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意的弯起嘴角，用清朗的声音问：「王昊，你觉得人能飞吗？」
「不能。」
「你怎麽知道？」
「因为生物的角度，人没有和鸟类一样的翅膀，从物理的角度，我们无法对抗地心引力——」王昊还没答完。
伊宣蓦地就笑了，银铃一样的笑声和他的记忆重叠，她笑出了泪花，眼睛弯成月，「抱歉，我都忘了你是理组的了。」
「生物？物理？真有趣，但⋯⋯会不会往下坠，感觉却像是在往上飞呢？」她的眼睛映着天空的模样，「那感觉是不是就是自由？」
王昊握紧拳头，「不是。」
他又重复了一次，「绝对不是。」
「你怎麽知道？」
「因为我认识高伊宣。」他直直的盯着她，「我认识她十五年了，高伊宣绝对不会认同，也绝对不会放弃。」
「但，或许你认识的高伊宣已经变了呢？」她问，「你也看到报纸和周刊是怎麽写的吧？他们说我的硕士学历是造假的。」
「但你没有。」王昊说，「只要提出毕业证书就可以证明了，不是吗？他们是错的，那就应该要导正过来。」
「是错的，就应该导正过来？」伊宣低声覆述，轻轻笑了起来，「说得真容易。这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在乎是真的还是假的，也不是你在乎，别人就会在乎。」
「所以呢？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服输吗？」王昊大声道：「难道你都不会不甘心吗？」
「我当然会不甘心啊！」伊宣哭喊，「但我又能怎麽样？这双手，这个身体，就连我的思想都无法控制了，我就算不甘心又能怎麽样？」
「还有办法！」王昊往前走了一步，「还有办法。绝对还有办法。」
「哪里还有什麽办法？」伊宣笑道，「我已经不正常到你都不想看到我了，不是吗？」
「我那是——」
该死！早知道就不该赌气在公司加什麽莫名其妙的班⋯⋯
他深呼吸，「我不是不想看到你，我是不想让你害怕。」
「而且你没有不正常，李恩雅说过不是吗？你是生病了，你的心生病了，就跟感冒一样，人都会感冒。」
「就跟感冒一样？」她冷笑，「你知道我已经这样多久了吗？」
「一年！已经整整一年了！」
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像是在撕扯他的心脏。
他们不见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麽？
太阳开始西晒，风渐渐变大，吹动他衬衫上的领带和她的裙摆，要是风继续转强，他几乎都要相信她会像羽毛一样被卷走。
「伊宣。」他压抑颤抖的声音，「我们先下来好不好？天要黑了，我们回家。」
「哪，王昊。」她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为什麽你们一定要我活着呢？」
「活着，到底有什麽意义啊？」
活着⋯⋯活着的意义⋯⋯
「你知道我为什麽不去反抗那些假报导和诽谤吗？」她微笑，「因为我不能拉琴了。」
「我不能拉琴了，我的手根本拉不了琴。」
「所以反不反抗都没有差别了。即使这样，你还要我活下去吗？我已经成不了音乐家了，就算是这样，你还要我活下去吗？为什麽我都已经失去一切了，我还不能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
「你说啊！告诉我理由啊！」眼泪湿了她的脸庞。
救护车的声音远远传来，楼顶的门口有往上的脚步声响。
王昊站上原地，闭上眼睛。
是啊。
活着的理由是什麽呢？
我又算什麽呢？真的要说什麽，那只有一个理由⋯⋯
「因为我不要。」他睁开眼睛说，他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不要。」
如果他知道会有今天，他当初就不会让她跟那个人一起走了。
高三的时候，他特意假藉借课本经过文组班，看见她就在洗手台边洗手。
他手心冒汗，故作镇定地踱到她旁边，「欸，高伊宣。」
「干嘛？」她头抬也没抬。
他靠在她旁边的阳台上，「你模拟考落点在哪？」
「Ｃ大那边。」
「那⋯⋯你想去念Ｃ大？」
「嘛，去念也不错。但我会参加艺大独招。」她关上水龙头，甩甩手，「我想继续练习大提琴。」
「喔。」他手插在口袋里，「艺大在Ｔ市吧？」
「是啊。」
「那就跟我一样了。」他说。
没料到她张大眼睛，惊呼道：「你也要考艺大？」
他没想到她会往那方向上去想，不自觉的涨红脸，骂道：「白痴喔！我怎麽可能考艺大？我要去念Ｔ大，Ｔ大也在Ｔ市！」
伊宣「喔」了一声，想了想说：「可是Ｔ大分数不是蛮高的吗？」
然後蹙起眉头问：「王昊你，成绩有那麽好吗？」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除了琴以外的事都不感兴趣。就算他长高了，就算他变帅了，就算他拿下全学年第一又有什麽用？
上了Ｔ大也没有用。
放榜那天，他气喘吁吁地跑去她家，正好撞见她背着大提琴准备出门练习。
「高伊宣！」
她望着他停在她面前，「王昊？」
他还止不住喘就开口问：「苏、苏贞希说，她说你放弃艺大了。」
她坦然的点点头，「嗯，放弃了。」
「那你要去Ｃ大吗？」
「也不去Ｃ大。」她双肩托上大提琴说，「我要去纽约。」
「纽约？」怎麽突然就变纽约了？他摸不着头绪，「那你要去纽约干嘛？」
她噗嗤一笑，「当然是念书啊，我要去茱莉亚学大提琴。」
「能吗？」
她摊手，「不知道。」
不知道？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都不知道能不能上，你还放弃艺大？要是没上怎麽办？」
「没办法啊。艺大要我现在就决定，而且——」她灿然一笑，「老师说我能上。」
「只要他说我能，我就相信我一定能。」
他後面就没再听进任何话了，包括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恭喜啊，听说你轻松就考上Ｔ大了，还是全国前五名上的，挺厉害的嘛。」
他什麽都没能说出口。
他永远记得，他放榜的那天，就是他和她擦身而过的那天。
王昊大步走向伊宣，他知道李恩雅和警察已经堵在门口，伊宣在大喊：「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了！你再过来我真的会——」
「你不会。」他毫不动摇，「我去过你的房间了，你还有乐谱没完成，所以你不会跳的。」
「我认识的高伊宣可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
他扬起嘴角，「就算明天要大考，还是天要塌了，都阻止不了你完成那个人的乐谱不是吗？」
「我、我⋯⋯」她抓住砖墙的边缘，指尖颤抖，「别再过来了，求求你，拜托——」
「来不及了。」他站到她面前，眼底盈满笑意地看着她，然後牵起她的手，「我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