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竣晔抵达北海坑道时,最後一批观光客正结束行程从坑道口往外走,他绕过一大群人,匆匆往坑道深处跑去。坑道阴暗湿滑,向下的坡度让他不时滑了一下,坑道船口的友人见状,高声呼喊:「阿晔你别急!慢慢来,还有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回马祖的班机延迟了,晚上才到,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啦!我们才刚送完最後一批追泪的旅客,现在还在收东西。」那人向娄竣晔递出救生背心,比划了下周遭的人,「但你动作还是要快一点哦,我们要准备关灯下班了,样本采一采就赶快回去了。夜也深了。」
「嗯,我知道。小高,谢谢你啦!」
「不客气,注意安全哦!」
娄竣晔穿上救生背心,从後背包掏出采集瓶。他目前是海洋大学的研究生,现在正在进行浮游生物的相关研究,需要从不同的水域中采集样本,分析温度对浮游生物的影响,而存在於马祖北海坑道终年恒温二十二度水域中的「涡鞭毛藻」,就是他这次的研究对象。
他在下坡路段和准备收班的员工打了声招呼,当中几位对他友善地笑了笑。拜小高所赐,这里的员工都认得常常来这边取海水做样本的娄竣晔,再加上娄竣晔长得好,分明快三十岁了,脸上仍有一股未褪去的稚气,搭配他斯文的学者气质,让娄竣晔显得专业又天真。初次见到他的人,不论年纪大小,都会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娄竣晔走下阶梯抵达搭船区,本想就近取用眼前的海水,却因为搭船区停满载客用的手摇橹船而无处下手,只得作罢。北海坑道的手摇橹船是游客「追泪」的重要工具,许多人都是为了一睹「蓝眼泪」的绝美景观慕名而来,但身为研究者,娄竣晔知道想看到宣传海报上那样的景观——大海打上岸,浪尖亮闪如丝滑蓝缎——是非常困难的,那与气候、季节、的分布密度相关,能否看见全凭机缘,多数时候游客仅能看见涡鞭毛藻发出如萤火虫那般,一闪一闪的零星白光。
不能从搭船区取样便要另寻他处,娄竣晔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步道,坑道里的步道只有在退潮的时候才能行走,涨潮的时候步道便会被淹至水面下一公尺多,夜间至午夜是退潮时段,潮水慢慢退去,露出湿滑的步道阶面与水面齐平。邻近打烊时间,步道无灯,唯一的光源是搭船区上方悬挂的灯泡,灯光微弱,娄竣晔不敢距离搭船区太远,他小心翼翼地踏上步道,走了一小段路。
他伸出手穿过栏杆缝隙,用采集瓶装满一整瓶海水,瓶口接触到水面激起零星微光。海水冰冷淹过手腕,寒意穿透肌肤让娄竣晔微微打起颤。正要收回手,娄竣晔发现水面映出一张人脸,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影子,下一秒却觉得不对劲——他的周遭无光,要如何在水面上反射出自己的影子?寻常时候在坑道中俯视水道,都只能看见幽深的海水,是映不出影子的。
水底下的那张脸越来越接近娄竣晔,他这才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那不是他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浮肿泛青、双眼充血的可怖脸容,额前满是鲜血,斗大的眼珠满是怨念地瞪着娄竣晔,水面下的那人张开嘴向娄竣晔扑去,嘴巴裂开的弧度直抵耳下,暗红的肉与森森白骨皆可见。
娄竣晔被吓得不轻赶紧往後推,背部撞上花岗岩的瞬间,坑道里的灯光也旋即暗了下来,整座坑道陷入一片全然的漆黑之中。娄竣晔被吓住了,脸色苍白。
小高知道自己还在里面,不可能不等他出去就关灯,那麽灯暗的唯一理由就是......
「干,我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像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似的,一只青白的手从水里窜出拽住了娄竣晔的脚踝,他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强大的力道便把他拽进水里,救生衣不起作用,海水呛入口鼻、淹没他的头顶,娄竣晔挣扎着、拍打着,周身泛起水花微光,过去看起来浪漫的蓝眼泪,如今看起来却像指往冥界的冷光。
他在水中勉强睁开眼,只看见眼前一片朦胧的影子向他欺来,氧气迅速自他口鼻中逸散,他逐渐丧失意识,意识涣散之际,求生欲迫使他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影,分不清是海水还是体温,娄竣晔只感觉到冰冷。有什麽堵住了他的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撞进娄竣晔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