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国以来规模最大的庆功宴。两千一百四十四名官员,一万三千九百零二名军士。
流光溢彩的千盏宫灯高悬头顶,含元殿前,偌大的广场亮如白昼。
空旷的主道中央,唯有一男子跪拜在地,玉红锦袍落在汉白玉方砖上,恍若皑皑雪原中的一粒血珠。
春寒料峭。鸦雀无声。
就连方才嚣张泼皮的赵百城也识趣地闭嘴不言。
「特请圣上,将太子李烨付法司推科!」
殿前的宦官将圣谕交还给律宗,碎步退下。
什麽意思。主战大将凯旋遭劾,移交大理寺审问定罪?那也就是说,我们这帮手下……周渠清拳头紧攥。
对了,就是前面这些将领们干的好事吧。一个个的,上阵杀敌时龟缩不前,事成之後竟下此毒手。
什麽结党营私,若是大将军有那心思,怕是皇帝老儿都能连人带龙椅地撵出长安了,哪还轮得到这帮人盘踞在庆功宴的头等座上?
「狗日的杂碎!」一旁,赵百城从牙缝里忿忿地憋出几个字,面色铁青。
律宗端坐殿上,睥睨着主道上那个谦卑的人影,语气柔和:「太子,你可知罪?」
……狗日的皇帝老儿。
他不是你儿子吗!
周渠清手心微微冒汗,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兄弟,辩解啊!你明明什麽错也没有,若不是我们这些没心没肺的东西……
然而。
「臣李烨,治军不严,任人唯私,不顾良将苦心劝谏,致使陇西军威名大损,实乃罪无可赦。悔之不及,甘愿受罚!」
李烨始终跪趴在地,不敢抬头。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将军士们仅有的一丝希望砸得粉碎。
律宗听了,只是若无其事地一偏头,差高仕再添些酒来。皇后太后一阵心焦,却又不敢流露半分,只得偷偷绞着手指,垂眼凝视桌案。
底下,朝中大臣们低头静坐,时不时往堂上一瞥。唯有林肱一人平静如常,左手揣在袖子里,悠悠地摩挲着念珠。大理寺卿屏息静气,眉头紧锁,有意无意地看向他。
弹劾信,御史台吗。林相刚正不阿的做派,当真是朝堂清流。
另一侧,坐在宴席前两排的将领们,倒是满心怜悯地望着太子,唏嘘不已。大理寺卿一挑眉,笑了:瞧瞧,军中要员们如此关怀後辈,实乃我朝幸事。
只是,什麽烂摊子都往我们大理寺扔,不合适吧。他冷笑。
一阵寒风掠过,吹得宫灯忽明忽暗,摇摇欲坠。
……
「哎!」
突然,律宗仰头长叹。
「大臣们直言敢谏,都是为了朝廷好,朕知道。」他乐呵呵地扫视了百官们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林肱身上,眯眼打量了几秒:林相还是如此朴素,十几年前的旧袍子了,补丁都打了好几轮,也不换换。
林肱会意,闭眼点了点头。
律宗微笑着缕缕胡须,转身望向陇西将领们:「不过,太子为了国家,把心思都花在了战事上,偶有考虑不周也在所难免。」说话间,他举起酒杯一敬,「没想到啊,让大夥受了这麽大的委屈,见谅,见谅。」
将领们见状,纷纷举杯起身,附和着一饮而尽。
「大家呢,都是为朝廷鞠躬尽瘁的忠臣,眼里揉不得沙子。朕清楚的很。」律宗饮毕,颇为无奈地放下酒杯,摆手招呼他们坐下。
「但,诸位爱将可还记得,前朝,是如何覆灭的?」
前朝?这……
大家都是二十余位开国元老的子孙,岂能不知。
九十五年前,三名大将率军平叛凯旋,然而朝廷反倒有功不赏,以罪致戮。自那起,人心尽失,各路藩王拥兵自重,厮杀了整整十年方才换得统一盛世。
所以,圣上的意思是……众人噤声,不敢对太子再有轻慢之举。
哼,明白就好。律宗舒了口气,起身理理衣袍,一步步走下台阶,背着手沿主道慢慢踱步,目光和善地巡视着座上三十余名「爱将」。
「你们受的委屈,朕看在眼里,自会好好补偿。至於劾奏所言之事,前两天,朕差人查了,原不过一场误会。诸位爱将,切莫再耿耿於怀。」
至於这狼崽子…律宗走到李烨跟前。
李烨纹丝不动,趴在地上。
这麽想想,去年八月,好像,另一个人,也是同样的姿态,跪着,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天生胆子就那麽大。
呵呵。她刚才在殿上,也跟当时的你一样,紧张得额角都冒汗了,脸色难看的很。
律宗屈膝弯腰,重重拍了拍李烨的右肩,示意他起身。
你说,咱爷俩,就这样合谋骗人家小妮子,是不是不太合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