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遼歌短篇集 — 鳥籠的鐵窗

──那只小鸟又来了。

听见窗户传来声响,躺在床铺的湘依不由自主地坐起身子,透过紫罗兰色的窗纱凝视着那个倒影。

牠有着漆黑色的羽毛,鲜黄色的鸟喙以及宛如弹珠的双眼。体型大概刚好可以被自己的双手所包裹。

小鸟来访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傍晚,也有一次在深夜时分,然而一天之内绝对会来一次。虽然没有都是同一只鸟的证据,不过湘依却这麽坚信。

「──因为牠很老实,不会像印象中的鸟类那样不停整理羽毛,总会静静地站在铁杆,凝视着自己。」

湘依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在不惊动小鸟的情况下拉开窗纱。

那里站着一只面向着房间内部的小鸟。动也不动,宛如雕像似的歪着头。

「看吧,果然同一只。」

湘依微微勾起嘴角,垂下眼帘。

她其实喜欢外国那样的款式,打开窗户可以感受到迎面扑来的风、空气的味道或雨丝,看向窗外景色的时候也不必受到纱窗和铁栏杆的阻碍,可以一览无遗,不过在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就被取笑了。

一想到此,湘依不由自主地将右手付在耳旁,让那个低沉沙哑的笑声可以持续得更久。

不过这份情绪却某种剧烈拍动的声响打断。

湘依不悦地提高视线,然而视野当中已经没有那个漆黑色的身影了。

被铁框切割成小块的天空蓝得令人感到嫌恶。

用力拉上窗纱,大步走回床铺的湘依将自己摔在棉被当中。

二十四小时从不停歇的空调所发出的嗡嗡回音似乎已经变成铭刻在身体内部的频率,从皮肤渗入之後又随着自己的吐息呼出,在这个密闭空间内循环不止。

这里是六坪的套房。

家具只有最底限的双人床,直接摆放在地板的34寸液晶电视萤幕,收纳着充电线、钱包、身分证、健保卡、存摺等必要物品的小铁盒,放在地板的圆形绒毛地毯和一张矮桌,仅此而已。

反倒是紧邻着玄关的厨房在搬进来的时候,前一个住户留下了几乎是应有尽有的调理道具,虽然对於不下厨的湘依而言,只是觉得正好可以填满流理台下方碗橱的空间而已。

虽然他老是抱怨房间看起来太过冷清,然而对於湘依而言,这样就够了。

见面的时间每次都不一样。

有时是天空刚破晓的凌晨、有时是大白天跑业务的空档、有时则是深夜时分,若要说唯一一个共通点,就是他从来不会在此过夜。

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只剩下自己待在这间城堡。

不过湘依并不引以为意,自己的工作就是守着这间城堡,甚至为了避免错过见面的机会,尽可能地减少外出。

房间的落地窗面向着西方,每天的夕阳都极为灿烂眩目。

会将房间每个角落都渲染成浓稠黏腻的橘橙色。

由於床铺是一个特殊的场所,湘依除了在睡觉之外的时间并不喜欢待在那里,而是随便找一个地方待着,放空发呆或细数时间经过,像是两面墙壁的角落、浴室的马桶坐垫和玄关踏脚处高起来十公分的台阶都是好选择。

更大多数的时间,湘依则是如同时下的年轻人,随意浏览着网路的资讯。

她喜欢用双手捧着手机,彷佛对待某种易碎物品,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看完全部的内容,接着才用大拇指缓缓地往下滑。

待在学校或公司的时候,这样的习惯总是会遭来周围的抱怨和指谪。

不过在这个城堡里面,没有人会责怪自己。

这里只有缱绻缭绕的温柔、烟味、空调声响和款款絮语。

横躺在浴室和房间之间的湘依并拢双腿,将膝盖顶在自己的胸前,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专注凝视着手机萤幕。

那是一篇关於索马利亚海盗的新闻,发布时间在四年前。

湘依不晓得为什麽自己要阅读这篇文章,不过没有深思,静静地看下去。

许久之後,湘依觉得压在磁砖边缘的腰间骨头有点痛,挪动身子转了半圈。

他比自己大上十三岁。

妻子是从高中就开始交往的学妹,两人相遇的契机是在一场校际篮球赛。当时他是二年级的校队队长,妻子则是对於篮球毫无兴趣、单纯跟着同学凑热闹的一年级学妹。

接下来的发展并没有太多出人意料的地方,以结果而言,他们开始交往了。

这个故事,湘依已经听过不下数十次了。对於她而言,那是其中一则床边故事,如同灰姑娘、睡美人和白雪公主,确实存在却又不存在的故事。

其後,两人的交往并没有间断,在他进入公司的的三年之後意外怀孕,於是顺其自然地结婚。

在长达二十年的婚姻当中,他们有有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子。

长女正在就读高中,那是竞争率提高的升学名校。本人似乎也颇有读书天赋,可以在那样的学校取得前段名次,也参加管乐社,负责演奏中音号,在下一个寒假的时候打算参加学校举办的美国游学团。

次女则是国中生,相较於优异的姊姊,她显得平凡无奇。

成绩中间偏下,参加的社团是天文社,除此之外的讯息鲜少出现在对话当中。

虽然只要提到妻子就会眉头深锁,不过讲到孩子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是很开心。

湘依喜欢那样的表情。

依偎着他的肩膀,大腿盖着薄棉被,凝视着他的神情永远也不会感到厌烦。

湘依其实并不打算从他那边要求什麽。

奉献自己的青春就可以得到他离婚後的人生,那样太过精打细算的念头并不适合自己。

认识他之後,自己几乎断绝了和其他人的联系。

家人、同学、朋友,不过湘依并不认为这是坏事。

这个只是一个选择。

在人生必须做出成千上万个选择当中的其中一个。

这个时候,窗户的位置又传来声响。

湘依有些迷蒙地抬起脸,虽然不必这麽做也知道那只小鸟又来了。

站在可以俯视房间的铁窗,微微歪着头,用着弹珠似的眼珠凝视着自己。

湘依这次没有走过去的念头,而是缓慢地移动视线看向玄关尽头的大门,静静等待门锁开启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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