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一职,听起来似乎很专业,做起来其实既枯燥又乏味。
叶昇不卖笑,卖脸就够了。他不需要跟薛恺文一样换上正式西装,但同样的也是必须穿上制服西装,而他其实比较喜欢穿体育服,方便又轻松。
今天是附近国中的毕业典礼,据说是个小学校,所以才来跟M中借场地,也有人问为什麽不跟隔壁K中租借,得到的回覆一概是耸肩不知。
大概是隔壁K中是重点高中,升学为主,在地风评都是严格私立中学,没点钱进不去。
其中分成五大班,叶昇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升学率一向不错,但毕业多年後再往回问M中与K中的校友,谁比较怀念高中生涯,前者大胜,後者没说是场恶梦就不错了。
所以叶昇并不羡慕,基本上,对於他不在乎的事,他根本不上心,连好奇的念头也没有。
待这群国中生全都入场、家长也都入席後,叶昇终於得以喘口气喝口水;坐在一旁的小角落,恰巧碰上开幕仪式,而担任此重任的人便是薛恺文,这叶昇是知道的。
掌声响起时,褐发少年走到前台,四周暗下,一道光忽地打在他身上,俨然成为全场焦点。而他,一扫平常的吊儿郎当,深深一鞠躬,再次昂首时神情尽是自信。
当他举高小提琴,彷佛抬起了全世界。
叶昇是门外汉,没听懂薛恺文究竟拉了些什麽,只知道拉琴时的少年卓荦不凡、气宇轩昂;他是玉树琼枝的少爷,平常不觉得有什麽,此刻,叶昇才懂两人的差距有多悬殊。
龙攀他身,他又怎麽能承受?
也许换作他人知道自己的好友是这般富贵之子,多少会生些邪念、要不动点歪脑筋,人非圣贤,又非君子,这点小恶实属难免,然而叶昇不是。
他对人一向疏离冷淡,一但走进他心,他必定推心置腹、赤诚相待,起初没看出薛恺文背後的金山银矿,只觉得他忒不要脸,渐渐的,叶昇好像懂了他与生俱来的自信是为何。
当最後一个音落下,叶昇忽地迎上特别炯亮的双眼,从台上而来——越过重重人群、直直地看进他。
感受到他的目光,叶昇稍有僵滞。
虽是一眼,仅仅一眼,却像是那鸿雁掠过青空,快速地攫取了他的目光——伴随如雷的掌声,谢幕。
「薛恺文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
闻声,叶昇猛然抬起头,竟见是江仁馨突地出现在他身旁眉弯眼笑,叶昇抿唇,淡淡地撇开眼。
见他别扭的样子,江仁馨忍不住轻笑出声:「怎麽?我赞美他错了吗?」
叶昇微微蹙眉,没答话,只是站起身,这才发现今天江仁馨穿了双高跟鞋,难怪似乎比他高了些。
叶昇不喜欢这种感觉,似乎……就这麽矮她一截。
「叶昇,你的想法还真好猜。」听出话语中藏着的调侃,叶昇倏地脸热几分,挠了挠脸不说话,想法却全都写在脸上了。
「但我觉得你也挺好的啊,平常看你不爱穿制服,真穿起西装制服来也是蛮体面的。」
叶昇像是噎到般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快速地扫她一眼,迳自低下头。然而两只露出的耳朵早已红透,若不是顾着这是大庭广众下,江仁馨可能会忍不住挠他几下。
太乖了,简直跟只猫似的。
叶昇是很有趣的人。乍看下觉得他有些超龄,实际上不过是用冷淡疏离来保护自己的不知所措,越认识这个人,越觉得顺眼。
不熟的人也许会觉得叶昇很冷淡,心思再细腻些的小女生可能会因此受伤,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得这大佛不欢快了?实际上不过是少年不怎麽会应对,对於社交,他称不上得心应手。
可是在这样的冷淡的外表下,却藏了一颗柔软温柔的心。
忽地,江仁馨迎上一双含怨的眼。无论礼堂内有多昏暗,她都能轻易见到那双眼中清晰可见的幽怨。
她忍不住笑了。
「好啦,不说了不说了,爱生气的小鬼。」江仁馨朗笑几声,叶昇心里早已张牙舞爪,又不敢真往她身上撒野,只能乾瞪眼见他这班导师悠然而去,留下他在原地生闷气。
毕业典礼似乎都是这样的,冗长的高官致词、出类拔萃的学生领奖,再来放送回忆影片……最後在校生与毕业生互相鞠躬後大声唱毕业歌,好像能唱出那段时光似的齐声高唱。
对於叶昇来说,国中的毕业典礼是有些遗憾的。
——人的一生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
那个惊艳了那段时光的人,却在他的毕业典礼中缺席了,更从他的生命中销声匿迹。
自此,无影无踪。
那麽,另一个温柔他的岁月的人……叶昇不自觉地抬起头,望向礼堂另一端与生教组长相谈甚欢的江仁馨,心底泛起酸,不自觉地别开头。
有什麽正在崩解离析,逐渐走上荒腔走板——
他垂下头,轻声叹息。
「嘿,阿昇,你是没见到我所以垂头丧气吗?」闻声,叶昇头也不抬就知道是谁来了,不单单是眼前的的皮鞋过於张扬,而是会这样不要脸趴在他身上的人没几个。
他微微地勾起唇角,推开薛恺文,「走开。」他抬起头,不意外见到自家好友换下一身西装後,又恢复平日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唯独领口深蓝色的领带仍滑稽且突兀地系在那。
觑了眼他,叶昇问:「你那领带是怎样?」虽然想过薛恺文可能又要唬烂他了,却没想到这家伙的段数也是会不断精进的。
「就等你帮我解开啊。」
「……你自己没有手?」
「我怕我勒死我自己。」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着。
「……好像挺有道理的。」他白眼翻到下不来。
「不过,阿昇,你知道分班结果出来了吗?」薛恺文问,叶昇着实一愣,他是听江仁馨随口说过升上高二後她不再是他的班导师,但没想到已经公布了。
他无声看着薛恺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忽地,薛恺文揽住他的肩头,眉目间有些失落,却又强忍失望笑道:「可惜,我们不同班。」
叶昇稍稍一愣。
「隔壁俩班,我们班都被打散了,你啊,你这家伙考这麽好去了好班,我呢就只能待在隔壁的次好班,你看看你,真没良心。」
薛恺文是很真的人。有时虽然白目了点、无赖了点,可真的挑不出什麽毛病,不擅与人相处的叶昇也能与他相好,由此可见薛恺文并不坏,什麽情绪也都写在脸上,例如现在。
他手中挥着校方释出的公告,叶昇夺过他手机点开一看,他未来是二年九班,薛恺文是二年十班。
两班距离不过是几步之遥,可是薛恺文的落寞好像相距咫尺天涯似的,一时间,叶昇消化不了他强忍不住的悲伤。
见不惯这样的他,叶昇没头绪该怎麽安慰他才好。大概是看出自家好友的手足无措,薛恺文勾唇一笑,笑他太真诚、笑他太傻气。
「难道你没点舍不得哦?」薛恺文问,本是没期待叶昇会有所表示,却意外见他神情稍稍僵滞,後而有些难过似的低下头,沉声:「还见得到,就好啦。」
少年说得很轻,却彷佛下了一场雨。
叶昇藏着满肚的心事,薛恺文一直很清楚、很明白,多想、多想早点认识这少年,是不是就能不让他露出这样悲伤的神情呢?
他好想,走进他的心里,替他分担,即便只有一点点也好……
面对第一次分离,如此青涩的年少都有些不知所措,该怎麽表达才不过、又要怎麽说才能好好地传达呢?
那张分班表中,在叶昇的名字下,有个名字静静刻在那……
那是徐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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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苏剧《经年》「人的一生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