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捧着她的脸,将自己的鼻子贴近她的,然後他轻声安抚:「别怕,再一个转角就到医院了,他们会救活你的,你会好起来的……」他的语气是那样悲伤还有牵强,他呼出来的热气腾腾弥漫在她的鼻尖,燻着她的眼眶都湿了。
他握紧她的手,终於伏下来不再说话。多妮感觉得到他极力压抑住的颤抖,多妮听见他无止歇的啜泣。
她吃力的开口了:「回家吧……别去医院……我不能去医院……」
他抬起头来,对上她异常坚定的目光。
他吸了吸鼻子,苦笑:「能不能别再坚持了?你得相信我们人类的技术,回家做什麽?等死吗?」
多妮虚弱的摇着头,「医院也救不了我……我不想把最後的时光虚耗在那里……我想回去我熟悉的地方……何况,我得守护我们族群的秘密……」
如果去了医院,他们会把她当成怪胎,最後这一段路她会走得不得安宁。
车子停下来了,就停在急诊的大门口,司机回头说:「先生,到了,赶快进去吧。」
冰蓝抬起绝望的双眸,对上多妮温柔的笑脸,他们用眼神交流。
她轻轻揩去他眼尾的泪水,眼里布满最後的哀求。
冰蓝颓然的笑着又哭了。
回到家以後,多妮已经不再出血。她的脸色比卫生纸还苍白,咬着下唇忍受着疼,对上他的视线时还硬挤出逞强的笑。
他不愿看她死撑,哭着数落道:「别笑了,我不喜欢你故作坚强。」
冰蓝抱起柔若无骨的她,一路奔向了浴室,他把两人剥得乾乾净净,把染满鲜血的衣物直接扔进垃圾桶,在浴缸里放满热水後,他流着泪不停的清洗两人的身体。
怎麽到了最後,哭得最凶的人却是他。
多妮那副坦然接受的模样,一次一次刺痛了他的心。她已经不挣扎了,不在乎了,静静的等待生命画上句点了。
冰蓝仍不停啜泣,他把多妮小心翼翼的包好,抖着手将她抱回了床上,他替她垫好枕头,盖好被子,还问她这样舒不舒服,不舒服就再调整……
多妮仰躺在床上,乖巧地抓着被子,唇边甚至还有淡淡微笑。
冰蓝清理完浴室的血迹後,套上短裤回到房间,伏在床沿看着她。
多妮很满足,「你来了。」
他握住她的手,「我来了。」
互相凝视了一段时间後,多妮主动说了:「最长寿的人鱼可以活多久,你知道吗,冰蓝?」
他摇摇头,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可以活三百年。」
「是人类的三倍呢。」
「嗯。」她点点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深海女巫做了什麽样的交易吗?我现在要告诉你了,你可别吓到啊。」
他沉默地听着。
多妮回忆起那天,在最深最深的海底,在荆棘漩涡和女巫刺耳的尖叫声中,那只留着长长指甲枯瘦的手,把那瓶魔药交给她。那个狂妄的声音拖得又长又尖锐,她咆哮着说:「哦~我亲爱的公主,海底世界最美丽的人鱼公主,你真的愿意用你三百年的寿命来交换成为人类三年的时间吗?我必须提醒你,这不是一项划算的交易,如果你得不到他的爱,到头来,你可能一无所有……」
她抬起头来,看见女巫丑陋狰狞的脸,以及她们所处的幽黑洞穴。
海水涌动的声音几不可闻,只有那腔讽刺笑声分外鲜明。
那瓶药水还冒着咕噜咕噜的泡泡,雕着海蛇图腾的瓶身上透出来的颜色是诡谲的紫黑。
她知道,当她仰头灌下它之後,这便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再也没有父亲,再也没有姊姊们,再也没有人鱼奶奶和缤纷的小鱼群,也没有海鸥哥哥了。
三年後,她会在陆地上咽下最後一口气,那一刻,也许孤单的只剩下自己。也许她会懊悔,也许她会流泪,也许她会发现自己曾经是多麽愚蠢的天真。
然而,她听见内心深处那个慈祥的声音告诉她。
孩子啊,你还拥有美丽的声音,你还拥有善良的灵魂。即使你不再出现在你爱的人面前,他们对你的爱却不会因此而磨灭。
你怎麽会认为自己一无所有呢?
她记得自己流着泪伸出了手,接过了那瓶魔药。她记得自己看着女巫的眼睛说,给我吧,如果我因为恐惧而裹足不前,我怎麽能知道未来将有多麽美好?
这一步我要跨出去,我要自己去寻找前方所有的可能性。
冰蓝忧伤地望着她。
多妮:「可以躺上来抱着我吗?」
他站起身,掀开被子躺了上去,将她搂在他的怀中。「我後悔了,多妮,如果你一开始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就能认出你来,我们就不会白走这麽多的冤枉路,我们就不会白白浪费这麽多时间……」
多妮摇头,告诉他:「人鱼奶奶说过,每一段走错的路途,都有它存在的价值。那些无缘无故兜绕的圈子,从来不是徒劳无功。」
他叹气:「人鱼奶奶是个有智慧的长辈。」
「是的。」
他低下来,将吻烙印在她的眉心,「睡吧,多妮。」