,他会很担心的。」
恩雅垂下肩膀叹息,「这次,真的要狠下心了吗?」
「嗯。」
「要是他再来怎麽办?」
「王昊在的时候,他不会来的。如果王昊不在,那你就知道了。」她比出六放在耳边,「我会打给你的。」
她拖着行李轻手轻脚的回到家,现在已经快十二点,照理来说是准备就寝的时间,她没必要这麽小心翼翼,但进家门洗漱出来後,她听见门铃响了两声。
是她家的门铃。
伊宣闭上眼睛,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滴到地板上。
不要理他。
不可以理他。
门铃断断续续响了四声後,一切又归於平静。
好像刚刚只是有人按错一样。
伊宣走进房间换上睡衣,掀开棉被躺到床上。
只要睡一觉,明天早上王昊就回来了。再五个小时,只要再五个小时,天就亮了。
伊宣不断催眠自己,但心里有只小虫不断在啮咬,翻来覆去,她起身看看床头上的闹钟,已经两点了。
不可能。这个时间点,他不可能还在等她的。
她否定掉自己心里的想法,脚却已经踩上地板,她穿上挂在椅子上的针织外套,怕冷的拉拢衣襟,赤着脚走到玄关,轻轻的打开大门。
季白就坐在门口,几天没见,他的脸苍白削瘦,但一看见她,眼里像是有两簇火光点亮,他笑道:「你回来了。」
伊宣顿时失去了语言能力,呆呆地嗯了一声。
季白扶着墙壁站起来,伊宣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叠纸。他把那叠纸递到她面前,期待她看看的眼光。
伊宣犹豫的瞄了瞄他,手指蜷起,最後还是伸手接过那叠纸。
那是乐谱。
是他写的乐谱。
她的视线滑过音符,脑海里就有了音乐。
季白瞧着她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扑闪,轻声说:「送你。」
伊宣迟疑的看向他,季白又重复道:「你可以当作独奏会的曲目。」
独奏会?
「或是要拿去卖也可以,反正这曲子是你的了。」
「为什麽要给我?」伊宣捏紧乐谱,「这是你的作品。」
「是不是我的作品不重要,给你就是给你了。」看见她的,他皱眉道:「你不开心?」
伊宣脸色白了白,把乐谱还回去,「我不需要。」
「你说什麽?」季白有一丝错愕,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伊宣坚定不移的说:「请你拿回去。」
季白没有接过,他试探的问:「⋯⋯你生气了?」
「我没有。」
「那为什麽——」
「因为我要辞职了。」伊宣低下头道:「等这波公演结束,我就会辞职。」
走廊一片无声。
季白动了动嘴唇,脸上是一贯的似笑非笑,心里却是抓住最後一根绳索不放手的问:「辞职後你要做什麽?回去当音乐教室的老师?」
「我想跟他去新加坡。」
「什麽?」
「我想跟他结婚。」
「那你的梦想?」季白怒不可遏,「那成为音乐家的梦想呢?我带你到纽约不是为了看你现在为了别人自断前程。」
季白冷笑的时候,她哪怕坐着都无法心安,反倒是被吼的瞬间,伊宣忽然得到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深吸口气,毫不含糊的说:「就算你眼中是自断前程,那也是我选的。」
听到这话,季白心里一下就乱了套,「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麽吗?」
「知道。」她直勾勾的和他对视,不躲也不避。
季白还想说什麽,伊宣已经放开了手,纸张飞散,她转身要走,门缓缓关上。他颓丧的靠在墙上,就在门完全阖上之前,伊宣清楚地听见他的话。
「选了,就别後悔。」
这就是他说的别後悔的意思吗?
是因为她让他在外面吹风吗?
还是因为她躲着他不闻不问?
所以她被处罚了吗?
恩雅不知道什麽时候来了。
她单膝跪在她面前,抽出湿纸巾替她擦拭手心,轻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病跟你无关,能插手的也只有医生,我们都帮不上忙。」
她抽了两张湿纸巾,将她的手心、指节、掌纹都仔仔细细擦乾净,才微笑说:「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伊宣没有表情的望向她,「恩雅。」
「什麽?」
「他生病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恩雅慢慢垂下头。
後来少齐也来了。
蓝少齐站在伊宣面前长长的叹息。
「伊宣。」
伊宣没有反应。
他跪下来,握住她交叠在膝上的手,又唤:「伊宣。」
她抬眼望向他,墨黑的大眼一片茫然。
少齐笑嘻嘻的说,「你终於看我了。我刚刚都叫了你不知道几声。」
「⋯⋯才两声。」她细如蚊蚋的声音道。
「你有在听嘛。」少齐哈哈大笑,在死寂的急诊室前面特别不合时宜。
伊宣轻轻的道:「少齐哥。」
「我在。」
「你来做什麽的?如果是要我回去——」
「我不是来叫你回家的。」他柔声说道:「反正你在这里等也是等,待会季白出来也没办法马上回答你的问题,还不如我先来告诉你。」
她的眼眶又不自主的涌上泪水,膝盖上的手握成拳,「他,怎麽了?」
「他的肺⋯⋯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